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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夫人是叔父王的宠妃,样子生得娇媚,性子骄纵跋扈,膝下育有三子。长子司徒承锦大我两岁,已被立为太子。此外次子司徒承钰和幼子司徒承启,虽年幼却也都封了爵位,因此她在这**中的风头一直盖过我那娴静善良的叔母后。
叔母后虽贵为王后,可多年来始终无所出。自父王与母后双双驾崩之后,叔父王就将我交与叔母后照看抚养,她本就性子纯良,加之膝下无子,待我更是视如己出。
代夫人仗着自己得宠,向来对叔母后疏于礼数,对我亦是不冷不热,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今日这般急着寻我,皆因为她的长子,我那堂哥太子承锦。
他倒是自小对我百般爱护,我一直敬他为兄长。只是渐渐发觉他对我确有不一般的情愫,他之前三番五次差人送我一些珍奇玩意附带书信,我都叫人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承锦年十六,已过了束发之年,(西虬律法规定:男子年满十四可娶妻室),早该选妃纳室。
早前他曾当面向我直言心意,说他一直推托纳室,皆因对我钟情,说我才是他心中太子妃的人选。我明白告知过他:君非我心所向。可他不肯死心,于是这一年来,我便刻意回避与疏远他。
不过,司徒承锦为人还算忠厚,只一向胆小怕事,性子里总少了几分男儿的豪气和血性,想必是他生母代夫人太过跋扈与多心,才抑制了他的性子,生得一副软弱皮囊。
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代夫人得宠,他又是长子,代夫人母家又权倾朝野,单凭资质才干,太子之位怎会落在他头上。他今日竟敢冲撞他母妃,还真是难得。
他绝非我心中向往的男子,即便他日后继承王位,封我为后,我也绝不肯嫁。
刚又听臧儿说,今日之事皆因太子选妃而起。
代夫人相中了她哥哥西虬大将军代寇的女儿代云卓,代云卓是代夫人的亲侄女,她有意让承锦纳代氏为太子妃,却不料承锦严词抗拒。母子相争之下,承锦道出了多年来一直钟情于我之事,扬言此生非狐玺不娶,还出口恶意贬低代云卓,这才惹怒了代夫人。
他因我而在众宫人面前如此忤逆生母,难怪代夫人要召我前去,想必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自古帝王家子女嫁娶,哪个不是为利益倾轧,为大局谋略?何况她儿子是太子,是储王,西虬国未来的国君。
我一路上心里越想越不安,一直盘算着,待会去到要怎么应对。
临近云福宫时,忽然觉悟自己这样独自前去,怕是吃了亏也无处申诉。前朝之事近来已让叔父王颇受困扰,若再因**这些锁事轻易搬动他,日后怕是麻烦更大。
想来想去,我停下了脚步,转身对臧儿说:“你快去景寿宫告诉王后一声,就说我被代夫人叫去云福宫了,再把事情原委告知王后。你跑快些,记住见着任何人都不许提起这事。”
“诺。我这就去禀告王后。只是公主,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事关太子和代氏一族,太子为公主如此出格,怕不是那么容易过去。公主可要当心,王后未到之前,还请公主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想必代夫人碍着王上和王后的威严,也不敢太过分的。”
臧儿小声叮嘱,眼神担忧。臧儿大我一岁,自7岁进宫就侍奉我左右,与我一同长大,虽为主仆,却与我情同姊妹。我深知她一向稳妥伶俐,但听她此番话语,才惊觉她竟是如此聪慧透彻。
我看着她,心下一阵暖意,平缓了眉头,柔声说:“我心中有数,你且快去快回。”
臧儿应了声诺,便转身快步朝景寿宫方向奔去。
云福宫位于整个王宫的西南方,地方虽不如王后所居的景寿宫宽大,但看这装饰比景寿宫要奢华的多了。廊檐屋角皆为鎏金,大扇的菱格窗上鸟兽图案雕工精细,外殿堂中置有六扇门的大幅百花争春图的金玉屏风,屏风上花朵形状皆为金线和银线绣过,屏风的框架轮廓皆用了黄金镶边,并有上好的玉石做支脚。
我刚迈进外殿,代夫人的贴身宫娥秋兮便从那金玉屏风后莲步移出,像是料准了我什么时候会到,欠身屈膝向我请安,可脸上的表情倒未让我觉得恭敬,“奴婢秋兮奉代夫人之命,在此恭迎公主圣驾。”
我瞥了她一眼,略抬了下巴,冷冷地说:“起身吧。”
“诺。请公主随我移驾锦绣阁,代夫人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她竟然话未说完就起了身。若不是主子给脸,区区一个宫娥,怎敢连我这个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我心里暗笑,看也不看她,便绕过那金玉屏风直直地朝正殿锦绣阁走去。
锦绣阁是代夫人就寝的居室,一进门便闻见一股异香,是秋迷香。用了栀子、百合、大丽菊、小柴胡制成香粉,再掺入极其微量的罂粟香粉混合而成,焚之香气独特而清心,很是怡情,还对头风有辅疗之效,最适宜秋冬季节在室内使用。
我儿时便听闻这“秋迷香”是代夫人秘制香料,之所以一闻便知,只因去年中秋家宴上叔母后头风发作,代夫人当着叔父王的面为表自己对叔母后姐妹情深,命了秋兮取了香料送给叔母后,叔父王还大赞代夫人淑德出众。
