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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街道非常安静,只有路灯尽职尽责的寂寞的立于路边,为晚归的人指明回家的方向,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车尾灯飞快划过,仿佛刚从天际坠落的流星的尾巴。
许沐言将车开得不快不慢,力求平稳。后座的柳原已经开始打呼,间或说一两句梦话。
许沐非自上车后就一直很安静,手肘撑着车窗,目光空洞的瞧着前面。
许沐言只专注着路况,略显僵直的脊背,紧抿的薄唇,专注的有些过头。
很快到柳原家楼下,许沐言停好车,将柳原从后面拖出来,许沐非默不作声的下车来,走到柳原另一边,搭手将柳原架进了电梯。两人架着已经睡死过去的柳原在密闭的电梯里,都只专注的看着红色数字不停的变幻。
将柳原随便扔在客厅的沙发上,便算完成了任务。
相比之下,许沐非更细心些,他帮柳原除了外套鞋袜,又接了一杯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关灯关门。
等他下楼来,许沐言已经回到了车上,并且抽完了一支烟。他开门坐进去,微微一笑:“这时候才回去,一顿骂估计是跑不掉了。”
许沐言没接话,依然面无表情的,然而这回,却将车开得飞快。
许沐非得不到他的回应,也不介意,自说自话:“听柳原说,你跟人同居了?是什么样的人?”
许沐言抿了下唇,脚下油门踩到底。
许沐非又笑了一声,斜眼看着许沐言紧绷的侧脸:“怎么?这么快就把书雅忘记了?”
许沐言用力闭一下眼睛,睁开,却仍是没有说话。
“柳原说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不过年龄太小,听说还在念书,呵……你说书雅如果真的在天有灵,看到昔日口口声声说只爱她一个人的男人佳人另抱的时候会不会伤心呢?”许沐非絮絮的说道,嘴角挂着笑,嘲讽的。
吱——
刺耳的刹车声,轮胎与路面摩擦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许沐言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依然目不斜视的,冷冷的说道:“下车。”
许沐非没动:“我的好弟弟,你真打算将我扔在这儿?H城我已经七年没有回来过了,你就不怕这黑灯瞎火的我走丢了或者不小心遇到打劫的?这样,你背负着的可就不止一条人命了哦!”
许沐言抓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突,指根泛红,指节发白。他依然没有看他一眼,声音比之方才更冷更硬,一双眼睛里血线交错,好像随时会滴下血来,“滚。”
许沐非忽然偏过头,视线直直落在许沐言的脸上,那双眼睛与许沐言的一样,殷红的,布满了血丝,他笑,悲凉的模样,再没有方才的故意挑衅与嘲讽,他开口,声音嘶哑:“如果不是喝了酒,有的话还真的说不出来。许沐言,你有多爱书雅?说到底,你又有多爱她?我自信我比你更爱她,更希望她能幸福,我不过就是用错了方法……十恶不赦吗?那么书雅身前,对她算不上好的你,又算什么?你一边恨我,永远不能释怀的样子,一边却与别的女人谈情说爱。这就是你对书雅的爱?”
“许沐言,我是卑鄙,然而你又比我好了多少?”许沐非忽然敛尽了笑意,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咄咄逼人的光。
许沐言脸色发沉,终于侧头,深邃的目光冰冷而凝定,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指指点点了?你配吗?”
“呵,呵呵……”许沐非愣了下,随即轻笑出声,然而锋利的目光寒芒森森,他打开车门,淡淡道:“我会努力,直到足以有资格对你指点。”
说着,用力摔上车门。
下一瞬,车子如离弦的箭矢,飞一般开出老远。
而这一晚,同样不得安宁的还有周家。
周子青被人从酒吧里扔出来的时,恰好碰到周家派出来找人的保镖,将人七手八脚抬回周家时,天都快亮了。
周牧冷着脸坐在厅中,然而细看,他故作冷然的面上却有些微的心虚与不安。周夫人陈佳琪不停踱来踱去,听到人找到的消息,也片刻停不下来,等在门边引颈望着。
车子停在眼前,陈佳琪几步上前,帮忙扶住酩酊大醉的周子青,他的身上全是污秽物,衣服头发凌乱的要命,酒气熏天。陈佳琪又生气又心疼,让人小心将周子青冲洗干净了,换上干净的睡衣,又煎了醒酒汤灌下去。做完这些事情,天已经大亮了。
周牧也等了一个晚上,虽然怒火冲天,想要好好骂骂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不孝子,然而一碰到陈佳琪冰冷谴责的目光,便讪讪的低了头不敢多言。
安顿好周子青,陈佳琪一脸疲倦的从他房里退出来,周牧跟在她身边,“醉成这样,真的不用送医院吗?”
