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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童歪着脑袋道:“原主不是人!”
佟凛一愣:“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壳子是个鬼吗?”
熙童跳到卷轴上,仓鼠滚笼子一样把卷轴推展开,指了指写在最前面的几排十分古老的文字,经过他的翻译分析,晦涩的言辞间表明原主这一族的祖先,是一个妖力极为强大的妖怪,与人类结合生下后代,所以他们的体内流淌着妖怪的血统。
佟凛早就怀疑原主的血液与常人不同,但没有想到他还是个“混血儿”,忍不住乐道:“妖怪和人类的后代应该叫什么,妖人还是人妖?”
“嘿嘿嘿,”熙童两爪捂嘴偷笑,“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佟凛想了想道:“自然是要去京都。”
一来原主的怨念目标就在那里,二来佟凛能够感受到边戍的内心时刻都在承受煎熬,他觉得有必要把事情弄明白,至少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在准备的时间里,纸片人将家中收拾干净整齐,把需要带着的东西纷纷整理成包裹,临到出门的时候,天空又开始下起雨来。
往昔即便是雨季,也只是缠绵不绝的淅沥小雨。然而这一次不知为何,乌云压顶,狂风怒号,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还夹杂着冰雹,带着一股不知哪来的愤怒,狠狠的向地面砸落。
行程耽搁,佟凛终日对着门外的瓢泼大雨打呵欠,蒙眼男也不知去了哪里,连旗渊也没有返回村中。
在等待雨停的日子里,噩梦大发慈悲没有来骚扰佟凛,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晚上都会被边戍某种不可言说的感觉搅得他无法安然入睡。
自上次络新妇春丨梦事件之后,少年似乎食髓知味,加上正是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性丨冲动十分频繁。
佟凛白天跟着边戍一起经历紧张激烈的心绪,夜里还要随他一起感受狂猛汹涌的情潮,简直还不如做噩梦。
他怀疑边戍身边有了女人。
边戍现在回到宫中当他的皇子,身边必然环绕着美艳的宫女,有一两个暖床的再正常不过,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折腾。
想到这里佟凛觉得自己跟人家亲爹的差距有点大,他根本无法为边戍提供这种福利。
只是每次边戍发泄过后,心情立刻变得低落寂寞,让佟凛搞不明白这孩子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
他现在无比想要见到边戍,跟他谈谈纵欲过度的危害性。起码在他找到莫离的意识之前,边戍还是尽量克制一点比较好,否则他真要憋死了。
暴雨下了一月有余,雨势才渐渐转小。佟凛迫不及待的整装待发,积极程度令熙童刮目相看。
一路上,佟凛为路过村庄城镇降妖除魔赚取盘缠,花了半个月终于来到京都。抵达城墙下的时候,天色已晚,若是再慢上一步,只怕城门就要关闭。
进得城门之后,佟凛心生疑惑,按说京都乃皇城所在,本该人声鼎沸,繁华不寐,但眼下长街之上虽然灯火通明,行人却寥寥无几,除了几家酒肆和烟花巷陌还未打烊,基本上都门窗紧闭,这副萧条零落的景象,还不如他住的村子热闹。
佟凛独自一人在街上行走,偶尔有敲梆子的声音和犬吠声传来,更衬得整条街寂静非常。
走了一会儿,他便发觉来时的路上,以及眼前所见,身边的一排民宅院前均插着几根白色残烛,且随着他越走越远,白蜡的燃烧程度也越来越多,到最后一根的时候,已经仅剩下一个指节的高度。
就在他沉吟之际,一阵缓慢的马蹄声自德武门方向传来。
熙童从佟凛怀里钻出来爬上他的肩头探望,就见一辆装饰华丽的三驾马车正行驶在大道中央,马车两旁是手提灯笼的侍从,看来车中之人必是朝中官员,刚刚从皇宫出来。
马车经过佟凛身边的时候,佟凛微微颔首低声道:“请大人吩咐车夫快些赶路,尽早返回家中。”
车里的人轻轻挑起帘子,瞄了一眼站在车外的人,一身风尘仆仆,却难掩眼中的精锐,从模样看来倒是个风流优雅的清俊男子,只是这番突兀的话让车主人感到几分莫名其妙。
车主人乃是阴阳司的阴阳博士鹿苑,负责教习阴阳之道,掌管历法。他朝车前看了看,京中虽然出奇安静,却并无异常,是以便放下帘子,未将佟凛的话放在心上。
马车继续匀速前行,待到脚下之路与贯穿京都的玄武大道交汇之处,满城灯火突然在同一时刻熄灭,暗沉的天幕下,整座京都如同被黑暗吞噬一般,只余下一栋栋房屋的阴影。
鹿苑立即从车中走出,示意受到惊吓的随从切勿慌张,同时结印将马车笼罩其中。
不多时,自西城门方向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鼓声,紧接着,同一方向亮起了一团团幽蓝色的火焰。
鹿苑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前方,跳动的火光缓缓朝马车方向移动,不多时便见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如游/行一般在路中央前进。
看清队伍为首的几个,鹿苑心中一惊。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头部与肩膀处分开,断颈处燃烧着火焰,显然不是人类。
而他身后那些东西形状更是奇异,红衣枯骨,青面獠牙,有些甚至连人形都不是。
鹿苑正欲钻回马车中,打算让车夫绕路而行,避开这支妖怪组成的队伍,却听一旁有声音道:“大人现在离开只会引起妖怪的注意,不如与在下一起共赏这罕见的百鬼夜行可好?”
