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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爱军下午下了班以后,与几个同事在编辑部附近夜市的大排档里吃完烤串,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费爱军是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但他并没有部队干部子女的那种优越感。爸爸早就转业成了北京市的市民、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只是还住在当年部队分配给他的公寓房里。北京部队大院的生活设施一般都比较齐全,生活待遇与地方相比,军人比普通老百姓也相对好一些,夏天分西瓜饮料,秋天分大米苹果,不过这些都与转业干部无关。所以,费爱军并不愿意住在这里,他想有一套自己家的房子,有一个哪怕是条件简陋的家。
爱军觉得,部队家属大院与地方老百姓的住宅小区相比,总是显得静谧、神秘,十点钟的熄灯号还没有吹响,院子里已经少有行人走动,只有路灯还睁着警惕的眼睛。
他觉得爸爸应该是上床睡觉了,蹑手蹑脚地打开家里的防盗门,发现费元青戴着老花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哗哗”地翻着报纸。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回家吃饭也不提前说一声?”
费元青嘴里与儿子说着话,但是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今天办公室里的活多,与一个同事一起加了一会班,加完班以后,那个同事请我吃烤串,原来还想着给您打电话说一声的,后来却给忘了。”
“你昨天与朋友喝啤酒,今天和同事吃烤串,嘴巴很忙啊!”
费元青心里本有气,出口没好言,说出来的话让费爱军听了不太高兴。他心里说,你的嘴巴才忙呢,天天不停地在我面前唠叨,我的耳朵又不是垃圾筒,不能什么没用的废话都往里边塞呀,怪不得杨传福叔叔喊你“废教授”!
费爱军知道最近爸爸的心情不是太好,经常与他一起去公园走步的杨传福叔叔前几天回老家去了,小外孙肖肖现在在他爸爸妈妈那里上幼儿园,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过来了,而自己的工作最近又比较忙,有时候很晚才回家,他一个人非常孤单。
爱军想到这些,耐着性子给费元青说:“爸爸,我给您讲过好多次了,您现在主要是把自己的身体搞好。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肖肖,以后您少为我操心。”
费爱军一边与费元青说话,一边打开了电视机旁边的音响。
费元青气愤地把音响关掉,刚刚开唱的女歌手像是突然被人卡断了脖子,立刻就无声无息了,他冲着儿子厉声喊:“你都三十岁的人了,晃荡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看来费元青今天准备再次与儿子理论,这句话确定了下面的主题。
费爱军在沙发上坐下来,轻声地劝慰费元青说:“爸爸,我知道您心里着急,想让我尽快成个家,给您添个大孙子,但是,我现在一无住房二无汽车,哪个女孩子肯嫁给我?”
“我前年要帮你在石景山买一个套房,你为什么不同意?”
“那也叫套房?一室一厅,连厨房卫生间加起来,使用面积才三十多个平方米。”
“要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自己是一只蜗牛,就不要总想着背一个福寿螺的壳。”
这句话带剌,扎得费爱军的耳朵有点疼,但是他不想与爸爸争辩,等待暴雨之后的风平浪静。
费爱军回到家里半个小时,被费元青数落了差不多有三十分钟。
耐着性子听爸爸埋怨自己的话,这不是费爱军的性格,但是,他今天忍了。他知道,生活中最沉重的负担,不是终日忙碌、辛勤劳累,而是无所事事、孤独寂寞。妈妈去世以后的这些年里,爸爸有两个精神支柱,一个是经常去出版社给人家校稿子,虽然辛苦,但心里充实;二是肖肖不断回来,让他尽享天伦之乐。由于身体原因,他已经把校稿子的活给辞了。肖肖现在也不常回来,一方面是姐姐除了让他上幼儿园,还给他报了两个特长班,姐夫赵启亮说姐姐是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恨铁不成钢。费爱军却说姐姐是摧残少年、拔苗助长;另一方面是姐姐觉得爸爸太娇惯肖肖,孩子不能惯,越惯越捣蛋,她怕自己的儿子被自己的爸爸给惯坏了。
费爱军也觉得爸爸对小外孙肖肖有些太过分,自己不小心在屋里的地上洒了一些水,爸爸都会很不痛快,比弄撒了他瓶子里的二锅头还生气。肖肖骑在他脖子上撒泡尿,他比洗了个热水澡还高兴。
爸爸在外边与别人聊天,如果三句话还聊不到小外孙,就像内急的人找不到厕所一样憋得难受。不管什么时候,一说到肖肖他就异常兴奋,肖肖就像是他以前抽的烟、喝的酒,他现在是“烟不离手,酒不离口”。不过,爸爸对肖肖是有些太娇惯了,他有神经衰弱症,晚上经常休息不好,费爱军怕影响他,看电视、听音响都要非常小心,只要是看到爸爸上了床,就要把音量调到最小,就这样还常常引起爸爸的不满。可是,爸爸对肖肖却特别宽容,有一次他刚睡着觉,肖肖便使劲地摇晃着他的身体说:“姥爷姥爷快起来,您今天还没有吃安眠药怎么就睡着了!”费元青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不但没有生气,还高兴地夸肖肖懂事,从小就知道心疼姥爷。
肖肖现在是不常回来了,姐姐对爸爸不放心,自己一两个星期就要跑回来家看望他一次,但爸爸心里想的是肖肖,对姐姐的关心并不领情。总也不见肖肖,爸爸想得厉害,有一次对姐姐发脾气说:“你以后也别回来,我现在凑合着还能过,一时死不了!”
爱军为姐姐鸣不平,对爸爸说,有人说“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你不但要把水泼了,是不是还想把盛水的盆子也一块扔掉?”
费元青坐在沙发上说得口干舌燥,看到儿子没有反驳自己,反而有些失望、失落,觉得一个人再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哼哼了两声,就悻悻地走进自己住的房间,上床去睡了。
费爱军也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躺在了的床上,但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有时候细想起来,觉得老人,特别是失去了老伴的孤独老人,真是可怜,他们总是时时处处想着后辈人,但是,后辈人不一定会想着他们,他们总觉得是在关心后辈人,后辈人却对他们的关心不以为然,有时甚至极不耐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