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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在车阵中平稳的行驶着。
车载电话忽然响起,许沐言垂眸瞟了一眼来电号码,微抿的唇角缓缓勾起,伸手按下接听键,“洛洛,有事吗?”
独属于许洛洛的甜美且充满活力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二哥,韩叔说你今晚要回家吃饭,是不是真的?”
“嗯。”许沐言应一声,可以想象小妹此时的欢乐表情,“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已经在路上了。有没有想吃的,二哥给你带回去。”
“子青在这儿,他最喜欢白巧克力奶酪蛋糕还有芒果乳酪,要‘幸福小滋味’那家的哦。”许洛洛贪心的要求,知道一向疼她的二哥一定会答应。
“好。”方向盘利落的一打,开向相反的方向。唇边宠溺的笑容浅浅淡淡的,神情却柔和温暖。
此刻正值下班高峰期,路面渐渐的堵塞起来,只能随着长长地车阵缓缓挪动。H城的交通就是这样,许沐言已经习惯了,等待的时候,点燃一颗烟,缓缓摇下车窗,目光不经意一扫,竟瞧见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纤薄身影。
她穿一件纯白色及膝连衣裙,保守的样式,只露出雪白一截脖子,荷叶边圆领,左肩缀着几朵小小的粉蔷薇,让裙装显得更可爱生动。然而,她却无论如何也穿不出可爱生动来。毫无表情的小脸,空洞茫然的眼眸,依然如同一抹行走在世界之外的游魂。
她静静的走着,似乎并没有目的。只漫无目的的一直走,依然是清冷孤单的模样——
却又忽然顿住脚步,望着透明的玻璃窗发呆。
瞄一眼左腕上的腕表,快到六点,这个时候是她的晚饭时间,她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老黄呢?周妈为什么提都没跟他提起过?
方向盘上的双手一紧,想也没想滑出车阵,将车停在路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发现她已经走进了“青怡坊”——卖观赏鱼的小店。
他下车,倚着车门,手上刚点的烟已经熄了。他掏出打火机,蓝色火焰微闪,深邃的目光始终紧锁着那抹白色。
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见她静静地望着小鱼缸里的金鱼,头一次,他在她的眼里看见了空茫以外的神色,专注而热烈的,望着鱼缸里摇着尾巴奋力游来游去的两尾红色金鱼。
她的手指落在鱼缸上,下意识的追着游走的金鱼,微弯的唇角凝着小小一朵笑花。
并不醒目,也不绝顶漂亮,却惊艳了他。
三年,他曾无数次隔着这样的距离看她,却从来没见她笑过。她不快乐,他知道。
然而,不过两尾小小的金鱼,她却笑了,眉梢眼角都添了些喜悦,生动而柔和。
许沐言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体,怔然望着依然逐着小金鱼的她。指间一阵灼痛,他才回过神来——
再看过去时,她身边多了一个像是店主的中年男人。就算隔着这不算近的距离,许沐言仍是清楚的看见那男人一双秽浊的闪着猥琐光芒的小眼睛不停往安然胸口扫。
他的双眼狠狠地眯了起来,深邃的眼神变得坚硬而萧杀,黑色瞳仁里闪着烈焰的光——
于是当那只咸猪手不知死活的搭在安然的肩上企图揩油吃豆腐时,玻璃门被人大力踢开,店主惊愕的回头还未来得及开骂,重重一拳迎面而来,他惨叫一声捂住鼻头,重重跌倒在地哀哀叫痛。
安然只觉得眼前一暗,回过神时,她已经被一身拢着狂暴气息的人拽着手腕拖出了鱼店。他握着她手腕的大手仿佛一把铁钳,那力道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肤血肉,狠狠地将她的手捏碎成渣。但她只是轻皱了眉头,并不呼痛。
许沐言拉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驶座,然后砰一声关上车门,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安然直到这时才生出些慌来,这算不算是……当街强抢民女?
