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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国强大,**也定是佳丽如云,其中亦有别国公主,旁的公主皆是幽王三年前选妃之时被选中的,自然嫁得风光无限。可像我这样为了休战而被送来联姻的公主,又和人质有什么区别呢,只是身为女子,不如那些在幽国做人质的公子们有价值罢了。
可即便如此,幽国仍是不许我带陪嫁宫娥一同前往,足见幽王的警惕之心,此人必定疑心极重且不好相与,想要获取他的信任也定是件难于登天的事。
记得太子傅说过,幽国从前乃是西戎一方小国,在诸国之中毫无地位,也并不起眼,经商羽变法之后渐入佳境,幽人奋发图强,日益强大起来。到东方甫尹继位之时,六国之中已无一国能与之抗衡。幽王残暴,幽军每占一城,必定屠城,上至七旬老人,下至襁褓婴孩,格杀勿论,幸存者无几,场面十分凄惨。
父王当年竟会与如此凶残狡诈的人立约,怎能不被暗算?
想到这儿,我紧咬了咬下唇,已是泪盈于睫。
帐房里的油盏燃的正旺,映得铜镜里的那张脸恍若失了真,心如同被钝的刀子来回撕扯。
我不忍看镜中自己的表情,凄然转过身去,捂着心口,挨那床边斜卧下来,将脸贴在那绯红缎面底子上绣了玄色飞鸟祥云鹿图样的云衾被,幽人以鸟为其先祖,故此王室的装饰、衣物、器皿以及王的随身之物等等,大都是以鸟兽为主,而非以龙虎猛兽为尊。手指轻轻摩挲着被面,凉柔若女儿家的肌骨,眼前那些玄色的图样渐渐模糊成密密麻麻的黑点,似心里的血滴子一滴滴地滴在上面。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外有人喊着:“公主,甘棠给公主送来了晚膳,请公主用膳。”
醒来头昏昏沉沉的痛,只懒懒地回应了句:“拿进来吧。”
我勉强着坐起身来,芣苢见状赶紧扶了我一把,我微微晃了下头,只觉得浑身乏力,见面前跪着一个紫衣少女,双手捧着食盒。
“如此,你便是甘棠了?”
见我这么问,她猛然抬头一愣,不待我看清她的模样,瞬间又低下头跪下来行礼。
“回公主的话,奴婢正是甘棠。奴婢给公主送晚膳来了,请公主用膳。”她规规矩矩地倾着身子跪着,双手稳妥地捧着食盒一动不动,给人以沉稳秀美的感觉。
“放在小桌上便是。”
“谢公主。”
她将食盒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又俯下跪拜谢恩,才起身退在了一旁。芣苢扶了我起身,我目光有意无意地在看着甘棠,身量比芣苢略高也略纤细些,眉眼皆是灵气动人,举止进退得当,不似芣苢活泼,沉稳却不沉闷,很是顺眼。
看得出太王太后对我是费了心思的,面上微微一笑,柔声道:“果真也是个标致的人儿,想必太王太后也是忍痛割爱才将你二人赐于我的,等到了王宫,还要劳烦二位带我前去太王太**中当面谢恩。”
“公主谬赞了。公主即将入宫为妃,甘棠与芣苢能够服侍王妃是奴婢们的福气,日后奴婢二人定当尽心尽力侍奉公主,一来不负太王太后之所托,二来不负公主待奴婢们的恩泽。”她拉着芣苢跪拜在地,恭敬叩首,芣苢跟在一旁附和着,样子远不如她沉静。
这更引加起我的注意。
甘棠她年纪与我相仿,语气温软,言辞从容,虽和芣苢一样初见主子无半分怯意,但是比芣苢多了些稳妥沉着,此刻倒真觉得芣苢只是无邪单纯罢了。若不是在太王太**中精心调教过,便也是天生如此,那倒确凿凿更为难得。
我心里的算盘琢磨得八八九九,却没有确切答案,但不管怎样,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绝不能让她们看出我有疑虑。
于是佯装着轻松的笑意,悦声道:“快起来吧,不必拘礼。既然是太王太后亲赐的人,自然都是顶尖儿的,哪里还能有不好的理儿?虽是主仆,但希望都能像自家人一样相处。我不曾带陪嫁的侍女过来,往后可真是要辛苦你们二位了。”
二人同声应诺,伺候我在小桌前坐下准备用膳。总共有四五样小菜,有酸腌豆角、风腌牛肉、辣兔肉、烤乳鸽、醋腌白菜,样样都很精致,看上去很有食欲。
我看着这些菜肴,真心地感叹道:“行路匆匆,郊野之中还能做出这样的美味佳肴,实在是难为你们了。”
“公主言重了,照顾好公主的衣食起居是奴婢们分内的事。公主快尝尝吧,若是有不合口味的,还请公主恕罪,奴婢们下次一定改进。”甘棠一面为我放置碗筷,一面说着。