鹿苑的动作顿时止住,额角溢出几滴冷汗。关于百鬼夜行的传说由来已久,他以前只在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作为一名阴阳师,能够见到这番盛世奇景自是十分激动,但无论民间传说,还是古籍记载,都有一个共同的说法——百鬼夜行,见者必死。
想到这里,鹿苑看向马车旁站着的男人,他一派平静淡然的注视着逐渐接近的妖怪队伍,似乎没有丝毫恐惧和担忧。
此前男人已经出言提醒,想必早已发觉异象。鹿苑心中不由得十分惭愧,枉他还是阴阳司的阴阳博士,对于阴阳之道的造诣还远远不够。
他走下马车,对着佟凛恭敬鞠躬道:“恕在下愚昧,适才无视阁下提醒,还望见谅。在下鹿苑,就职于阴阳司,请问阁下高姓大名,高就何处?”
“大人言重了,”佟凛还礼道,“在下安谨,不过是个路过的异乡人罢了。”
鹿苑见他虽然衣着朴素,但气度不俗,想必是胸有城府、淡泊名利之人,便没有继续追问,站在佟凛身边道:“鹿某虽设下结界将整条玄武大道隔离,但也仅有守护之用,并不能掩蔽妖怪视线,阁下可知眼下该当如何处置?”
佟凛淡淡一哂:“见与不见,并无意义。传闻遇百鬼游/行必遭诅咒惨死,乃是因为受到极强烈的妖气侵入百骸。大人尽可放心,交给在下便是。”
说罢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弹向鹿苑所设下结界,一道流光闪过,结界似乎并无变化,但鹿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灵力更甚,且隐隐有种强大的压迫感,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鹿苑曾听闻幽野谷主能够以血化虚,以血化魂,天下间能够仅用一滴血便将灵力化为实体的,仅此一人。但幽野谷主已经仙去,就算他还活着,眼前的男人也太过年轻,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而即便是幽野谷主的传人丘荼也无法使用此法。
百鬼游/行的队伍从二人面前经过,当中有的在吹笛,有的在弹奏琵琶,有的则在旋转舞动,看似一场欢愉的夏夜盛会。而在队伍两旁,则有很多十岁左右孩童的怨灵跑来跑去,皆是可爱清秀、笑容可掬,手中拍击着铃鼓,发出清脆悦耳的鼓点和响铃声。
待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过,鹿苑感叹道:“有生之年,能够得见此景,属实三生有幸。能得全身而退,全赖先生,请受鹿某一拜。”
说罢,他对佟凛深鞠一躬,并称其为先生,敬仰之情溢于言表。佟凛稳稳还礼道:“大人客气了。请问大人,最近京都之中,可有怪事发生?”
