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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陆冠英照规矩过来给陆乘风问安。
陆锦自幼体弱多病,父女两人又相看相厌,竟是从来没人跟她提过晨昏定省这回事。
陆乘风随口问起陆锦,陆冠英答道,“姐姐应该已经在练剑了。”
陆乘风惊讶不已,陆锦八岁之前在家时候可是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主,他当初还以为以陆锦的懒惰任性,没两天就会被赶回家来。
后来枯木大师来信时约略提到陆锦天分惊人又勤奋,他虽然惊讶,但也觉得那恐怕是老友看在自己面子上的溢美之辞,今日猛然得知陆锦在虬木的教导下居然真的勤奋至此,他心中一时诧异一时欣慰,又隐隐有些失落,也不知是何滋味。
陆冠英见陆乘风似有不信,连忙说,“真的,云栖寺的规矩是每日清晨正午练气,其余时候练功,听说虬木师叔的要求更严些。我有好几次早上这个时候去找姐姐,她已经开始练剑了。”他说着说着不免垂头丧气,“明明看姐姐练剑都很不用心似的,偏偏我总是赢不过她……”
陆乘风不悦道,“你今日不过输给锦儿便如此丧气,像什么样子!须知锦儿不过比你大两岁,她的武功在江湖上想必也算不得什么,明日若再输给其他人又当如何?谁能武功天下无敌从无一败,难道输给别人便从此不练武了吗?”
心中却想:师父的武功便不是天下无敌也差不了多少。而武功与师父相当的那几人,又有谁能在诗画术数奇门八卦上与师父一论高下。只是我这个儿子,哪里能和师父比。
陆冠英见父亲发怒,连忙垂手肃立听训诫,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小小的沮丧。
陆乘风见他态度恭谨,也缓和了语气说,“我们虽不是什么官宦门第,也是诗书传家,你既然回来了,武功自然要勤练,但也不妨多多读些书,今后每日临一幅字给我看。”
陆冠英有些为难,但讷讷不成语,最后只是点头称是。
待陆冠英离去,陆乘风好奇心起,叫来陆行空推着自己去陆锦的院子,看看她是怎样练剑。
按说武林中忌讳偷看别人传功练功,但陆锦是他女儿,韦陀剑法也是人人都能耍上两剑的大路剑法,他心中坦荡自然就不忌讳这些。
陆乘风到了院子门口时却发现陆锦并没有在练剑,她侧背着身伏在院子里一张石桌上不知在写些什么,左手还拿着一块吃了一半的蛋黄酥,写几个字咬一口。
陆行空连忙按住陆乘风肩膀,“庄主,莫生气。”
他一出声,给陆锦磨墨的丫鬟小竹就发现了二人,连忙行礼见过二人。
陆锦也回头看见二人,便把吃了一半的酥放在一边碟子里,起身做个万福。她见陆乘风脸色铁青,还觉得莫名其妙,这大早晨的她又没惹他,怎么又是这种表情?
她却是这几年在云栖寺里自在惯了,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与后世不同,读书写字都是极为神圣的事。莫说是一边吃东西一边写,就算写字之前不洗手都算很失礼了。何况就算在后世,规矩严的人家也不许吃着东西读书写字的。
而陆乘风虽然是武林中人,但家学渊源自负书画,对这种事反而看得比平常人重些。要不是刚才陆行空拦他一下,他当场便要发作。
陆行空连忙出来打圆场,“庄主听说小姐近几年日日晨起练功,因此过来看看。”
陆锦拍拍手上的点心渣,用小竹递来的湿手巾擦了手,说,“今日早晨的练气已经结束了,练剑要等吃过早饭。”
她不提吃饭还好,一提陆乘风更怒道,“谁教的你吃着东西写字?!”
陆锦好端端被训,当即阴着脸不悦道,“也没人教过我不能。”
陆乘风陆行空齐齐一愣。陆行空身份所限,自然不好对着她挑三拣四,而且过去也从没撞上过这情景,陆乘风却想到,他过去到底是对这女儿关心太少了,竟令她长成这般没教养的模样,实在对不起书香世家出身的亡妻。又想起女儿过去几年都生活在寺院里,虽然枯木虬木的人品武功都信得过,但规矩未免太松散了。
陆乘风叹口气,一脸的伤感,说,“拿你写的字给我看看。”
他这是真的关心女儿打算检查一下她的功课了。没想到陆锦立刻扭头把桌上的纸随便一团塞进袖子里说,“改天另写一张交给你好了,这张写的不好。”
陆锦也知道这借口蹩脚,陆乘风被她蓄意欺瞒,只怕立刻要发怒,但她今早上写的东西确实是不宜被任何人看见——小竹大字不识,在旁边看着倒是不妨。
果然陆乘风气得狠拍了几下轮椅的扶手,也不知道这轮椅是什么做的,被他激怒之下连击数下,看起来竟毫无损伤。
陆行空赶在他发作之前开口道,“小姐是不是快到时间练剑了?”又低头对陆乘风说,“庄主不是早想看小姐练剑了吗?”
陆锦心虚之下配合无比,连忙拿起放在石凳上的小木剑说,“对对,请爹爹一观。”
陆乘风一口怒气没发泄出来,噎得半死,正想开口训斥,陆锦又已经开始练剑,他只看了两眼,便不能转开目光,不片刻,就完全忘了刚才发生过的事。
陆行空看着陆乘风双手握住轮椅扶手,用力得指节突起指尖发白,心知一定是陆锦的剑法令他震惊。但陆行空却完全看不出来这既不快捷、也不精妙繁复的剑法有什么好,他从前见过陆乘风练剑,一套玉箫剑法施展开来,剑光闪烁翻腾如飞,如水银泻地一般,自然觉得只有那样才是上乘剑法。
但在他看来,陆锦一个小女孩,练剑已是殊为不易,何必要求太多。因此陆乘风盯着陆锦的剑法看时,他却只注意到,陆锦个子长高了,头发变黑了,脸色比从前红润多了,就连性格,似乎也开朗了不少。
等陆锦收剑静立,平下气息后,陆行空道,“小姐真是英姿飒爽。”他看着陆锦从小长大,是叔叔一般的人物,这话说出来,没有半点下人拍马的气息,倒像是长辈在称赞小辈。
陆锦得意的一笑,又看向陆乘风。
陆乘风沉默良久才沉着声音说,“力道不足。”说完示意陆行空推自己离开,倒是忘了追究那张字的事情。
陆锦见他只能挑出来这种没法改变的毛病,虽然被批评了,反而更加得意。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她才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纸放在桌子上展平。
刚才墨迹未干就被她团起来,这纸上很多字都已经污损模糊了,陆锦看着自己的字迹,喟叹不已。不是她故意挑衅陆乘风的权威,实在是陆锦无法想象若是被陆乘风看到这篇孔子颜回同人,归云庄里会发生何等惨绝人寰的血案。
虽然才写了两百多个字,但这一被打断,她的爱也燃不下去了,干脆进行每次写完同人的最后步骤。
陆锦要小竹搬来炭盆,然后将那张纸撕成小块扔在炭盆里,看着这些在这个世界属于大逆不道见不得人的东西化为飞灰。
虽然这个世界有各种奇妙的武功,有大富大贵的家世,有可爱的和尚师父,有青山绿水文人骚客,可陆锦始终觉得,还是从前那个可以随便说话随便写东西,无论写什么都能找到同好的世界,更加可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