陈佳琪冷眼看他,“现在知道担心了?早干嘛去了?”
“瞧你说的,我的儿子,我能不担心吗?”周牧虽常年处于发号施令的地位,陈佳琪也早就功成身退安心的当着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然而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却是谁也撼动不了的,便是周牧也得陪着三分小心。
“你担心?你担心就不会碰儿子喜欢的女人了。”陈佳琪气的口不择言,想起方才看见自家儿子自我放纵堕落的模样,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扑上去要下一块肉来才解恨。
周牧皱了皱眉:“现在也不能肯定……子青他就是因为那事儿才喝成那样的啊,说不定是因为别的事情……”
“你就存着你的侥幸吧。”陈佳琪冷冷道:“我告诉你,这才是开始。”
“你什么意思?”周牧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说话也不禁有些颤抖。
“什么意思?你自己琢磨去吧。周牧,我告诉你,这回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了。”陈佳琪说完,头也不回的将周牧扔在身后,回了房间,顺手将门反锁了。
周牧追上去,转动门把却打不开门,大急:“佳琪,你我一场夫妻,你不帮我帮谁?你听我说,儿子是我们的,你好好跟他说,他总会听你的。”
陈佳琪靠在门板上,失望至极的语气,喃喃道:“你真的太不了解你儿子了。”
周子青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头痛欲裂的睁开眼睛,立刻听见耳边传来惊喜的温柔的声音,肩膀被人扶住,他借力坐了起来。“子青,你终于醒了,可吓坏妈妈了。你说你没事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啊,多伤身啊!”
七月是雷雨多发的天气,上午还阳光灿烂,下午却电闪雷鸣,雨点跟冰雹一样啪啪的往地上砸。
有风,卷着雨点狂暴的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
周子青坐起身,揉一揉发痛的额角,他没有看陈佳琪,只定定的看着窗户的位置:“妈,请帮我把窗帘拉开一下好吗?”
“你这孩子。”陈佳琪用像往常一样亲昵的语气笑骂道:“对妈妈需要这么客气吗?”
一边勉力笑着一边走过去卷起窗帘,然而心下却如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一般,空落落的又惊又痛,她的儿子,真的要疏远她了。
周子青靠在床头,睁大眼睛瞧着窗外,他看着看着,忽然掀被下床,起得太急,再加上从昨天下午开始便一直喝酒没有进过食,一下子的眩晕差点让他栽倒在地。陈佳琪手疾眼快的将他扶住了,急声道:“儿子,不舒服就躺着吧,我让人给你熬了粥,你先喝点……”
周子青却抿着唇,一语不发的推开陈佳琪,大步往外走。陈佳琪一愣,忙跟了上去。却见他飞快打开大门,冲进了雨帘中。
陈佳琪大叫一声,惊慌失措的跟着冲了过去,试图将他往屋里拉。
周子青站着不动,任雨水兜头兜脑的砸下来。陈佳琪正要叫人来帮忙时,听见周子青轻轻地在说话。雨太大,她没听清,凑上去大声问他说什么。
周子青伸出双手,他开始笑,眼里直打转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他说:“那晚上的雨也是这么大吧。”
周子青病了,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
这期间,他拒绝治疗,拒绝与任何人沟通,拒绝见任何人。因为院方得不到他的配合,导致他的病情一直在反复,本来只是淋雨之后的高烧,到最后转成了肺炎。幸而医院全力抢救,将他救了回来。
然而,刚见好,他又有力气折腾了,刚打上的吊针随手扯了,护士送来的药随手打掉,不吃饭,不说话。消极到绝望。
陈佳琪这几天下来,已然接近了崩溃的边缘。然而无论她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周子青,甚至在他面前崩溃的痛哭失声,也没能换他看她哪怕一眼。
期间周牧也来过两次,第一次尚有些心虚,第二次便大发雷霆,险些将病房都给砸了,然而周子青仍是闭了眼睛睡觉,冷漠的神色没有半分动摇。
这一天,医生叫住了提了保温食盒正要进病房的陈佳琪,担忧道:“周夫人,令公子今早醒来,又将针头拔了,他这样不配合,连营养液都不肯输,这样下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啊!你们家属,得好好劝劝呀!”
