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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多事情,事后想来,当时都是在铤而走险。
但是因为当时情况根本容不得多想,常跃只能那么孤注一掷。常家把他关在崇明寺,一定程度上是有风险的,虽然他们严格控制,但也让他以另一种方式接触到外界。
秦扬的电脑只能进行交易,而且钱也不算多,要能够稳定持续地影响永安集团的股价,需要一定的积累。而且光影响股价也不行,还必须要引起武道的注意。
这件事,常跃一直在思考要怎样做才能一击即中,毕竟何安那样的人,一次发现之后,就不会给他第二个漏洞了。
这样的思考直到那个庆典的晚上,常家突然派人来接他。
常家手下的人做事一向低调而严密,尤其常跃的存在本身就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以前来的都是何安的心腹,行色匆匆的七八个人,带上常跃就走。
但是这一天,他们显然出动了很多其他方面的属下,夜色的掩护下,几十辆车将崇明寺前山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排到了山路的入口处,把寺里的人吓得不轻。
住持方丈忧心忡忡地跑去敲常跃的门:“施主,外面这么多人都是来接你的?”
常跃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冷静地隔着墙问:“人很多?”
住持回答:“五六十辆车,这算多么?”
“多。”
常跃翻身下床,没有换衣服。
自从那天武道来过崇明寺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定,晚上和衣而睡,以防万一。
现在,他心砰砰砰直跳,知道自己等待了这么久,到了要做事的时候了。他从桌上拿起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拽开门。
耳朵贴在门上的住持扶了个空,被他吓了一跳,手不停地抚胸口:“施主,你动作真快。”
“一般般,我想去见见空河。”见他面色凝重,住持也没有反驳。
常家手下对崇明寺的僧人一向敬重,希望这次依然会循例先打了招呼再说,自己就算出去得慢一点,他们也不会硬闯。
常跃一马当先,大步走向秦扬的房间。
夜已经深了,一排排的平房中,只有秦扬的还亮着灯。常跃没有敲门,走过去一下把门推开,秦扬还在数年如一日地研究股票,要论对专业技能矢志不渝的热爱,常跃其实根本比不上他。
常跃走过去,直接将一本《波浪理论》放在秦扬面前,而后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住持方丈。
住持马上用后脑勺对着他,脸冲着月亮念阿弥陀佛,念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语气抑扬顿挫,充满了感情。
常跃手指点着书,无比的郑重:“拜托你了。”
秦扬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大概就是:这人发癔症了。
这个时候,常跃突然惊觉:自己是不是压了太多宝在这人身上?这人愿不愿意理自己,这他妈还是两说啊!事发突然,自己也没时间提前跪下求他啊!
这样想着,他脸上露出十分牙疼的表情,看起来又很想把自己给秦扬的这本书抽走,可是眼下崇明寺上哪儿找一个能帮他操纵股价的人呢?
外面对着月亮念佛的住持咳了一声,过了两秒,就有人出现在房间门口:“大少有事叫您回主宅一趟。”
常跃嗯了一声,最后只能别无选择地,对秦扬意味深长得说了一句:“这本书真的很好看,谢谢你。”
接着,他就跟随着常家的手下离开崇明寺,在夜色中,几十辆黑色的轿车将连夜将他送离北京城,而在郊外的某个小型机场里,已经有飞机在等他了。
秦扬把桌上的书拿起来看了一眼,觉得常跃可能是真的发病了,这本书他二十年前就能倒背如流了好么。
书被他随手扔在床上的书堆里,旧书的书页散开,露出书脊内侧塞的一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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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次低烧之后,常毅的情况就再没有好转过。
常家主宅的后山他也很少再去了,每天只能在何安的帮助下,坐着轮椅在主宅的各层之间转几圈。
于是常跃就成了他的主要骚扰对象,常跃有事要担心,嫌他烦得不行,但还是撵都撵不走,这还是常跃头一次见到一个人脸皮比自己还厚,一时之间惊为天人。
他每天坐着轮椅到常跃的房间,询问他一些废话,类似于:你到底是怎么通知的武道啊?这么长时间不见他你是不是很想他啊?你觉得他会不会发现你在哪儿啊?一类的问题。
常毅现在说话气若游丝,却硬撑着要问个不停,可见他虽然心慈手软,但常毅的这个“毅”字却没有白起,也算名符其实。
不过他的到来,给常跃带来了很多根本无法接触到的外界消息,比如从常毅的态度来看,武道确实已经猜到了常跃没死的消息,也猜到了这件事与常家有关,但是要真正解决这件事,恐怕还是很难。
常家主宅不是丛似春的小作坊,且不说他能不能真刀真枪地来带人把常跃弄出去,光现在武道对常家的查探,已经引起各方的注意了。
常跃的房间里,常毅正半躺在自己弟弟的床上,一边输液一边与他废话。
何安这几天照顾常毅很累了,他把人支回去休息,接着来折腾常跃,那可看不出一点儿病秧子的模样,看上去挺精神百倍的。
“你说我是不是还是太冲动了?”
