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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哲以桌椅掩护把傅雪彦往酒家地窖拖着的时候,傅七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宋明哲搬来许多杂物堆在地窖门口权充障碍,转头大骂傅七。
“你为何如此糊涂呀,叫你别去你还去!”两世为医生,最见不得病人糟蹋自己身体,宋明哲恨铁不成钢。
傅七咳嗽着,话音带着一点笑意,宋明哲阴郁的瞪着傅七手心咳出的血腥,心里估算着傅七这一身外伤需要如何用药才能和他的内症不冲突。
“有些事情,明知无路可退,也要做的。”
说这话的时候,傅七挺直了背脊,宋明哲略略侧目。是呀,借着傅七布置人手的一阵混乱,就算重新把逃走的傅家人一个个捉回来,也难免有所疏漏,何况。
宋明哲上学上班都没有很多时间看电视剧电影什么的,但是傅七方才昂首挺胸冲上前持剑斩杀的身影,当真是有万夫不敌之勇,气势逼人,当得起一句大丈夫。
思及此处,宋明哲眼神暗了暗,就算外面有人拖着,这里被寻到攻破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他三指按在傅七脉关上,眉头越发皱的紧。
“所以,帮我一把。”傅七冰凉瘦弱的手毫无预兆抓住了宋明哲的手腕,宋明哲像被蛇咬了一口,险些跳起。
“如果我即将被捉,我自己不能动弹,务必请你结果傅七这条命。”傅雪彦微微抬头,布满血丝的眸子里带上了难以拒绝的祈求。
宋明哲唇瓣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我,我如何……”手里被不由分说塞进一把同样冰凉的匕首,宋明哲却宛如接了烙铁一般,叮当一声,匕首落在了地上。
傅雪彦苦笑着咽下一口腥甜,他向来是爱洁之人,今日大约命断在这肮脏的酒窖里,他还是放心不下。
“宋兄,四娘冲动,九郎还年幼,就请你……”
傅雪彦的话被宋明哲粗暴的打断了,“你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你好好保重自己,自己一一做好,比托付我强得多!”
傅雪彦侧过头去,露出下颚瘦削的轮廓,又是一阵咳嗽,用袖子捆扎着绷带的宋明哲手指头都在颤抖。
“赶紧搜,两个人身上都有伤,不会跑很远的!”地窖外远远出来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宋明哲惊魂未定,不由得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动静。
“人应当走远了,”在半晌未有其他声响后,宋明哲长长呼出一口气,这口气还未呼完,门口楼梯一声巨响,整个地窖的门都被掀了起来。
“求求你——”傅雪彦的低声呢喃在一片兴奋的呼喊声几乎不可闻。
宋明哲头皮发麻,心慌意乱之际,发现提着带血剑闯进来的打头一人正是西风。他正好和西风打了一个照面,西风看到宋明哲在此,毫不意外。
“把傅七带走!”西风杀气腾腾招呼手下动手。
“慢!”宋明哲大喝一声,用袖子胡乱抹去自己脸上污泥血渍。他膝行至傅雪彦身边,傅七的胳膊被拧到了身后,脸白的像鬼,动弹不得。
宋明哲心头紧了又紧,牙关被自己咬的发麻,“我和傅七还有话说。”
西风挥手,示意手下慢的一慢。
“傅雪彦,”宋明哲唇瓣蠕动,小声喊出傅雪彦名字,下一个瞬间,手里锋利的小刀就毫不犹豫刺向傅七的胸膛。
西风大惊失色,瞪了宋明哲一眼,忙不迭让人带着傅雪彦疗伤,小王爷近日被圣上的眼线查来查去好几回,这口恶气不出在傅雪彦身上,难道出在自己身上?
宋明哲手持匕首,木然的像一座木像。这一击正中心脏,血流不止,自己感受到了肌肉被撕裂分开的力度,总有大罗神仙在此,也救不得傅雪彦了。宋明哲轻轻笑了笑,学医多年,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亲手杀人。
萧裕纯听闻此事,虽然扫兴的,但也没有过重责罚西风。
“你明知道宋希他是个心软的,见不得别人受苦,你未及时作出决断,我此回罚你,你可有话说?”萧裕纯轻描淡写罚了西风两个月的月例,这对于西风来说,已算宽大处理了。
一母同胞,萧四娘乍听闻夫君劫法场身亡,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昏死过去,醒来几次要与兄长拼命,都叫丫鬟婆子灌了浓浓的安神汤。
“你们听说了吗,傅家那个人,”门外婆子的声音停了停,“就是死了,也没得全尸呦,说要斩首挂在城门口示众呢。”
“这得多大的罪孽啊,以后进出城门要绕路了,你说这里还有傅家的孩子,不会受太大罪罢?”
“谁知道呢,要么上了八岁上阉了送到宫里,要么就是发配到苦寒之地为奴吧,也是可惜了的。”
看守的婆子们话题很快转到了日日送来的饭食上,萧四娘被软禁,但一应待遇还是不错的。
屋内躺在床上憔悴女子,蓦然睁开双眼,精光闪现,手指用力把床褥几乎抓破。
“三哥,我求求你,让我看一眼九郎吧,他自小未曾离开我身边呀!”清醒了的萧四娘发现儿子被从自己身边带走,不管不顾冲出拘役的地方,拿出当朝公主的气势,硬是闯进了宫里。其实吧,这也不能算作闯,毕竟身份在那里,圣上唯一的女儿,就算现下收到傅家影响不大得宠,但日后另寻驸马,成为圣上心尖尖上人也不好说。
所以守卫冒着冷汗通知了上级,并不敢硬来。
萧四娘在勤政殿门口遇见了前来处理的萧裕纯,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三哥的裙摆不放手,“三哥,九郎他可还是个孩子呀,你们不能对他下手呀,他体内流着一半萧家的血,他也是萧家的骨肉呀!”