陈佳琪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对于周子青,她已经无计可施,哭了,闹了,甚至也打了,可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他高烧退后,直到现在都没有与她说上一个字,他甚至都不看她。
陈佳琪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性子,他看来跟谁都能成为朋友,性格好,也没有娇生惯养的坏脾气。他乐观,善良,相信一切都是美好的。他崇拜不靠爷爷的关系而白手起家的周牧,欣赏虽是富家太太却并不对人摆架子的陈佳琪,他总是充满希望,乐于退让,好像永远都没有底线。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也会失望。而当他真的对某一个人失望时,他会直接抽身离开,绝不会给人解释或者挽留的机会。
这才是周子青,可笑的是,身为他父亲的周牧却仍然认为他只是在闹脾气。
医生走后,陈佳琪无力的靠在医院走廊上,当年的事情,她连解释起来都觉得很丢脸,很羞耻。而且,就算真的解释,他也不会听不会信的。
因为那天,他说过了,他最后给他们一次机会。周牧是不以为意,而她则是心存侥幸。
终于,他对他们彻底的失望了。不,他现在是……绝望吧,因为他们,因为安然。
安然?陈佳琪脑中灵光一闪,差点跳了起来,对了,找安然来,找安然过来一趟,让她劝劝子青。她的话,子青一定会听的。
陈佳琪想到这里,神色激动的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医院。
其实当年安然姐妹俩被赶出周家后,陈佳琪气急败坏之后回过神来细想,便也发现了周牧的无耻谎言。然而那时候已经将人赶出去了,又是闹的家里上上下下人尽皆知的丑闻,她虽觉得很抱歉,却仍是干脆的将错就错了。
只是到底是旧日好友的女儿,陈佳琪不放心之余,也找了人暗地里查访她们姐妹二人的消息,但也仅得到安然莫名的跟了一神秘人士的消息,说是住进了寻常人努力一辈子也住不了的豪华别墅里,当然那神秘人士因为一直没有露过面,所以陈佳琪并不知道安然究竟跟了谁。
跑回家里,翻箱倒柜找出当年查到的地址。陈佳琪不顾周牧在背后大声喊叫,跳上车便叫司机开车。
周妈打开门,还未来得及问一声找谁,陈佳琪已经冲了进来,周妈忙上前拉住她,不悦的谴责道:“这位太太,你怎么能这样闯进来?这是私人住宅地方,请你出去!”
看着还挺富家太太的模样,怎么如此没有礼貌呢?周妈在心里不满的腹诽着,只想着赶紧将人弄出去,若被先生知道她让人闯了进来,只怕会怪她怠忽职守呢!
陈佳琪奋力挣脱,急急说道:“我来找人的,我来找……”
“周妈,怎么回事?”许沐言从楼上下来,正好看见眼前这一幕。微皱了眉不悦的问道。
陈佳琪骤然抬头往上望,却蓦地怔住:“沐……沐言?”
怎么回事?沐言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明明……陈佳琪忽的倒抽一口冷气,难道沐言就是那个神秘人?
“阿姨。”许沐言也认出了惊怔不已的陈佳琪,然而因为他也觉得万分意外,因此忽略了陈佳琪奇怪的神色。快步走下来,疑惑道:“阿姨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佳琪已然冷静了下来,抓住许沐言的手,哀戚的诉说道:“沐言,你要帮帮阿姨,阿姨真的没有办法了才来这里找你的……”
她直觉没有说出安然的名字,只说是来找他帮忙。
许沐言忙将陈佳琪扶到沙发上,打发了周妈去泡茶。
他从小便与周子青交好,后来在美国巧遇上,更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两家亲人,两人也是当成自家人在走动,就像周子青刚回国就去他家报到一样,比周子青先回来的他也是有空便陪周家妈妈喝喝茶看看戏。只不过近来事情较多,再说周子青也回来了,他们这段时间才没有见面。其实还有一层便是那一日他看见她从南山下来,而安然哭的几乎厥过去,他虽下意识的不去深想,然而心中仍是有了介意。
周妈端了茶过来,好奇的望了眼眼泪直流的陈佳琪,安静的退了下去。
许沐言陪着陈佳琪坐在沙发上,担忧道:“阿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起来脸色很差。”
陈佳琪抓着许沐言的手泣不成声,仿佛是找到了宣泄口。这些日子以来她背负的压力有多大,没有人知道。而她亦是坚强的人,哭了闹了没有用那就再想办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儿子的。她急于倾诉,然而用力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
她本是来求安然的,却没料到安然跟他是这样的关系。他跟子青又是那样好的朋友……
“阿言,我想到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安然的声音有些轻快的从楼上传来。
难得的星期天,难得星期天他居然没有加班,外头太热,两人便宅在家里。反正她好静他也不爱折腾,闲着无聊两人便开始下棋,许沐言的爷爷棋艺十分精湛,他小时候耳濡目染下,棋艺自然是大好的。
对弈起来,他才发现安然下棋居然也不差,沉着,冷静,棋路朴实,然而谨慎,虽然最后她总会输他几子。到后来却是安然有了瘾,一局一局的下到现在。
他本来是趁安然对下一步举棋不定的当头下来倒杯水喝,哪想就看见了急急冲进来的陈佳琪。而陈佳琪又是这副模样,下棋的事情自然也就暂时搁置一边了。
此时听到安然说话,忙道:“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
安然却已经往楼下走了,然而待她看清沙发上的人时,半举着正欲踩下楼梯的脚顿在了半空中,大眼睛一眨不眨的与沙发上极其狼狈的陈佳琪对视。
许沐言第一时间察觉了安然的不妥,虽然她一如往昔的平静。
然而此时叫安然避开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她们都看到了对方,许沐言隐隐有些担忧。
下一瞬,安然坦然的步下楼梯,大方的喊了一声陈妈妈。
“你……他?”陈佳琪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一眼安然,又看看许沐言。难道安然曾经跟他讲过以前的事情?若真是这样,她还有什么脸面对他们说出她的请求?
