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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生在一片甜香中微微睁开了眼来,人却还在半睡半醒间,自己卧在几叠锦被当中,四周是一榻红漆鎏金架子床,上面刻着着丹凤朝阳的雕花,床眉上刻着“鸾凤和鸣”的字样。
宝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清醒,撑着手坐了起来,旁边立刻有人揭了幔帐,只见外面晨光茫然透了进来,宝生挡了挡眼睛,方觉自己手心疼痛,涂了厚厚的药膏,脚上也上了夹板,已被裹上了纱布。
“你手上受了点皮肉伤,上了金疮药,暂不碍事,只是脚踝骨折了,还是不要挪动的好。”话语温柔清冽,缓缓而来,一人背光而立,身形温润修长,仿佛清清修竹素素而来,确实谢睿。
只见他扁扁用玉簪压了发髻,清清爽爽穿着湖蓝色滚边仕子棉袍,,四周镶有浅色宽边,腰间系着宝蓝色的香囊。
宝生还是茫茫然,以为仍是梦境,喃喃咕噜了一句,谢睿半脚斜斜倚靠到床沿上,拿了流苏刺金线软枕垫在宝生背后,两人相偎相依,谢睿柔柔的抚下宝生的乌发:“现在你平安了,你看,这里环境可喜欢。你只要静心养病,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宝生突然清醒了些,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扭身紧抓住谢睿衣袖道:“这里是哪里!我从何处来到这里,你怎么找到我了,我爹爹呢。”
谢睿沉吟了下,轻轻托起宝生的手腕,放入掌心之中:“我托了人将你寻来此处,你路上的经历也大致知道了些,你且放宽心,你父亲我自会派人去找,不出月余,平定了余下的乱贼,定能救出了韩大人。”
宝生抽了手去,愣愣的想了想这话,又想起戴着金箍软丝面纱的官衣锦服使说的那句:“看着应该没错,是大档头要的女子。”
便问道:“那大档头是何人,与你有何关系,他是你所托之人?”谢睿别了脸去,淡淡道:“他不过是邓中宽靡下的一名副将,刚好巡查到那处,听着又人叫唤,见你在井边靠着,便带了回来。”
架子床内光线暗淡,宝生背着光只是瞅着谢睿英朗的轮廓,看不清细微表情,想了想又问:“你说回来,这里是何处。”谢睿抿嘴笑了笑,扶着宝生下了宁式架子床。
两边竟是一处布置极美的厢房,整个楼面都是沉香木的雕花,花式繁花细腻。地上铺陈着厚重的地毯,落地无声。
早有一些穿着红袄白裙的女子垂手伺立,面容秀美,神态严谨恭敬。见谢睿扶起宝生,赶紧低首迎上去欲接过手,却被谢睿皱眉格开,为首女子竟惶恐至极,诺诺垂手退到下首。
宝生有些讶然,一瘸一拐点着左脚下地,侧脸注视谢睿,却看不透任何表情,谢睿个头高大,见状微微侧身弯腰抱起宝生,宝生脸上一僵,别了脸不自在推开谢睿,动作不露山水,却似乎一道细细的裂痕,突然无限放大爬满四周,生生隔开了两人。
谢睿一愣,缓缓抽了手来改为扶住宝生的手臂,将宝生安置在靠近窗格的花几旁的软座上,宝生从挂满风铃的窗格向外探去,只见此处是处阁楼,楼下是一片梅林香海,正是隆冬时分,生生郁郁的堆着梅瓣,软香扑鼻,再远处确是几座山岭,隔断了视线。
“这里是香雪海子,是阿牛山下的一处偏僻山谷,也是我母亲以前的绣楼。你可喜欢。”谢睿负手立在轩窗前,沉沉道,看不出喜怒想法。宝生顿时有些尴尬,轻轻试探道:“阿牛山,难道是安宁河上的阿牛山,那么我又折返了回龙阳以西?”