常毅叽里呱啦一通废话,常跃站在窗边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常毅:“什么冲动?”
站在常跃的房间朝外看,属于常家的院子几乎看不到头:花园,喷泉,车道,车库,停车场,最外围的一圈是一排排的监控摄像头,没有留下任何一块死角。
而在看不到的其他地方,这个家族渗透进了诸多的重要领域,虽然这些和常跃都没有多于半毛钱的关系,但他也知道其中利害,他知道虽然武江雷等一派的人站在国家角度,对这样的家族势力深恶痛绝。
但是经济上的联系,这两方之间永远不可能彻底斩断,在很多方面,常家是和政府有合作的,即使是身份特殊如武道,也无法撼动这样的联系。
如果武道硬是要继续查下去,很可能无功而返,而且反使武家受到伤害。
常跃有点拿不准,自己当时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自己是不是把武道拖进了一个无法逃离的泥潭。
常毅转念一想就反应过来:“哦,你说那个啊,你想多了。”
常跃回身挑眉看他,脸上带点儿挑衅的意味。
这种神情可从未在常毅脸上出现过,这位年轻的上位者,虽然为了迎合外界的期望,在外时一直神情冷漠,必要的时候还要伪装冷血,但是对内一直温文尔雅,如春风般和煦。
虽然这兄弟俩虽然如长相相似,但是神态气质差异很大,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常毅一直挺喜欢研究常跃的面目表情,尤其近几天,他认为武道之所以没有没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将自己认成常跃,肯定是因为常跃脸上有些自己没有察觉到的独特特征。
他看着常跃的表情,慢慢笑了:“你把自己想得太重了,你男人反而比你要聪明得多。”
“怎么说?”
“想要彻底瓦解常家的势力,光从武家的那点儿力量是不够的。大厦将倾,必然是因为根基腐坏,要斩断常家的根基,要从真正掌握关键的人入手。”
他说话故弄玄虚,常跃根本懒得听,就要按铃叫人把他弄走,常毅连忙制止,摆出一副和善亲切的笑脸来:“我瞎说两句你别在意,哥重新给你讲。”
常跃:“说。”
常毅:“他派人去找赵思贤了,不知道现在找到了没有。”
常跃:“赵思贤?”
过了三年无业游民的生活,那一瞬间,常跃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赵思贤是谁,过了片刻才想起来,十分诧异:“这老头还活着?”
国债317事件后,赵思贤畏罪潜逃,一路东躲西藏。
常跃还以为三年过去,这老头不是被仇家暗中杀了,就是被逮住了枪毙,或者恶毒点儿讲,那老头违法犯罪的事儿没少干,能在逃亡途中寿终正寝,都算是老天手下留情。
常毅也很震惊:“为什么这么说,他当然还活着。”
常毅说,黑暗势力暗中勾结,赵思贤手里有常家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老头孤身一人,一直致力于将常家这艘大船紧紧地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譬如当初非要拉常跃入伙,就是为了常家和他站到一起。
常毅:“他见过我也见过你,看见我们长得这么像,我还留了你一命。他就以为我们是亲兄弟。”
“我果然还是蠢。”常跃自嘲道,“我当时居然还真以为他是看上我才华了。”
赵思贤却没想到,自己将常跃拉进国债317事件,却一不留神迎合了当时想要暗中弄走常跃的常家,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何安马上便从善如流地叫人匿名举报了常跃,给他扣了内-幕交易的帽子。
“他有你们的证据,你们还把他放走了,怎么不弄死?”常跃嘲弄地问。
常毅提起这事相当的痛心疾首:“这个我本来也不想。
他逃出丰镇的时候,常家还帮了点儿小忙,本来意思是麻痹他一下,之后好解决。结果这老头精明得厉害,暗中跑了,常家就再没找见过他。”
常跃:“你们知道他现在大概在什么地方吗?”