萧裕纯似在叹气,转身作势扶起四娘,“圣上许久没见九郎,抱到宫里与他看看外孙,你这样哭闹不休,把我们都当做什么人了?”
萧四娘的哭声停住,抽噎一时停不下来,“可是,可是,你们连夫君的尸首也不曾放过……”
萧裕纯端详了四娘片刻,正欲细说此事,忽然听得勤政殿门口一声孩子呼喊。
“娘亲!”
萧四娘抬头,带着一脸泪痕绽出了笑容,高高的台阶上,九郎正在小中人怀里不住的挣扎,想要自己抱抱。萧四娘的心都要碎了,一把推开萧裕纯就要上前。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抱着九郎的小中人一个没留神,被九郎在手上重重咬了一口,吃痛之下情不自禁松手,九郎发出一声惨叫声,从高高的白玉台阶上滚落,落地后没了动弹,很快淌了一地血水。
“九郎!”萧四娘头发凌乱,神情疯癫冲上前去,声音之凄惨,闻者捂耳遁走。
萧四娘抱着头上流着血昏迷不醒九郎,哭笑成癫,被萧裕纯一把抢过让人送去太医院。
“你抢了我的九郎!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儿子!我化作厉鬼也会报仇的!”萧裕纯踉跄着坐在了沾着血水的白玉台阶上,把脸深深埋进了掌心里。
宋明哲闭门不出许久,精神萎靡不振,这一日终于有心情,想出去走走,秋日将过,山上的枫叶也不知道落尽了没有。
临行前,婶婶给他带上了干粮,乾宝不满的扁嘴,他如今功课繁重,却是没有机会和宋明哲一道出去了。
很久之后,宋明哲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宋明哲去了乡下,找到了陆老头家里,陆老头慷慨拿出了自己窖藏的好酒。宋明哲拔开酒塞,酒香四溢,还未尝,就有了几分醉意。他许多天来第一次微笑,露出两个醉人的小酒窝。
“难得你肯用这好酒招待我。”
“去去去,这什么话,爱喝不喝,老朽请你共饮这酒是看得起你好么?”陆老头一把抢过酒坛,仰脖就是几大口。
宋明哲也不客气,把酒坛抢过来,咕咚咕咚大口吞咽着辛辣,眼泪呛的流了出来,他用袖子随手一抹,朗声赞道,“好酒!”
两个人竟然不用人劝,推杯换盏间,把一坛子酒都喝完了。凉风一吹,宋明哲瓜子脸上热气腾腾。“人生在世不称意——”
话未说尽,陆老头就接了口,“当快意潇洒,不然爷这一生还要憋屈死呢!”
宋明哲住了口,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作答。前世因公殉职,再没有想到今生还能有如此奇遇,但经历种种是实非自己所愿,自己人间再走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宋明哲归家的时候,已是金乌西沉,暮色滚滚,他不顾自己满身酒气定是要被婶婶提着耳朵数落一宿,蹒跚朝着家走去。正要用力敲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宋明哲并未察觉许多异常,依然喊着,“婶婶,与我煮碗醒酒汤,头疼的很!”
四下安静,只有风声阵阵,没有人回答。宋明哲一惊之下,一身冷汗,酒醒了一半。他试探着又喊了一声,揉着眼睛朝着亮着烛火的厅堂走去。
“什么?宋家出事了?”萧裕纯猛的站起,砸了桌上好端端一个笔洗,“不是让你找人盯着的么?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西风脸色不好,没有狡辩,傅家的事情还未收尾,四娘那里也却不了人手,几下一错,心腹就这么多,一根蜡烛两头烧,西风也是为难。
萧裕纯匀了匀气息,抓起扇子就走,“带过我过去看看,还没有找到宋希么?”
西风摇摇头,事不宜迟立刻给主子带路。
萧裕纯到达宋宅的时候,暮色已深,借着西风手里的火光,他一眼看见宋宅大红木门上半个血手印,他的心沉了沉,加快了几分脚步。
进了院子就闻的一股血腥味,萧裕纯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厅堂,饶是他见多识广,甫一进门还是被骇了一跳。
宋二婶与乾宝被绑在靠背椅子上,浑身伤痕,乾宝的右手与左脚躺在地上,一地的血色,飞溅在墙上,狼藉不堪。
“什么情况!”萧裕纯声音沙哑。
“大约是有人把宋家人折磨致死,”西风先前检查过伤口,有了大致的推断,“很有可能是当着宋明哲的面。”他指了指厅堂里显然的第三张没有倒地的椅子,上面有抓痕以及带着血迹的绳子。
萧裕纯心下惊疑不定,如同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加派人手,先找宋明哲,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西风找了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在城外坟山上,找到了宋明哲。
他抱着祖父的墓碑,满脸血污,外面看似并未受重伤,西风刚送了一口气。
宋明哲睁开双眼,咧嘴一笑,对着西风喊着,“鬼,鬼要吃我,我要回家!”
宋明哲,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