我先尝了口酸豆角,脆嫩可口,酸的倒不厉害,微微有些辣味,嚼在嘴里很有味道。我点点头,又吃了一些,觉得很开胃,于是就着米饭吃起来,烤乳鸽和风腌牛肉跟我从前在宫里吃的味道很像,盐味和辣味也刚刚符合我的口味。
见我吃的很是开心,甘棠和芣苢脸上也渐露欢喜,在一旁适时为我布菜。
只是吃到这辣兔肉时,我又想到了叔母后。
七岁那年父王与母后相继驾崩后不久,我被带到叔母**中生活,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陌生的,于是年幼的我已经尝到孤独和恐惧的滋味,夜间我时常梦见已去的父母,惊醒之时总是又哭又闹,闹的整个景寿宫都不得安宁。叔母后总是温柔耐心地安抚我,给我讲故事,给我唱儿歌。任凭我怎样胡闹,从不厌弃和责骂。我睡眠不妥,情绪低落,再加上不肯好好吃饭,自然免不了要经常生病。
宫医多次来诊均说是脾胃失调所致,除了汤药以外,还需依赖食补。这一味食材便是兔肉,兔肉性凉味甘,有祛病强身、开胃健脾之效。宫中兔肉烹饪方法单调,均以烤制,烤后的兔肉常有酸味,我最厌吃它。叔母后知道以后,便每日亲自下厨为我做一道辣兔肉丁,起初吃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兔肉,只觉得十分好吃,每次都能多吃一碗米饭。每餐吃的饱饱的,再去喝那汤药也不觉的胃里恶心难受了。
后来身体渐渐好转,我也渐渐安静下来,渐渐懂得乖巧。我因为喜欢吃这道菜,便问起是不是鸡肉,叔母后告诉我是兔肉。于是隔十天半月的,就嚷嚷着要吃,叔母后就给景寿宫里的厨子亲自示范烹饪方法,以备日后我想吃时随时可以让他们做。
我至今还记得那烹饪法子,事先要将兔肉切成小块用盐巴和山椒腌制一夜,然后再过热油炸一小会儿,捞出将油沥干放在一旁,将佐料在油锅里翻炒出香味,再把这兔肉倒进去,兑进一些米酒,煮半个时辰后翻炒出锅就可以了。
我一只手颤抖着夹了一块兔肉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喉咙有些哽咽,和从前叔母**中做的略有不同。我极力自持,不愿在甘棠和芣苢面前落泪,可一时哽咽,辣椒沫儿不小心呛入气管,我放下筷子,扭过头捂着嘴巴猛地咳嗽起来,这眼泪终于顺理成章地垂落下来。甘棠、芣苢二人见状,慌忙一边倒了茶水,一边忙着轻拍我后背。我狠狠咳嗽,又喝了几大口水,稍微缓了一些。
“公主怎样了?都是奴婢不好,这菜不该做的太辣,只是左贤王吩咐过,说西虬喜咸辣的食物,要奴婢们照公主家乡的口味准备膳食,奴婢厨艺不精,揣摩有误,害得公主受罪,还请公主责罚。”
甘棠在一旁请罪,我嗓子里难受,想说话说不出,又咳嗽起来。心里却在思量着,这个左贤王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竟连我素日喜好都掌握如此清楚,他到底有何目的?
“公主,甘棠她不是有意的,还请公主原谅。”
芣苢一面帮我倒水,一面替甘棠求情。
我见她们如此紧张,柔声道:“哪里就是你们的错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才被呛到,与你们无关。”话音刚落,又轻咳了几声,看了眼甘棠,轻声问道:“这几样菜都是你做的吗?”
“回公主的话,是奴婢做的,材料都是事先备下的现成的,奴婢又略微加工了一下。”
“你过谦了,我虽不懂这些烹饪之道,却也大约知道这些菜即便是有现成的材料,也需要费不少功夫,已经很接近我平日的口味了。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在我远离家乡的途中精心为我准备的这些饭菜,也算解了我的离乡之苦。”
“可是,奴婢刚才害得公主白白受罪……”甘棠噙着泪,抬头看着我,满眼感激之情。
我笑着说:“不怪你,刚才我吃这辣兔肉时想起了我的家人,一时情难自禁,才会被呛着。”
此时,芣苢也跪在一侧,细声说:“公主如此宽和,奴婢与甘棠今日能侍奉公主真是奴婢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见她二人皆如此,我缓声道:“快起来吧。”
传闻幽国宫规严苛,对宫奴滥用酷刑,或许并非虚传,否则也不至于主子稍有不妥,她们便如此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