常毅:“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赵思贤逃离丰镇之后就出了国,再没有掀起惊天风浪的意思,加之常毅的身体状况从三年前开始急转直下,常家就放弃了对他的追踪。
毕竟那老头也六十多岁了,黄土都埋半截身子了,谅他也干不出什么来了。
但是武道却没有放弃对赵思贤的追踪,现在武家突然出现大动作,种种迹象都指向了赵思贤回国一事。
三年了,这老头还以为风浪平息,要回来重整旗鼓了,却没想到事情还没有结束。
该审判的人一直缺席,又怎么会结束?
常跃:“但是武道一直查赵思贤干什么?他们有仇?”
常毅笑着看眼前这张比自己年轻了十岁的脸:“当然是为了你啊,你这三年来名声太难听,可能他觉得丢人了吧。”
死人是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的,于是三年间常跃被和赵思贤捆绑在一起,俨然成了金融行业罪恶之祖,时不时地被拿出来鞭尸,各种子虚乌有的罪名被安在头上,然而安这些罪名的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常跃究竟是谁。
武道一直没有放弃追踪赵思贤,为常跃扭转名声,现在竟阴差阳错成了对抗常家的有力砝码。
可是对常家来说,如果把常跃交出去换得赵思贤手上的证据,可没了常跃,常毅的身体状况也会很快暴露在外界眼前。
现在常家正处于两难的境地。
常跃听完再没有开口,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一直望着窗外沉默。
常毅忽然说:“阿跃。”
“唔?”
“哥对不起你……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真是太多了。”
因为长期输液,常毅的体内有留置针,每天各种各样的液体顺着埋在他身体里的输液管流进他的血液里。有时候他都开始怀疑,自己体内的血到底是不是红色,或者其实它们早已经被药物所替代,而自己已经早没了人类真正的血肉。
常跃偏头看了他一眼,本来想讽刺他,说他真正的弟弟早死了,但看男人伤感的样子,最后还是闭上嘴,大发了一次慈悲。
“……很多人都以为我这个人心善,是靠何安才走到今天。实际上他们不知道,我年轻时候做过的错事很多,比何安可多多了,而且尤其对不起他。”常毅望着输液管里不断落下的透明液体出神。
常跃心中一动,问:“何安知道?”
“知道。”常毅微微一笑,眼角弧度有难以察觉的上挑,看上去很美,就像是桃花带了一抹艳色。
这才是他和常跃长相最不一样的地方。
常跃这个人不管怎么算计怎么落魄,清秀中都带着些少年味道,就算是抽烟的时候,侧脸看起来都像是高中校园里翘课打架的扛把子。
但是常毅在某个瞬间,却是担得起漂亮这词的。即使已经因为身体虚弱面露青白,他依然能流露出不经意的艳丽,只不过因为权势地位压在那儿,普通人看不到罢了。
所以之前常跃被人往常毅的方向做伪装,何安总是挑剔说不像,一连换了好几个化妆师。
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这两兄弟,其实根本就不像。
“不过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他。”常毅说,“哎,坦白是不是挺难的?”
老男人谈恋爱,就宛如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常毅说起来没完没了,酸得常跃忍无可忍,但还是回忆起自己和武道在海边的那个晚上,尴尬地更把头转向窗外,含混地回答:“还行吧。”
“哦?”常毅很惊喜,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找到人聊一聊自己的感情生活,于是不耻下问,“你有什么经验?”
