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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与柔然结盟?”连曜掂起茶碗,手指尖却微微颤抖在茶托沿上来回摩挲。他的脸垂下,看不清表情。
王启明仔细观察了一阵,也无法得出他所思所想,便横了心道:“柔然部老单于虽然病弱,但他的儿子们可不病弱,从上个月起,已经陆续有多个旗主送来和书,希望共结同盟。”
连曜还是专注于查看茶碗中的汤色,淡淡问道:“你回信了?
王启明被他的冷淡冲撞道,心里有些虚,诺诺道:“还没,这不等你话吗。”
连曜猛然抬头,王启明被他直视的无法躲避,连曜问:“你父亲的意思是应承咯。”王启明急道:“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关我父亲什么意思。”
“启明,这步棋是臭招儿。”连曜不想与王启明对峙,站了起来背过身去。
连曜很少直呼其名,王启明听出了话中的沉重和挽留。“启明,你我相识二十二载,你在家排行第二,我从小唤你王二,我举家被下狱,其他亲眷朋友避之不及,只有你,包了衣物食物去西厂九门卫探望我,我充军来这里,你每个月着人使钱帮我疏通。我心里记着你的好,你要主帅之位,我绝不争,但只有这次,我不能支持你。”
王启明被他说的心中潮热,静待下文。
“柔然之心,绝不是共结同盟,互利易市这么简单,水草海一役,折损我朝十万人,整整十万人,我看着他们在我身边一个个被杀戮,,折损李尧明大都督,攻下我朝在辽七十余城,十万人,之后迁都锦州,他们在锦州以北已经建了宫殿,自称东大宫,建元天命。这些人不是狐狸,是狼,是吃人的野狼。与他们结盟,不过是投肉喂狼,他们吃不饱,还会咬我们一口。”
王启明听得不耐烦,争辩道:“一个东北异族,能与我煌煌天朝相提并论?你是不是在这鬼地方呆久了,和他们交锋惯了,一天不和他们打两盘,你心里就不舒服。”
连曜被他反驳,气道:“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提出互利易市,这些共盟书在我手上就有三份,可每次他们羽翼一丰,便招兵买马,后来干脆建立八旗旗主。这样的异族如何能信。他们与其他异族不同,他们是大漠蒙古人后裔,他们是狼!”
王启明冷笑道:“如何你就看出是狼,我们都看不出。你自小就是孩子王,我们这些资质平凡的孩子都捧着你,你跟你父亲学天文地理兵法军事,这些我想学也学不会。可是就凭着这些,你就可以处处凌驾于我,你不争主帅之位,可你一来就架空了我大都督所有的特权,我和你争论了吗?没有,我也让着你,可你看不到,你只看到你要做什么。”
连曜被堵的心痛,笑都笑不出:“今日之议,事关我朝前途命运,千万不能因个人情愫晃下结论。”
王启明是个大情大性之人,能说到此已经忍耐不住,跳将了起来,一挥手啪的甩了茶几上的茶碗,哼哧哼哧的自去了。
宝生在后院听得隐约的争执之声,又听得瓷碗脆裂的声音,心里不安,便趴在炕上的小机上,像是把自己蜷缩起来。
等来连曜轻抚她的背部,宝生方觉有些安慰,这种暖心的小举动打消了这两天所有说不出口的隐藏的恐怖惊惧,仿佛找到了依靠,找到了偎依。
宝生乖乖凑到连曜身旁,也不多问,两人相偎相依,蹭着鼻子,仿佛一对互相取暖的猫咪,不忍分离,密切的就是豆油烛火也不能穿过两人的间隙。
这样温馨,连曜却心生悲凉,狠狠吻上宝生的唇,喃喃道:“宝生,我们快些有个孩子吧。”
接下来几日倒是平静,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静好的时光。
连磷在距东宁卫大营三百里的阿拉城,一个月会回来看望哥嫂一次。这日,连磷回了榆关郡,路上走着,却碰到一队人马,见是主帅的排场,便静默退到一边,却听得有人唤道:“连小子,你这是去你哥哥家吗?我也正好去,我们同路。”
连磷一看,正是王启明,便笑道:“王大哥,是你啊,你也找我哥哥。”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便到了小院前。卫兵认得连磷,便道:“二爷回来了,大爷去衙门当值了,还没回来呢。你先进吧。”