这香料成分倒也简单,只是个中比例委实难以拿捏,稍有不对,反对身体无益有害,气味也难闻,据说宫内顶级制香匠也未能掌握其中诀窍。
我正想着,秋兮便伸手轻撩起我面前的红豆串玉珠帘,细声说:“公主,里面请。”
我稍稍迟疑了一下,方才挪了碎步,缓缓进了里屋。
特意看了一下,屋内并无其他人,想必太子在我来之前已离开。代夫人背对着我亭亭而立,梳着九环式高鬟望仙髻,身着绛紫色飞鸟翔云银丝镶边拖地华服,腰间缠裹玄色金线菱格纹织锦缎带,身姿婀娜曼妙。
“狐玺拜见代夫人。”
我低眉垂首,屈膝而跪,心中默默祈祷叔母后快点到来。
代夫人缓缓转身,用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语气说:“你且起身吧。”
我站起身,一抬头便看见她满头夺目的珠翠,而头顶发髻处又着了根飞燕展翅金步摇,更显尊贵华丽,威仪不凡。
与她目光交会时,发现她正细细打量着我,嘴角浮动起一丝笑意,蛾眉凤眼中像藏了把利刃,似乎随时要将我凌迟致死,看得我浑身冷颤。
代夫人心计手段何其阴毒,在**无人不知,我此刻若真是硬碰硬,吃亏的必定是自己。于是只得避开她的目光,低着头,做出谦卑恭敬的样子来。
半晌,她说:“啧啧啧,确凿凿个美人儿啊!都说你是狐仙转世,从前只觉得你确实比一般女童样貌生得好些,聪颖过人,但总归也不过是个小娃娃。可今日细细看来,姿色果真妖冶惊世,出落得像个大人了。单那一双翕水灵目,就活生生能把人勾死,连我看了也要有三分动情,且自叹不如啊。”
我听出她弦外之音,更觉得她字字如芒在背,弯腰颔首,柔声说:“狐玺不敢!狐玺从不觉得自己的容貌有何过人之处,狐仙转世实乃讹传,不过是狐玺的母后做过的一个胎梦而已,夫人睿智非凡,又怎会不知梦为虚幻?如今狐玺年纪尚小,更无关乎美貌。要说西虬美人,夫人当属天下第一。”
我诚惶诚恐,窥见她眉毛微微上扬,面露喜色与得意,想来我刚才那番话很令她受用。只听她似质疑般轻轻地“哦”了一声,我赶紧接着说:“**佳丽已是聚天下之精美,而叔父王多年来只钟情夫人,可见夫人德才与美貌非比寻常,是无人可比的。”
“哼,你也不必费心思拿这些个悦耳的话来应付我。说你叔父王只专宠本宫?听你这话里头的意思,似乎是在责怪本宫媚惑圣主,害的**其他妃嫔失宠,尤其是你那叔母后?”她虽嘴上这样说,但难掩得意之色,可她居然拿叔母后做引子,真是再过分不过。
“狐玺不敢,狐玺绝非此意。叔母后向来沉静淡泊,如今年纪已渐长,姿容自然比不得夫人,平日待夫人又情同姐妹,夫人得宠便是叔母后得宠,因此她自身已无碍乎宠与不宠。而其他妃嫔确是及不上夫人万分之一的才貌,不受重视亦是理所当然的。况且,夫人育有三位公子和一位公主,在**无人可比,功不可没。”我说完,便又做低眉垂首状,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好一个伶牙俐齿啊,果真是极会说话,难怪王上平日这般宠溺你,就连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及待你恩厚,你倒是颇会取悦人心,我此番真觉着你叔父王将你留在西虬确凿凿是委屈了你了!”
不知怎地,听见她此话一出,我耳边不自觉响起叔父王与外公的对话,忽觉惊恐万分,双膝跪拜在地。
“狐玺实在愚拙,并不曾刻意取悦任何人。当年父王和母后驾崩后,是叔父王念与我父王的手足之情,又怜悯狐玺年幼孤苦无依,才将狐玺交与叔母后抚养,确是给了狐玺百般疼爱和优待,但这一切皆因叔父王是仁义之君,重视手足情谊,而西虬向来推行仁孝治国。不只是叔父王,代夫人平日对狐玺也是百般照顾的。只是狐玺年少莽撞,若有得罪夫人之处,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我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心知西虬即将选送绝世女子嫁到幽国和婚,叔父王正为挑不出好人才而犹豫不决。
自叔父王继位以来,天下格局突变,西虬战事增多,为拉拢邻国势力,已有三位公主远嫁邦国和亲,其中有两位是司徒氏宗亲重臣之女,另一位则是从前在叔父皇面前颇为得宠的凌夫人所生的女儿——申元公主,出嫁时仅有十一岁。
当日代夫人因嫉恨凌夫人得宠,又从她母家人口中得知西虬一直想要拉拢燕国结盟,叔父王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于是代夫人便以照顾凌夫人门第卑微之名,向叔父王提议为申元公主早些选定一门得力的婚事,叔父王一下子便想到要与燕国交好之事,遂即刻下令将申元公主送往燕国和婚,代夫人还因此受到叔父王褒扬,大赞其贤德、宽和,是枕边知心人。
那凌夫人本就出身微贱,得知此事后当即泪如雨下,护女心切却无力为之,情急之下便只会整日在叔父皇面前哭哭啼啼,反倒惹烦了叔父王,失去了原有的恩宠。
今日代夫人因太子之事想必已对我厌恨至深,就算不被送到幽国,也难保她不会向叔父王提出送我去其他国家和婚。
我本就是王室孤女,我母后子嗣稀薄,仅生育我一人,而父王一生只钟情母后,为母后而废弃了**,因此即便是庶出的兄弟姐妹我也没有。
如今西虬国力衰减,幽国的战书已下,纵然叔父王和叔母后百般宠爱我,若为国家利益着想,叔父王未必不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