“滚!”常跃恨恨地按铃,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回去被窝里自个儿琢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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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常跃最后说的那句话,给了常毅很广阔的联想,但是他毕竟力不从心,无法进行深刻的实践,而且还未及他身体好转,常家就得到了赵思贤的消息。
他在我国近海的一艘游轮上藏了快半个月了,最终还是被武道的人发现。
何安要离开主宅一趟去和武道进行交易,常跃会被带走,照何安的计划是要常毅在家里养病,但是常毅极力要求参加这次关系到常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最后两个人吵了起来,一如既往,何安屈服了。
幸亏入春之后天气不算冷,何安把常毅里三层外三层亲手裹了无数圈,塞进轮椅的时候都差点儿卡住没塞进去。
而原定乘坐直升机的计划也改成了渡船,安保人员凭空翻倍,护士医生带了一大堆,简直就是为了昭告全世界:今天常家家主要出门了。
当然,要是在平时,常跃看见这情景,绝对要尽情嘲讽二人一番,但是从码头出发开始,他的心就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完全没把眼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三月三十日,下午四点钟,海面上风平浪静,天高云淡,已经能看到不远处游轮的大体形状。
据说武道的人已经将赵思贤控制住了。
“我过去一会儿就回来。”何安点了几个属下,放了救生艇下去,几个人要押着常跃去游轮上交涉。
常跃推着常毅的轮椅到甲板上,他看起来面色凝重:“我想……算了。”
他想说自己和何安一起去,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去了也不过就是个拖累。
常跃这个时候还站在轮椅后面,何安的几个属下要过来绑他,但是又不太敢造次。
何安二话不说,准备好救生艇,就拿过绳子过来要绑他——
“慢点儿。”常跃忽然说。
被体温捂了一路的枪管十分温暖,就像是刚刚开火杀过人,枪口抵上常毅的后脑勺。
“让我哥和我一起去吧。”
与温热的枪管不同,他的语气十分冰冷:“把船开过去。”
虽然在常家的很多贴身保镖都是配枪的,但是这玩意儿对常跃防得很严,常毅一时间想不出常跃怎么可以拿到枪,不由得微笑起来。
他饶有兴致地对已经脸色铁青的何安说:“看来我这弟弟不止会赚钱啊。”
何安大手一挥,渡船重新向游轮的方向开动,甲板上落针可闻。
常跃手上枪握得死死地,感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不紧张,但却十足兴奋。
他再次、再次看到那个身影,时隔……三年之后。
他目光贪婪地望着那个渐渐清晰起来的身影,几乎想用这一眼,看尽所有错失的时光。
赵思贤的游轮比他们的渡船要大了两号,甲板比他们的要高而且宽阔,武道正一人站在最高的位置,遥遥向这里望来。
尘封的记忆刹那间开启,那个身影依然如同记忆里一般挺拔,就像是久经岁月淬炼的兵刃,不锋芒毕露,却暗藏杀机。
“别太激动,注意扳机。”常毅提醒了一句。
常跃被他一句话,硬生生从重逢百感交集的漩涡中拽出来,恨得牙痒痒,直想给自己这位哥哥一枪爆头。
不过他的注意力确实也该回来了,何安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寻找机会,以这个男人的个性,只要常跃一有漏洞,他就能立马把人打成筛子。
“说起来,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搞到枪的。”常毅还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常跃在主宅虽然有无人看管自由活动的权利,但枪支也绝对不是他能轻易弄到的。
常跃失笑:“我说哥啊,你们绑了我是为了什么?”
终于,常毅这才反应过来。常跃既然可以伪装成自己骗过外人,自然也能伪装成自己骗过自家某个傻不拉几的保镖。
这么明晃晃的漏洞,他和何安竟然都没有想到。
简直可耻!