再看王启明,有些犹豫道:“王大都督,你看,连将军还没在家,你看要不下次再来。”
连磷有些不高兴,道:“我家的客人怎么能这样招待。”便拉了王启明进了前厅。
宝生听人报了连磷过来,心里高兴,便奔出来。
王启明正在和连磷闲话,猛一抬头,却见一位中等身材的年轻女子,面盘皎洁,笑起来便衬托出一对卧蚕眼,愈发可亲,虽然不施脂粉,但仍有天然倜傥气质。
王启明愣住了,这女子分明哪里见过,瞬间火光电石,那位隔着玉帘隐隐只看到身腰灵动婀娜,头插微翠步摇,额前缀着桃红花瓣的女子又浮上心中。再认真一想,那日画舫之上,比武论剑,玉人似的小子真是与眼前之人重叠印证。
宝生也愣住了,表情有些紧张尴尬。王启明眯着眼看在眼里,愈发不快。
一时间思绪纷乱,王启明那日与连曜发生了争执,回想起来觉得不想把事情闹僵,今日来本来想和连曜缓和一下,此时却匆匆告别道:“今日见了嫂子,实在唐突,刚才本想随连磷过来和连曜闲话,既然不在,就此告辞,告辞告辞,打扰了。”
一出门,王启明咬了牙对身旁的邓明耳语道:“帮我查一下,刘家有个外家女子,还有刘家与连曜的背地里的来往。”
待连曜回来,宝生避开了连磷说起了见到王启明之事:“他来去匆匆,虽然也没有什么异常,但我又觉得不妥。”
连曜见她双眉紧蹙,不复平日的灵动安详,笑了笑安慰道:“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今天连磷过来,我们好好聚聚。”
宝生还想说什么,却被连曜拦下。
连磷说起了在阿拉城的趣事,也说起在前方情况有些紧张,不时会受到柔然骑兵的骚扰。连曜赶紧使了眼色,岔开了话题。
连磷笑道:“嫂子会做针线吗,我有好几件秋衣都破了,今天一并拿来给缝缝。”
连磷性子热闹,说话咋咋呼呼的,岁数只是比宝生大半岁,年纪相仿,宝生和他在一起倒数很投机,两人总是眉飞色舞的讲起各地的见闻异事,连曜并不插话,只是静坐一旁笑眯眯的听,有时候宝生和连磷争论起来,各不相让,便要找连曜做裁判,连曜也是笑着不理会,推让他们自己石头剪刀布做裁决。
第三日傍晚送走连磷,家里顿时空洞了下来。宝生反倒有些不适应,也觉得太过冷清,便有些明了甄氏那么急切的想让自己有个孩子的心境。
连曜见她闷闷不乐,便道:“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开开眼界。”宝生想起那天的惨状,打了个冷战,愈发不想出门。
连曜安慰道:“这次不出远门,就去我们营地走走,你来了这么久,我办事的衙门都没去过。你难得来北方一次,我带你去见见真正的北国风光。”
宝生奇怪道:“你衙门只怕不方便进去吧。”连曜笑道:“今天是冬至,衙门当值的人不多,这个时候我们偷偷的进去,你换套小厮的衣服跟着我便是了。”
两人正准备出门,连曜想起来翻箱倒柜的捡了一件自己的厚皮袄子给宝生紧紧裹上,宝生道:“你穿什么。”连曜笑道:“我这粗皮厚肉在这鬼天气都习惯了。不怕的,那东西也是别人送来,我也很少穿上。”
到了营防,两人下了马走过去,大雪没过了脚踝,雪沫子渗进靴子里化开湿了鞋袜,宝生脚上僵冻麻木,走的不快,连曜见状,弯下腰让宝生抚上,宝生犹豫了片刻,连曜回头笑道:“你是不相信为夫的膂力吗?”宝生方登上连曜背上。宝生将头埋在连曜颈中,想起西南密林中,连曜也是这样将自己背出。
不由的满腹温柔,顽皮咬了咬连曜的脖子,连曜被宝生的气息逗的痒痒,笑道:“别闹,一会就到了。”宝生不听,又咬上连曜的脖子,连曜无法,只得腾了一只手挠了宝生咯吱窝,宝生笑软在连曜背上,求饶道:“连大哥,放过我吧。我不咬了。”连曜一松手,宝生又向连曜咯吱窝吹气,连曜突然一松手,阿宝从背上滑落,只听得啊的一声,落在腰间的时候却被连曜徒手接住,连曜笑道:“你还闹不。”宝生虚惊一场,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揽住连曜脖子不敢说话。
两人说笑间,连曜已然上了东宁卫的城防工事榆关郡段,上了城墙,守军见是连曜,恭恭敬敬递上钥匙。连曜点点头,径直上了二层密室,开了重锁,笑道:“宝生,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