许沐言上车后并未急着将车开走,他身子后靠,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凶猛的气势,嚣张锐利的锋芒,杀气腾腾。他仿佛很生气,车内空间虽然足够宽敞,那强大的迫力仍是让安然生出了逼仄之意。
安然试图打开车门,然而他已经落了锁。她身体紧绷成一种戒备的姿势,紧紧贴靠着车门,沉默的看着这个虏她上车的陌生男人。
许沐言忽然侧头看她,灿黑的眼眸里火光微跳。
安然惊了一下,长卷浓密的睫毛飞快的扑闪了两下。很快镇定下来,直视那双凶狠未退的眼睛。
“怎么会在这里?”许沐言打破沉默。他若不先开口,她能这样与他对峙到天荒地老吧!
安然蹙眉,他的声音低沉,仿似疲惫。然而带着质问的语气生硬,像是极力压抑着他的火气。这人是谁?
然而很快,她记起了这个声音。
那个雨夜,对她伸出手的男人,那个,买断她一生的男人。
他的确有质问她的权利。安然安静的垂下眼睫,纤白的手指静静地伏在膝上,她说:“……有点闷,想走一走。”
突然发现,不管她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在真正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依然是害怕的。她也曾想过这个人总有出现的一日,她自认她已准备的足够充分,就算某一日见到他也会波澜不惊平静以对……可她,怕他。
许沐言看着她,她肤色很白,是接近苍白的半透明颜色,连嘴唇的颜色都很淡,更衬得她眉眼如墨染。回想起刚才她惊颤的睫毛,扑簌如振翅的蝴蝶,然而眼神镇定,沉默的与他对抗。
而现在的她,神色恭谨,态度乖顺。他莫名的有些烦躁,又问:“老黄呢?”
安然稍一抬眼又飞快垂下,但还是教许沐言瞧见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飞快掠过的那一丝紧张。她膝上的指尖也骤的绞紧,微咬下唇,小声说道:“黄叔他……是我不让黄叔跟的。你……请你不要怪他。”
许沐言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她难得流露的慌张小心的模样。他明白她怕他,这个发现令他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高兴地是,面对他时,很显然她不会将他当成闲杂人等完全不放在眼里。气的是她居然会怕他……
他这么些年等待的结果,可不是让她怕他。“对人提要求的时候,是不是该看着别人的眼睛?”
安然想,她哪里敢对他提要求?她分明是在请求他。
一边缓缓抬起头,却也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因此他看到的,是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请你不要怪黄叔!”
“老黄的责任是保护你的出行,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好,我不认为还有留着他的必要。”许沐言微眯眼睛,长眉星目,眼神虽锐利,却也没有方才的凶狠锋芒。
他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出现在她面前的,他一直在等,等她身体完全康复,等她年满二十——可因为老黄的疏忽,他提前出现在她面前,并且吓到了她。
杜医生说,就算做了心脏移植手术,她仍是不能受太大的惊吓与刺激。
安然微蹙眉,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受得起保护二字?她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好像没有力量,一直十分平和的心跳似乎也快了些:“黄叔并没有失职,你要怪就怪我吧!”
下午见了周子青,他饱受打击的模样令她十分烦闷。刚好医院打电话来说黄叔的爱人情况有变,她于是让黄叔先去了医院,她自己随便走一走等黄叔忙完了再来接她……
黄叔的爱人因为脑瘤已经晕迷了很多年,有两个小孩都在上大学,家里一切全靠黄叔一人担着,他若因她失去这份工作,他们家的日子一定会很难过。
许沐言看着她,有如子夜的双眼,那是无可形容的黑,“安然,他们从我这里领取薪水,却并不尽心为我做事,是否失职,是不是该由我说了算?”
安然蓦地咬唇,重又垂了眼睑,就连她都是他养着的——她的确逾越了她的本分。“对不起。”
她顿了顿,又道:“以后不会了……”她该牢牢恪守作为“货物”的本分。
许沐言正发动汽车,闻言转头看她,她神情又是一副木然,毫无生气。他叹一声,语气轻缓:“安然,不要怕我。”
这像是请求的语气令安然无比惶惑,她……不明白,究竟她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被非礼,他暴怒的模样令人心惊。而现在他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不要怕他……怎么可能不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