两艘船之间架上了木板,常跃一手推着常毅的轮椅来到游轮上。
武道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动作,常跃笑眯眯地对他做了个口型:好久不见。
所以事情现在就简单明了起来,赵思贤手上的证据显然已经被武道拿到了,人被绑了扔在角落里,现在已经失去了价值。而常毅又在常跃的枪口之下,所以何安现在几乎是别无选择。
他必须放了常跃。
“所以这件事就被你这么轻易地解决了?”常毅打趣道。他看起来并无悲喜,也并没有因为身处枪口之下,而有丝毫的失态。这实在是因为……他实在是曾经历过这样的生死一线太多太多次了。
在这个时候,武道正站在甲板的西北角,风往南刮,在他的脚边不远的地方,赵思贤正躺在地上,手脚被绑在一起,时不时地发出呻-吟声。常跃和常毅则在甲板的西南位置,面朝北面,正对他们三米多远的位置是何安。
何安的动作一看就老练许多,他背对已经没有任何危险的赵思贤,一边武道一边常跃,全部都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三人形成一个三角形。
因为常跃的要求,常毅和何安的属下都没有被带进来,空旷的甲板上,只有他们四个……哦,五个人。
“安分一点,待会儿就让你回去。”常跃低声对常毅说,面对着何安,扶着轮椅缓缓地转动。
天是浅蓝,海是蔚蓝,明晃晃的太阳光下,甲板上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腥咸的海风吹过,那是久违的自由的味道。
“我真舍不得你。”常毅忽然说。
常跃发出一声嗤笑。
“……毕竟你是我唯一的血脉亲人。”轮椅转动到何安原先位置的对面,他的身体也在转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身形与身后的赵思贤交叠,常跃没有将他们每个人的动作都看清。
突然!他的心被什么紧紧攥住。
这种预感突如其来,以至于常跃完全没顾得上眼前的人,而是推开轮椅往往武道的方向急速退去!
砰!
枪声,打破海面的宁静!
常跃没有受伤,他猝然转头,看见武道依旧毫发无伤,这才放下心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因为距离过近,赵思贤几乎被轰掉半个脑袋,苍老的脸上只剩一只浑浊的眼睛,死不瞑目。
武道因为站得位置比较高,他才是真正将刚才转瞬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的人,他没有像常跃一样怔住,而是几步过来将他拉到身后,枪笔直得对着何安——
这个男人刚才一枪轰了赵思贤,难免因为发狂杀了第二个人。
但是他估计错了,何安开完一枪之后,枪就因为拿不住而掉到地上,他跪在已经漫出血迹的甲板上,转眼之间就已经泪流满面。
“你挺住,你挺住,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常毅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拉住他的手:“别去。何安,你知道我的,没用了。”
刚才因为帮何安挡枪子,常毅的胸腔被打中,可能伤了肺,说话呼哧带喘,如同破风箱似的,一下子变得极其难听。
他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笑了笑,好像还是两人初见时候的模样,一个六岁,一个十岁。
六岁的那个身份贵重,但是从小身体不好,被养在深宅大院里,看见人的时候喜欢腼腆地笑,对十岁的那个说:“我爸说让你照顾我,你会干什么呀?能给我看看吗?”
然后这一照顾,就是三十年。两人从相依为命,走过三十个秋冬,彼此生死相托。终于,一个就要死在另一个怀里,故事从此有了终结。
常毅出发的时候被何安勒令穿了厚衣服,但是此刻血都已经透过衣服流了出来,将两人在的地方漫出一个红色的小岛。
“何安……我不知道我那儿受伤了,能让我摸一下吗?”常毅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但是眉头终于舒展开,甚至脸上也有了血色。
何安带着他的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一手淋漓的鲜血。
“哦。”常毅看了一眼手掌,微笑起来,“我还以为……还以为……我身体里已经没有血了。”
日复一日的药物输进身体里,小男孩儿问过年长的那个,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吃药,不打针。
没有尽头,人生的真相就是一场镜花水月,他永远困在属于自己的王国里,直到有人愿意做他的守卫,从此不再寂寞。
何安抱着他,失声痛哭。
常毅靠在他怀里,大海带动游轮晃动,就像是母亲摇篮的抚慰。
他望着浅蓝的天空,犹如回到少年时候,两人在并排躺在主宅后山的湖边,天空也是一样的蓝色,生命的尽头遥不可及。
“我、我……做过很多错事,但是,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对不起。”
何安埋头在他耳边,嘴唇剧烈的发抖,曾经铁腕的男人泪如雨下,不断地念道:“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
“对不起。”常毅吐字清晰,执意把话说完,“不过……我想你也不在意……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是你……最爱的,也是你了。”
他躺在最爱的人怀里,知道自己将从此远离病痛折磨,游历四方。
生命在急速的流逝之中,带来最美的幻觉。
