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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连曜回金陵已经一个来月,连府的丫头仆役底下都在嘀咕,大爷最近和吃了爆竹似的,没事儿千万别去招惹大爷。有些在府上做的久的老仆人也偷偷说,以前这位连大爷也少回来,回来了也就是冷冷清清不爱理人,端茶倒水的时候对下人还是很客气,只要懂规矩还是位很好伺候的主子,还真没见过这位爷这么燥的脾性,难道是西南打战中了什么毒把脑子毒坏了?
听到这里,那些还对这位大爷还偷偷存了些心思的丫头打了个冷战,立马就撇开了想法。
连府是个老宅子,书房就在花园的一隅,很是僻静,连曜心中烦闷,卷了铺盖日日就在书房过夜了。好在连曜现在挂的是兵部的闲职,也不用日日点卯。
这日万胡等人约了连曜出去喝酒,连曜也推说不去。万胡和达哥等人嘀咕,说这小子是不是被放了闲职,心里不是个滋味,可以前是被拘回了金陵,也没见过他这般无聊。
万胡也偷偷揣测道:“是不是这小子想女人了,他不是有雪烟了吗,怎么没见他去庆元春找她,难道是腻味了这口,想找个别的女色尝尝?前儿不是说想朝中请婚,说是什么养女来着?怎么办喜事儿又没见有动静的?”
达哥啐道:“连大人不是这样的人,在军中就没见他像那些兵痞找些相好营妓鬼混。这事儿我也奇怪,之前也没听他提起过,只听其他人说起皇上准了连大人的婚事,你说这天大的喜事儿怎么就没有什么声响了。像他这样的男子,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来。”
几个人嘀嘀咕咕进了万花楼。
七月中,正是大暑,连曜一人躺在胡床上,看着檐下的两只燕子唧唧喳喳,被吵得不耐烦,随手掂了块黑石镇纸就甩了出去,手法奇准,刚刚打中燕子窝巢,竟完完整整将窝巢从屋檐架子上抠了出去,眼看着窝巢坠落下来,却听见一声:“这是罪孽了,端了人家的巢,人家可住去哪里。来人,把这窝给我扶上去安置好。”
连曜慌忙起身,甄氏的大丫头却打了帘子,甄氏迈了门槛儿进来。
连曜忙道:“给母亲请安。”
甄氏瞪了一眼连曜,冷冷道:“如何日日闷在家中,就是养伤也不是怎么养法。前日雪烟送来的参汤你喝了吗。就算你不喜欢人家,可就是当做妹子,你也不能给她下脸子。”
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连曜心中不耐,又不能发作,手拽着胡床的扶手生生忍着。
甄氏看了他一眼,头发披着,只是在发尾用锦带松松绑着,胡须也没有刮过,倒是茂茂密密围了嘴唇一圈,身上套了件旧道袍,也不穿中衣,空露着胸膛,脚上踏了双布鞋,猛一看像个小老头。不由得心又软了。
“你说的那个女子,你要真喜欢,带回来也是好的,你看皇上都准婚了。我也不过说了些担心她身份的话,你就和我怄气到现在。”说着起身拿了梳子梳理了连曜的头发,在头顶紧紧的扎了一个髻。上下打量一番,方赞道:“这样精神多了。”
甄氏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从小就懂事,只有他为连家操心的份儿,无须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多一份的担心,也不会真为自己几句话就成这般颓废模样,可儿子回来后一个多的字都不说,只是将自己关在这书房,还确实是没有遇见过的情形。甄氏也有些心慌起来。
正巧舒安和兵部侍郎魏大仁准备进来,连曜如蒙大赦,对甄氏行礼道:“今日约了兵部侍郎,有朝廷上要事谈,母亲的话儿子记住了,晚上儿子陪母亲用晚饭。”
甄氏无法,空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嘱咐,也只得起身:“记得晚上过来用饭!”
甄氏出了帘子,外面的人礼避,连曜深深吐了口气。
待舒安领着兵部侍郎魏大仁进来,连曜已经整理好了衣装,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原来这魏大仁执掌兵部侍郎多年,为人朴实正直,处事很是公正,在朝中口碑极佳,而且深深忌恨结党营私,从不参与任何流派。连曜与他多有接触,心中还是很尊敬此人。
魏大仁也回了礼数,便道:“今日我来,便开门见山吧。东线一直很不太平,柔然部数次贸然进攻,虽然有俞老将军坐镇,但王启明大都督于年初的两次进攻都被折返,然后我军一直屯守山海关,这些不用我多说你应该都知道吧。”
连曜不置可否,静待下文。
魏大仁知道他不想接话,便继续道:“我朝遣遗妃闵氏入百丽,百丽却已经易主,新国王闵成桂进宫幽禁光海君,自立为王,要求我朝下诏册封,我朝不肯,柔然部便百般滋扰山海关。”
“所以,兵部的意思,不知连将军身体是否康复无恙,如果已无大碍,便可回东宁卫执掌副帅,半月内出发。”
“这是兵部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连曜毫无客气。
“这是圣上的意思,也是兵部的意思!”魏大仁直直盯着连曜,毫无退缩,“至此用人之际,还想讨价还价以谋一己之私,其心可诛!”
