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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镜无的血溅到安瑟的脸上时,他曾有一秒的清醒。他看着手上沾满血的匕首,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死在他手下的小红帽少年,这一秒的怔忪,让他没有来得及阻止莲镜无。她挖出的右眼化为血印,嵌在了他的额头上。没有他想象中的痛楚传来。那份带着死亡执念的血印里没有恨。他厌恶地扔掉手中的匕首,说不清是厌恶的是眼前的尸山血海还是自己。
内心蛊惑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个女声有种如蛇的滑腻,中间隐隐得意:“杀了她,是不是终于一了你的夙愿了呢?我完美的二殿下啊……”
安瑟厌恶至极,他现在觉得头像裂开了般疼痛:“闭嘴!杀了她是你的夙愿吧?戴娜思。”
“哦?是我的?”桀桀的笑声不断地从心底传来:“难道不是你的吗?难道这不是我们温柔、豁达而又善良的二殿下,一直埋在心底的那个愿望?如果她死了,你所爱的人,那个人,就会多看你一眼,就会多想到你……”
魔族始祖的声音,仿佛拉开了一个舞台剧目的帘幕,而台上的人,惟有彼时的自己。
台上的人影纤细、单薄。多么可怜,多么无辜,被困在百年的迷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忘却、记忆、忘却、记忆,他所爱的和在乎的都困在了百年前止步不前,只有他一人随着时间腐朽。他不停行走,不停寻找,不停跌落,不停腐化,每天枕着易碎梦境,假装自己是幸福的。
直到那天,他看到那双透明纯粹的眼睛。这一辈子,他见过很多美丽,但在堕入黑暗后,他却再也不倾慕于那些脆弱的美丽,而唯有那双坚定的、纯粹的、干净的美丽眼睛,在那一瞬间,让他为之动容。透过那双眼睛,他仿佛遇见过去的自己,但那又不是自己。他忍不住窥探,熟稔的读心术此时用来竟像亵渎。但那双眼睛背后不全是一帆风顺,那双眼睛见过最痛苦的离别,见过最黑暗的现实,见过最卑微的爱恋,却仍剔透如斯。
在那么一双眼睛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如斯卑微。
他爱那个人,不论那人是一个两百斤的女人,还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但他却不能传达,他如何能传达,他已经不生不死,身心俱朽,他没有未来。但又如何弥补他的不甘,每次见面那种莫大的欣喜,似乎重新活在了天空之下,浑身血液都在逆流,甚至能听见胸腔里心脏跳动。
梦中的安瑟是活着的,他没有刻入骨的百年怨念,没有腐朽到灵魂的内心,他放纵梦中的自己接近随之寒,他们似乎更近了,那一阵,不论是梦中的他,还是现实中的他,都成功地压制住了戴娜思。
爱情可以让人如此强大,当知道身后不再空落,眼前路就不再那么难走。
如果……如果没有那个人类女人的话。
他多么会察言观色,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爱的人,为他与莲镜无创造所谓条件,他默默陪伴,他卑微至斯,梦里梦外,他始终是一个透明人。
那天,随之寒看见莲镜无和希蒙洛尔在一起,心痛欲裂。可是啊……他始终不知道,只要他一转头,就能看到自己在他身后。
世界上哪来的这么多巧遇。
他带着随之寒去人鱼之泪。他一如既往,遥遥等待。而后,他在湖面的倒影中,看到了随之寒脚下的莲镜无的影子。
他看到随之寒咧开嘴笑了笑:“莲镜无,我……爱你。”
安瑟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自己脚下随之寒的影子,笑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随……我……爱你。”
可是声音那么轻,透不过腐朽的眼睛,照不见透明的心灵。
他以为,他可以一辈子就这么下去。他已经腐朽,他的苟延残喘,不过为了还活着的人,他还来不及爱过,就已这么错过。但他又如何能忍住,那天月色这么好,他爱的人离他那么近,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获得救赎。
可随之寒懂他。
懂是多么温柔的字眼,它不计较付出与回报,仅仅是心灵上的依偎。他再也忍不住,吻上随之寒的唇。没有□□和缠绵,他的吻近乎绝望,却又干净而轻柔。随之寒的唇比想象中的还要更美好,他近乎沉溺,退后就是悬崖,而随之寒是唯一的光。
而随之寒,似乎也没有拒绝。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他还活着。有那么一刻,他的爱情似乎被认可。就算未来多险阻,溯洄从之仍不得,他也曾经拥有过。
可曾经是个多么痛苦的词,因为它不仅代表了曾拥有,还代表了已失去。
随之寒推开了他。随之寒避开了他的眼睛。
他问:“随,你后悔了么?”
唇上的触感还在,而身已堕冰凉。他最终还是推开了他。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如果……如果没有那个人类女人,就好了。
而精灵国梦境醒的那一天,随之寒也死去了。他的美梦也永远醒了。他落下了一吻,埋葬了所有梦想。无人知他多么心如死灰。与活着的唯一联系被切断,从此行尸走肉,再无感情。他任心魔又一次地复苏,啃噬他所有的神经与理智。他很累,未来多荆棘。却仍要继续走下去。
他已经分不清真实与梦境,活着或死去,面对生死存亡时,善良沦为愚蠢。人最失败的地方在于,当回首往事时,开始羡慕过去的自己,但又深知往事不可追;厌恶现在的自己,却仍要继续走下去。现实的残酷无从选择,他只能屈从。
挣扎苟且于世间,本就只是为了应尽的责任。纵然身体残缺,灵魂腐朽,他也想为还活着的人撑起未来,让他们可以在芳草碧云下自由地生活,只有诗和美,没有血火与背叛,没有觊觎与贪婪。
“是啊……是我的夙愿。”安瑟突然笑起来,眼睛碧沉沉,没有光彩。他沉下眼,看也不看莲镜无的尸体。他畅快淋漓地笑了起来,感觉心底一片舒畅。心魔和他共用眼睛,他踩着一地尸山血海,走向地下会场深处。似乎感觉他的到来,整个地下会场在剧烈地震荡,在空间压制的最深处,如山一般的侏儒王被无数条铁链穿透骨头,锁在深处。
“杂碎……”侏儒王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赤红:“把心卖给魔鬼的杂碎……呸!”
恶臭随着侏儒王的血沫喷来。安瑟没有避开,被溅了一身血。他淡淡笑着,不以为意,一伸手,掏向侏儒王的心脏。
巨大的痛楚让侏儒王为之哭号,整个地下会场剧烈地震荡,安瑟却仿佛扎了根一般,立在空间最中央。他在侏儒王心脏中间掏出一把钥匙状的光芒,沾着血沫的光芒印在他的脸上,显得无比妖异。
“以心之血养钥,方能使之活。”他的唇角勾出一丝诡谲的笑容,看不清究竟是戴娜思还是安瑟。他收起钥匙,转身就走。
侏儒王在他身后剧烈地喘息:“你……俺曾经见到的安瑟王子……不是……”
“是么?”安瑟淡淡道:“那也只是曾经。”
曾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