“阿姨,安然曾对我说过你是她妈妈的朋友,所以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许沐言起身,等着安然走近,伸手握住她的,淡淡笑道:“安然不是外人。”
陈佳琪闻言,定了定神,听许沐言这意思,安然并未将当年之事告诉他,他也并不知道她与子青曾经很要好的关系。心下一松,便连忙道:“沐言啊,子青病了,病得很严重,但是他闹脾气不肯配合医生治疗,今天医生告诉我,这样下去只怕……沐言,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帮帮阿姨。”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却是紧锁着安然的。
安然静静地站在许沐言身边,平静的面上未有半分动容。
许沐言皱了眉头听完,“怎么会闹脾气?他一向是很有分寸的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佳琪飞快的看安然一眼,垂眉,重重叹一声,却是支吾着敷衍道:“唉,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就犯了倔劲儿,不吃不喝,连话也不说,医生刚给打上吊针,一回头他就把针给拔了……”
陈佳琪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怎样的姿态足以令人不忍。她一边默默地垂泪,一边幽幽说着,配着憔悴不堪的神情,任谁也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更何况,这对许沐言而言,也算不上是要求。若早知道周子青病了,他早就看他去了。
当然,许沐言并不知道陈佳琪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谁听的。
然而让陈佳琪失望的是,安然面上半分不忍也没有。她在旁听着,安静而疏离,仿佛听说的,只是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许沐言上楼换衣服了,安然接过周妈给她热好的牛奶,轻轻喝了一口,坐在离陈佳琪不远的单人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打开,气定神闲的看起电视节目来。
陈佳琪抬起泪水涟涟的一双眼睛,乞求一般的看着安然,轻声喊道:“小然。”
安然的眼睛依然盯着屏幕上,这是一台综艺节目,主持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嘉宾捂着肚子狂笑,底下观众也是笑声一片。安然静静地支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主持人笑得几乎抽搐了的笑脸。
“陈妈妈求你了,你去看看子青好不好?你去劝劝他,他最听你的话了。”陈佳琪往她那边挪去,焦急说道:“我今天本来是找你来了,可我没料到你居然跟沐言在一起……沐言跟子青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有有些话不能当着沐言的面说。”
安然微抿唇,漾出一抹微笑,仿佛那档节目真的很好笑。
“小然。”陈佳琪想去拉安然的手,却又不敢的模样,低声哀求着:“陈妈妈知道以前的事是我错了,陈妈妈给你道歉……你知道我只有子青一个孩子,我不能失去他的小然,小然……我知道,我知道当初拆散你和子青也是我们不对,子青一直很喜欢你,因为你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啊,他知道了那件事,他跑进雨水将自己淋成了肺炎……”
安然握着遥控器的手微微一颤,睫毛缓缓的垂下来,依然没有表情,然而她自己知道,她的呼吸连同心跳一起乱了。
“小然,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他现在真的非常不好,医生说了他再不配合治疗就真的……那孩子在惩罚我们,也在惩罚他自己啊小然。”陈佳琪声泪俱下的哭诉着。
安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许沐言换好了衣服下楼来,看了她们一眼,直觉不太对劲儿——安然的表情平静的近乎木然,而陈佳琪则赶紧低了头擦脸上的眼泪。但也没有多想,“阿姨,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安然站起身来。许沐言毫不避讳的握了她的肩膀,道:“外头太热了,你就呆在家里吧!”