连曜虽然尊敬魏大仁,但被当面训斥也是火气,但素来在朝堂上修炼的喜怒不动的本事,于是冷冷一笑:“说我讨价还价,好像现在是各位大人在找我讨价还价,我一介废人,有何可讨价还价的本事!”
魏大仁被呛了回来,叹了口气:“我刚才说重了,意思就传到这里。子璋,你我共事多年,知道你为人耿直醇厚,但庙堂之高又岂是我等能够把握,你看。”说着甩了手中的瓷杯下地,砰的一声碎开,“你我就是这瓷杯,而朝廷就是那种翻云覆雨手。既然为朝一日,就离不开这只手,万般无奈也是要看开些才好。这是个好机会,先回去东宁卫再做计较。”
连曜定定的看了地上的瓷渣,心中默默想起卢传昭说的话:“天子也不过如此,我倒很想知道,你真的对大夏天子忠肝利胆吗?我是死过几次的人,我知道那滋味,死过,就不想再死了。你这辈子被这大夏朝折腾如此,既然是乱世,那就不如做枭雄。”
方明白不是卢传昭蛊惑了自己,而是自己已经乱了初心。
魏大仁见他不出声,只道是他默认了,便拱拱手,道别出去。连曜叫住他:“魏大人,容我想想再做答复。”
说着亲自送魏大仁出了连府正门,这连府中等规模,五进五出的四合院,魏大仁见连府处处简陋,倒不是其他官员家那边阔绰,不由得叹了口气。
连曜目送着魏大仁离开,却见一人带着仆从在门口下了马。
连曜一见此人,憋了半日的诸般不顺到此处便是大怒,叫人立马关了大门,抬脚就进了内门。却被谢睿的仆从抢了门,硬生生堵住了门让谢睿进了前脚。
谢睿只是喊道:“连大人,我想请你吃酒。”
连曜被他拉住,在门口纠缠很是不堪,只能请他进来,关了门立定淡淡说道:“西南一别,已是半年,现在才请我吃酒,是来看我的笑话吧!”
谢睿叹了口气:“这世道谁看谁的笑话呢。喜欢的人娶不到,娶到的人不真心。天气热的很,去找个清凉的地方吃酒一醉吧。”
连曜被说中了半边心事,也叹了口,想着天天烂在书房也实在无聊,便吩咐人备马。
两人也不带仆从,连曜一路策马小跑进了西郊的玉髻山里,在山脚的庄子栓了马,两人一路溯溪而上,半山瀑布有一座荒亭,谢睿早叫人备好了酒水茶果。
瀑布直下,散落万千水花,也浇灭了心中的酷热。
连曜掂了酒就自吃起来。谢睿也吃了一杯:“你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连曜无奈笑道:“要是真下毒就下猛一点,直接毒烂我,然后告诉她一声,说我被你毒死了。也许她还难得为我伤心一次。”
谢睿见他说的泼皮,但话中又有难言的亲昵,心中一沉,不想搭话。
连曜见他撇着眉不说话,便又吃了一杯:“听人说,圣公主有喜多月了?”
谢睿点点头,默然的吃了一杯。连曜道:“这是喜事儿。”
谢睿道:“我知道这是喜事儿,只是心里没那么喜悦。这孩子生来便是筹码,如我一般。”
连曜不想听:“你和我说这些干嘛,这些婆娘的琐事听了烦。你自己定的棋路,哪一步不是按你设想所走?如今内有皇眷,外有藩地,手中握有重兵,你有何不喜悦。”
谢睿道:“我也无人可说,你愿听不听,男女之事,可大可小,只是在两情相悦。如果只是利益勾结,其实满堂金玉也没什么意思。”
连曜更不想听,心中暗骂,你倒是向我诉苦,那我向谁诉苦,便打趣道:“那把你的满堂金玉,属地亲兵换给我便是。”
谢睿定了定神:“如果我用这些换回宝生呢。”
连曜还没听完便掷碎了酒杯:“她又不是件物事,想拿便拿,想换就换!好好好,你现在又嫌弃金玉满堂,那你便去问问她,愿意不愿意!”
谢睿叹道:“你这么当真,看来也被她倔强到了,若论刚烈,你们的性子倒还有些相似。怪不得。”
连曜被说中了心事:“怪不得什么!”
谢睿看着瀑布道:“我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候真想带了她不管不顾就走了,如果那时候不是你从中作梗,也许也真走了,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能走去哪里呢。真的如愿平淡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会不会也不甘心?这人心是最不定性的。我又想得了权贵,又想让她顺从我的安排。也许她看得反而比我们通透些,执着了这样,便要放下那样。”
连曜被说的默然,想起山上宝生所说:“连将军,你别对我好,你越对我好,我就越不知道怎么办。从小我就不是个有打算的人,若父亲还在,也许嫁个普通人家这样平平淡淡也就过了。可是父亲没了,我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不知道是因为没了亲人想依靠你,还是真心喜欢你,我分不清楚。若是前者,那样对你不公,若是后者,我自会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