谢睿只是自言自语道:“你看,这里的梅花开的多好,比你外祖母家的清影园还要好,你欢喜这里吗。”不知为何,宝生心中泛起隐隐的惆怅,像迷雾般笼罩,两人似乎都在声嘶力竭般呼唤,却听不得半分回响,宝生心下淒然,想起那句“你还会等我吗”。
“谢哥哥,我父亲是被水西部的人追逐而去,你可知他的下落。”宝生心里焦灼,情不自己拽住谢睿的手上,仰脸哀哀的问起,泪眼空濛,水光滟潋。
宝生的手指不似其他女孩那般涂满了艳红的丹蔻,只是清清爽爽留着不长的指甲,双手温温润润,绞着谢睿的手掌中,那少女的温暖竟传到了心中,谢睿神思微微迷乱,思索片刻,顿时清醒下来,拂开宝生额上的碎发,不做任何回答。
正说着,已有人传上饭菜,一样一样静静摆好在外间的暖阁中,谢睿笑道:“这几****都在这里陪着你,你看可好。”
宝生见他闭口不提父亲的状况,心里顿时沉了下来,塌了肩缩了腰萎顿起来,青丝洋洋洒洒披下胸前,衬托起雪丽的中衣更加莹白。
谢睿微微自负笑了笑,望着窗外的香雪海,心情却是人生少有的得意,这里就是母亲日夜思念的故居,终于一切都在自己的安排之中,水西寨一战,连家小厮督战十分漂亮,即使暗中调用了自己楚地新军参充在连曜靡下,邓中宽和小朝廷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最多将私自扩军疑点推向连曜,自己作为监军袖手旁观,清者自清。
这几日南安部不动声色间,已经乘胜向西南扩张接收了溪火部和水西部大部分的疆域,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南疆大部分尽在掌握之中,恢复甚至超出二十年前南安部的规模,中间的阿牛山足可以抗衡安宁草原以东彪悍而野心勃勃的柔然部落。不出十年修生养息,便可称雄于西南,抵足于中原,比肩于柔然。
这是朝廷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当年便是如此,武宗皇帝暗中纠结了还在摩拳擦掌的溪火部,诱骗败北的南安部退至中原,然后逐步瓜分了残守的南疆山河。若不是溪火部野心太大,欲念太执,才二十年就想向云贵鲸吞土地,引得朝廷大大的不快,只怕自己仍是被朝廷和谢修监视的困兽。
而此时,剿灭溪火部和水西部残余,确是十分烫手的山芋,还是扔给姓连的厮,不必急于一时抢那个功劳,虽然恨不能生擒了溪火部大祭司活祭了南安部的英烈,但事情做得太绝太快,反被小朝廷疑心自己的企图和筹划,做事要韬光养晦,是自己长期以来受制于人养成的心性,只有这样慢慢煎熬,才能看准敌人的弱点,一举击中。
只是宝生,现在将她送来这与世隔绝的之地慢慢的调养起来,其他的就算她一时不能接受,时间久了也会淡忘中原的人和事,将心思归顺到自己身上。
想到此处谢睿竟然有些感慨,自己那时候或是连曜没有从中作梗,或是姆妈没有半路相拦,若是一念相持拼得雨夜抢走了宝生,又能如何,姆妈说的对:“天下都是皇家的天下,能走去哪里呢。”
谢睿拍拍宝生的肩头,轻轻唤道:“吃点东西可好。”宝生低着头出神的想着心思,没听见他的叫唤,茫茫然的眼神却没有焦点。
谢睿心中叹息,突然隐隐作痛起来,宝生就在眼前,两人相对想看,再也没有任何人阻挠,但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铜墙铁壁,谢睿有点害怕自己之前将她推向连曜的决定。
当时连曜提出三月之期,他心里是不屑的,可她到底是个心性未开的姑娘儿,于连曜朝夕相处难免不生男女情愫。她到底用了多少心思在连家那厮的身上,还能如自己所愿收回她全部的爱慕。谢睿自负哂笑,他要小心翼翼的收回自己真心爱慕的女孩儿。
谢睿自成年后,谢修为了牵制于他,房中从不少美姬侍妾,这些女子屈意承欢,但转眼将自己一言一行汇报于谢修处,初始知晓之后的震惊痛恨,渐渐变得与女子周旋的游刃有余,从未在男女情事上有过多一份的心意。但此时心中霍霍的不自信,越发没有了底气,低了头去捧起宝生的脸,鼻息相对:“宝生,你心里还有我吗?”
宝生十分错愕,慌忙甩了手挡去:“谢大人,谢……”话一出口,就冻在了空气里,向冰凌子戳到人心里,嘶嘶的花出血痕。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偏了头去。
接下来两天,谢睿对宝生越好,宝生就愈发怕他,那个梅树下清清朗朗的人似乎有越行越远,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划开了界限,宝生努力向这一年的记忆里去寻找蛛丝马迹,是杏仁的碎语,还是赐婚的皇榜,还是父亲的劝诫,还是,还是连曜……宝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怔,无法再细想下去。
宝生自小随从父母云游四地,与爹娘的感情极为深厚,此时被居在这香雪梅海地中,夜夜想起韩云谦为了隐藏自己,之身骑马引开贼子,心中便悲戚焦灼不能细说,每次问起父亲的事情,谢睿都只是避而不答,只说已经发令于前锋人马,若有消息一定会及早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