他从小无论去哪里,都是保镖重重维护,见过的无非是谄媚的嘴脸与阴险的笑,唯一值得依靠的,也只有身边那人的臂膀。
于是在他过往多年的梦境中,最美的无非就是从此天涯知己,海浪与歌。
今天都实现了。
常毅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最后一次轻声说:“放过常跃,我爱你。”
然后,他便开始了一场长长的梦境,年少时最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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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偷看了我桌上的文件?”常跃坐在自己在秋桐路别墅的办公桌上,随手抽了一张纸出来看。
望江基金过去的操作计划,他过去很多年一直看惯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总觉得分外的陌生。
那些为了利润而全情投入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看了望江基金当时遣散员工时候留下的记录,其实很多面孔都已经不太记得起来了。
秦扬……然后是一组的人,还有他亲手开除的简良东……还有……他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顿了一下,荣凡。
“赵思贤逃了之后,嘉银证券被人收购了,他正在那儿工作,业绩很好。”
常跃手指一弹纸张,淡淡笑了一下,果然这世界上只有造化弄人。
他扔下那张纸,继续一间间视察房间,就犹如雄狮巡查自己的领地。
“……你之前,常回来?”房间的整洁以及居住痕迹很难让人视而不见,常跃问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复杂。
两人三年没有相见,他自己固然也十分心痛,但是这件事到底对武道伤害多深,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他自己是知道自己活着的,但武道却生生经历了一次天人永隔。
男人跟在他身后,目光没有一分一秒离开他身上,从海上重逢那天开始就是这样,有时候甚至是常跃晚上从梦中惊醒,都能够感到目光如针刺骨。
他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要持续多久,甚至都不敢问。
“有时候。”武道这样回答。
两人从重逢开始,就因为当时的事情,没有机会表达太多的感情,后来又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要处理,忙了个焦头烂额。
常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推开自己的房间,却惊讶地发现只有自己的房间窗帘是拉上的。
“怎么这儿的窗帘不拉开?”他不动声色地问,心里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常毅之前和他说过武道常去看心理医生,心理状态很成问题,但是具体多严重,谁也不知道。
黑暗的房间里,他们都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但常跃还是感到针刺般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宛如下一秒就要将自己生吞入腹。
常跃上前一步,伸出胳膊半搂了男人一下,两人呼吸喷在彼此的耳后,同时也能避开那犹如实质的目光。他再次逼问:“为什么不拉开?”
房间里,只能听到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
过了很久,他才得到回答。
“不能。”
“什么不能?”
“不能拉开。”
“为什么?”
男人的声音如同曾经一样喑哑低沉,一听到就仿佛让人深陷进□□的漩涡,但这次却沉郁悲恸,他说:“拉开你就走了。”
心脏犹如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空洞,常跃感到由灵魂深处散发出的绝望,一直没有落下过的眼泪好像这时候才突然出现似的,急切地要翻涌上来。
他使出平生力气,死死地扣住男人的肩膀,说:“哦。”
接着,他又吻上对方的唇,尽管有回应,但是当常跃停下问他:“我还会走?”
还是没有答案。
时间是最深刻的毒-药,也是最优良的解毒剂。
常跃回应着对方在自己身上渴望的抚摸,在某个间隙低声说:
“没关系,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向你证明。”
仿佛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常跃头一次比武道醒得更早,男人在睡梦中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以至于他感到胸腔憋闷,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钻出来透透气,光轻手轻脚地进行这一系列的动作,就用了近半个小时。
他借着走廊的灯光看了一眼时间,接着大步走到窗前,哗得将窗帘拉开,看着自己的爱人在晨光中醒转过来。
二零零二年四月,沪指收盘1667.75点,收涨百分之三点九八,a股市场历经跌宕,风云再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