他说着,低头想要亲亲她,安然侧头避过了,微咬唇,轻声道:“在家里也挺无聊,我跟你一道去吧。我保证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许沐言觉得那怪异的感觉更明显了,陈佳琪闻言,忙掩饰住脸上的喜悦,急声催促道:“沐言,我们赶紧走吧!”
许沐言压下心头的疑惑,牵了她的手:“那好吧!”
一行人匆匆赶到医院,正巧一名护士从周子青的病房中走出来,一脸郁色的端着白瓷托盘,上面杂乱的摆着吊瓶与乱七八糟的各色药丸。
抬眼见是陈佳琪,立刻委屈道:“周夫人,周先生还是不肯打吊针,也不肯吃药。”
陈佳琪眼睛发直的盯着托盘内的东西,良久才轻叹一声,疲倦的开口:“麻烦你将口服药留给我,我想办法让他先吃药。”
陈佳琪说着,苦笑着望一眼神色复杂的许沐言:“是不是很难相信?”
许沐言忙宽慰道:“阿姨,你别太担心了,我先进去看看他。”
陈佳琪一脸恳切:“沐言啊,你们一定要帮我好好劝他,阿姨可就指着你们了。”
她说着这话,热切的眼神却是落在低眉垂眼的安然身上。
许沐言亦是十分担心周子青的情况,也顾不得许多,牵着安然推门进去。
高级病房,很干净整洁,四四方方,正对面墙上嵌着巨大的窗户,单人床一样宽大的病床就紧靠着这面窗,正好是坐起来就能看到外面的高度。
床头一侧挂有厚厚的浅蓝条纹的布帘,此时正大大拉开着,微弱的日光从窗玻璃透入,将布帘的条纹样式照得更清晰。房间里有淡淡的花香,来自床头一侧矮柜上花瓶里插着的大捧白色姜花,旁边的白色托盘里依然是零零散散的各种药片和针头。
周子青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床上,双手都搭在窗台上,头微侧着放在胳膊上,面冲窗子,正凝神不知看些什么。听见有人进来,也并没有回头。
“在看什么?”许沐言走近他,以最闲适的闲聊的语气轻快的问道。
周子青脊背微一僵,却没有动,嗓子因为许久没有喝过水而又干又痛,声音像是撕裂了的锦帛,粗哑的有些刺耳,慢吞吞的说话:“你怎么来了?”
许沐言松开安然的手走到他身后,目光顺着他的望向窗外,淡淡笑一声:“来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将自己折腾没了。现在看起来,气色差了点儿,虚弱了点儿,倒也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啊。”
周子青咳了一声:“我妈告诉你的?”
“说说看,闹什么呢?”许沐言依然闲聊的姿势与语气。他们都没有看对方,眼睛只盯着窗外,看来便像是两个人在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安然一进门,目光便落在那新鲜的纯白色姜花上,看一眼那两个人,便径直走到那花面前。
她穿着软底的鞋子,体重也轻,因此走路时仿佛轻盈的猫咪,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也因此,周子青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房间里还有个安然。
周子青紧抿了唇,并不回答许沐言的问题。
要他怎么说,我的女孩现在跟你在一起?要他怎么说,我的女孩现在变成你的了?
他并不恨他,他有什么资格恨他呢?只是,想到安然现在跟他在一起,想到安然是因为他家的关系才将自己卖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这种心情……是难以名状的酸涩与苦痛,是,他从未有过的绝望。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
“让我猜猜,还是为了你的女孩吧?”许沐言抱着肩,淡淡说道。
周子青依旧沉默。
安然落在花瓣上的手僵了下,目光终于缓缓落在那明显消瘦很很多的背影上。周子青的身形本就是清瘦型的,如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空落落的令人心惊。
“你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我猜,跟你的父母有关吧?”到底是相交了许多年的,许沐言一猜一个准儿。“要聊聊吗?”
安然僵在花瓣上的手突然垂落下来,砸在旁边的白色托盘上,小指处骤然传来的惊痛令她低低的痛呼出声。
许沐言与周子青同时回过头来,一个神色焦急的冲到她身边,执起被针头刺破的手指。一个当即石化,惊疑自己是在梦中,迟迟醒不过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许沐言似责备的说了一句,长眉紧皱,低头细细瞧着血流不止的手指头。“痛不痛?”
“不……还好,现在已经不痛了。”安然也低着头,却仍是能感到周子青定定看过来的视线。心里莫名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许沐言却不允许她抽离,忽然拉起她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张口含住了,用力吮吸两下,然后侧头将嘴里的血水吐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没有血流出来了,他才停止这动作,依然愁眉不展的,“也不知道这针头干不干净,不行,还是找医生看一下比较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却见安然一张脸异常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