妖怪虽然通常出没于夜间,但很少在京都这样人口众多的繁华之地聚集,更别说是百鬼夜行这般壮观盛大的妖怪集会。
而且百鬼夜行实际上,是通过某种仪式开启鬼门之后所引发的。这种仪式由徘徊在冥界入口的怨灵主持,他们化作人形教唆人们点起百支白蜡,随后依次讲述妖怪百物语,每讲完一个故事便吹灭一支蜡烛。当最后一支蜡烛熄灭后,鬼门便被开启,而所有的参与者都将被拉入鬼门。
之前佟凛一路行来所见到的白蜡,显然便是仪式所用。而那些走在妖怪游/行队伍两侧的孩童怨灵,应该便是游戏的主持者。
京都之中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怨灵,而且都是孩子,是以佟凛才会有此一问。
鹿苑叹息道:“先生见经识经,洞若观火,鹿某佩服。”
他坦言道,京都乃是天子脚下,有真龙之气坐镇,几百年来鲜有怪事。但一月之前,京中频有孩童失踪之事发生,官府受理后遍寻无果,怀疑并非人为,而是妖怪作祟,便向阴阳司求助。
司中不少有资历的人,不免联想到四年之前的姑获鸟事件,虽然眼下丢失者皆为民间孩童,为防万一还是将皇宫保护起来,同时命侍奉各府的阴阳师留意京中动向。
佟凛听到姑获鸟三个字,立刻联想到了边戍,便向鹿苑打听四年前的事件。
鹿苑对佟凛充满敬意,不疑有他,便将当年之事告知。四年前的秋天,妖怪姑获鸟在京都出现,先是诱走几名官家子弟,随后又偷入皇宫劫走十四皇子。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十四皇子凶多吉少,皇上虽然没有放弃寻找,但言辞之中也不免流露出认定幼子已去的事实。
谁曾想十四皇子福慧双修,蒙天庇佑,四年之后竟安然无恙重返皇宫,令皇上龙颜大悦,下令大赦天下,并登山祈福祭天。
然而半月后,京中便传来孩童丢失的消息。阴阳司在京中几处设下咒阵,试图抓捕妖怪,但始终无获。时间一长,便有留言传出,说此事与十四皇子有关,若要平息妖怪之怒,除非再次将皇子请离京都。
佟凛眉心一紧,心中惊讶,他以为边戍回到皇宫之中必是极尽皇家之奢华,享受无尚之欢乐。未曾想那孩子回宫后便面临如此紧张的形势,而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日日寻欢纵欲,内心之宽阔堪比天高海深。
简而言之,心太大了。
“敢问大人,流言从何而起?”佟凛问道,“且不说仅凭皇子回宫便强行将二者联系起来,妄议皇室乃是大罪,民间怎能有此传言?”
鹿苑一心只有教习阴阳之道,从不过问朝中政事,也不去听议后宫秘辛,是以没有往这方面想,听佟凛这么一说,才觉得有些不妥,沉吟道:“的确如先生所言,不过传言或许与皇子身世有关……”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以他的身份,实在不该与一个平民百姓谈论皇子之事,便只是感叹了一句:“现在皇子已经离京,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也该适可而止了。”
佟凛一愣:“离京?皇子不是刚刚回宫,怎么会这么快便又离开?”
鹿苑道:“潼州城发生瘟疫,情况危急,城主连递七道折子,圣上心急如焚。十四皇子主动请缨,前去视察赈灾,安抚民心,到现在已经去了大半月了。”
佟凛听到这里才感到边戍处境不妙,原以为他在享受人生,却不料已身陷险地。
边戍数年未归,在宫中和朝中毫无根基,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派遣出去,而且还是去灾情那么严重地方?佟凛觉得必然不是他“主动请缨”这么简单,只是明白鹿苑的顾虑,是以不再追问。
待百鬼游/行队伍完全通过玄武大道,消失在东城门后,佟凛便向鹿苑告辞,打算去找家客栈住下。
“大人,待天明之后,请让京中居民在门前和屋内遍洒豆子,驱邪避凶,让那些参与讲述百物语的人免除灾祸。”
鹿苑连连称是,目送佟凛离开,又向他的背影拜了一拜,这才返回马车之中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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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好了!”骑都尉匆匆冲进营帐,一边呼叫一边向前扑跪,由于势头太猛,在地上滑出老远,差点撞到边戍的腿。
边戍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殿下哪里不好了?”
骑都尉气喘吁吁道:“呃,卑职失言。大批灾民攻破北门,正蜂拥而出,门前守军快要拦不住了。”
边戍闻言,立刻取下弓箭,将佩刀跨在腰间,他一身戎装,再无需准备,直接出门上马,命大帐中的驻军随自己一起前往潼州城北城门。
潼州城一带比佟凛所住之处的天气状况还要糟糕百倍,早在入夏时便已暴风疾雨,洪涝频发,之后便爆发了疫情。
感染疫病的灾民并没有死去,在接连数日的高烧不退后,他们变成了见人就咬的活死人,被咬过之人无不被传染,整个潼州城短时间内便沦为一座鬼城。说是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也不为过。
这大半个月来,边戍率军在潼州城外驻守,为防止疫情扩散,不得不将四面城门紧闭,以横木加固,日夜派人看守,并命属下快马加鞭赶回京中传书,命朝中火速救援。
但这些书信连同送信之人一去不返,杳无音信,想必是中途被人截去了。城中还有尚未被感染的城民,只能将家中门窗封闭,或随未及逃出的城主一起躲入地下通道,仅靠存粮度日,再这么耽搁下去,即便没有被传染或被活死人咬到,恐怕余粮也支撑不了几天。
边戍一边想对策,一边带军治理洪涝,疏通河道。不想今日竟有活死人突破城门,从城内逃出。
他策马疾奔,赶至城下,就见衣衫褴褛、面容狰狞的活死人正疯狂的扑咬门外驻军。
他立即命骑都尉带一队人马将破开的城门再度封死,以防更多的活死人涌出,自己则带领余下的人将逃出来的活死人包围,并以火攻之。
边戍三箭齐发,速度极快,且每一箭都正中活死人眉心,仅凭一人之力便将数十名活死人的势头压制住,令苦于抵挡的守军终于松了口气。
在边戍的指挥下,乱作一团的情况很快得到了控制,逃出来的活死人均被杀死并以火焚烧,城门也被修复封死,那些被活死人咬伤抓伤的人则被隔离开来。
随边戍而来的军队和潼州城的守军并非未曾经历过战役,但交战双方均为寻常人类。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可怕的活死人,尤其是他们靠近的时候,周身腐烂的臭气和血肉模糊的面孔,便已令人心惊胆战。
边戍领兵前来之初,所有人都以为他和其他皇子别无二致,无非是想来攒些功绩,为日后在朝中站稳打下基础。还曾有人笑他太过急迫,刚刚返京便跑到这种地方来自讨苦吃,不知该说他是处心积虑还是自不量力。
然而时间证明,边戍年纪虽然不大,却处事沉稳,行事果决,无论带兵领将还是亲自上阵都毫不含糊,面对灾情的处置令众人连连刮目相看。
今日他又迅速解决了一次危机,众将士越发折服,对待他的态度也越发恭敬。
回到大帐中,边戍召来都尉和主官对对他们道:“立刻从军中挑选出二十名精锐随我一同入城。”
几人膝盖一软,顿时跪了,急忙劝阻道:“殿下何出此言?”
边戍冷冷道:“情况刻不容缓,不能再拖,必须立刻将尚未被感染的城民救出,随后放火烧城。”
眼下的情况,潼州城是保不住了,唯有将困于城中的城主和城民救出,再弃城焚烧,彻底消除瘟疫的威胁。
骑都尉一阵肝颤:“殿下三思,城中疫情太过严重,活死人十分凶残,进城只怕有去无回。殿下贵为皇子,不容有失,否则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面对众人的阻拦,边戍坚决道:“不必再说,本王已决定如此,速速召集人马,随我入城。”
骑都尉怎能答应,拼死阻拦,却被边戍叫人绑了堵住嘴,塞到了帐篷里。
一行人马整装待发,边戍在营前训话,心里却投射进一缕白月光。
自从回到宫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佟凛,只盼有朝一日还能再见佟凛一面。只是这些心思他白日里不敢多想,否则经常想起那个令人热血沸腾的梦境,只能在夜里反复回味,在梦中拥佟凛入怀。
城中情况之凶险,无法用言语描述,边戍深知其中厉害,却不得不铤而走险。他不怕因此丧命,只怕此去再无法得见佟凛,欠下的解释再没有机会说出口。若是临死之际空余满腔遗憾,死也死的不痛快。
但他非去不可,否则便无法真正的拥有佟凛,保护佟凛,永远只能在梦中虚构的柔情里沉沦。
思及此处,边戍内心狠狠揪痛,他提起酒坛与同行将士豪饮而尽,翻身上马举起佩刀,一呼百应之气势令人敬慕非常。
此去艰险,不必多言,人人脸上都是一番凝重之色,均抱着必死的决心签下了生死状。但见皇子不惜贵体,竟肯率军先行,每个人心里又是豪情万丈,纷纷跪地叩拜,愿誓死护他周全。
待出发之际,一守军匆匆闯入营地,跪地拱手道:“启禀殿下,城外有一男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