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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孟知微的时候,我七岁,她五岁。
那时妈妈偷偷地带着我在孟家大宅外面观望,而她跟她妈妈在院子里玩。
至今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幕,她穿着漂亮的粉色公主裙,绑着花苞头,手里抱着我梦寐以求的洋娃娃,小小年纪便眉眼精致,美丽可人,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像出谷的黄鹂一样动听。
她妈妈也很漂亮,那个当年曾名动东州的气质美人,披散着满面般的长发,穿着月牙白的家居衣服,脸上脂粉未施,只站在那里,就像天仙一样。
那一天阳光很大,那一天孟家宅院里花开茂盛,可是鲜花再艳,都不及她们母女的美丽来得动人。
后来很多年里,我都有些疑惑,我那个穿廉价衣服,用粗劣的脂粉口红把自己涂抹得浓艳无比,混迹在男人堆里的母亲,居然打败了天仙一样气质脱俗的孟雨洁,就像后来,我会疑惑为什么已经一无所有脾气暴劣的孟知微会吸引秦学琛全身心的关注一样。
但那时,我对她们,只有遥不可及的羡慕与渴望,她们身上都带着与身俱来的高贵,而我从小就和母亲生活在社会底层。
那天,妈妈问我,如果有机会到这样的地方生活,你会不会很开心?
我拼命点头,我当然开心,虽然那时候还小,不知道什么叫社会地位,但是,那个小女孩身上漂亮的衣服和美丽的玩具,还有那如同电视剧里皇宫一样的别墅,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以为母亲只是在和我开玩笑,但是我没有想到,那栋别墅的主人,居然会是我的“父亲”。
在那之后,母亲频繁地与住在里面的那个男人往来,让我叫他“爸爸”。
孟安浩那时候还年轻,长得虽然说不上多出众,可是比起妈妈身边那些男人来,他无疑优秀许多。
孟安浩长相过得去,家里有钱,虽然是有妇之夫,但是妈妈并不在乎这些,而那时,我也不懂这些,当真正懂的时候,我发现,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在乎。
虽然他在我五岁之后才算正式出现,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对他的热爱。
是的,热爱。
对于那时的我,一个贫穷的,没有父亲的小孩子来说,任何一个男人对我的关爱,都能轻易地得到我的好感,更何况他确实对我不错,送我去城中最好的幼儿园上大班,给我买漂亮的衣服,把我和妈妈弟弟送进进了高档公寓……
小时候的我,绝对是一个能轻易被糖果骗走的小孩,就像妈妈一样,能轻易地被金钱牵着鼻子走,如果不是遇上了孟安浩,我毫不怀疑,我会成为第二个她。
但我终归是幸运的,妈妈替我做好了一切。
在幼儿园里,我也成为了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我不聪明也不活泼,但是我遗传了妈妈的美貌,这让我在同龄人之中有了不少的拥护者,尤其是班上那些家境不错的小男生。
可是在孟知微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她以优异的成绩升上了大班,和我成为同学。
她聪明,漂亮,气质高贵,又乖巧懂事,很快俘获了班上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我辛辛苦苦得来的爱慕,在一夕之间易主。
如果之前不认识她,如果我们没有共享一个爸爸,我想,我对她仍然只有羡慕,可是现在,我对她只有嫉妒,只有仇恨。
她“抢”我的“爸爸”,现在,她又“抢”了教师同学对我的关爱,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打败她。
从此,孟知微成为了我心里的一颗毒瘤,做梦我都想要铲除她。但是,我发现,我跟她差的不是一点点,我学舞蹈,学唱歌,学钢琴,甚至通宵读书,练书法,但是我还是超不过她,她什么都没做,就把我甩出了一大截。
而更让我愤怒的是,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她甚至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着众人的爱护,每天等着人宠,等着别人讨好献媚,等着收教师同学们送的礼物,听各种各样的赞美声,打扮得漂漂亮亮亮的享受生活,她还有一个气质高贵的仙女妈妈,让她甚至成为那些家长眼里的小天使。
可是,我们明明是同一个爸爸,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会差这么多?
爸爸有时候会来幼儿园,不过接的是她,我想叫他爸爸,但每次走上前还没开口,他就会脸色大变地呵斥我,然后抱着咯咯笑的她离开,我也想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叫爸爸,我也想一家人和乐团圆地生活在一起,可是,有她在,所以不可能。
那时候,我常常想,要是她死掉就好了,连同她的仙女妈妈死掉,那么,爸爸就会独属于我们了。
我不知道妈妈做了什么,三年之后,我真的住进了那座皇宫一样的别墅,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孟安浩爸爸,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房间,有佣人伺侯,有司机接送,我成了高高在上千金小姐,再也不用对谁低眉顺眼,所有见到我的人都会恭敬地叫我一声孟小姐,我的身边开始环绕各式各样优秀的人才,而孟知微和她母亲,则落魄无比地离开东州。
那一年,我十岁。我母亲如愿以偿地嫁入孟家,成为孟安浩的第二任妻子,而我也顺利成为孟家小姐,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孟安浩会认回我们,会和母亲结婚,完全是因为弟弟,因为他是儿子,而他想生儿子几乎想疯了。
在孟家的日子,跟以前相比,简直像在天堂,以至于在很多年里,我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境,一睁眼,梦就碎了。
长大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妈妈也有这种担心,她和我一样,都害怕有一天孟雨洁会带着孟知微回来,夺走这原本属于她们的一切。
虽然我们已成功入住毫门,成为上流社会的富贵人士,可是骨子里,我们都有挥之不去的自惭残形秽,因为孟雨洁实在太过美好,我们都害怕有一天孟安浩会意识到这个现实,我们的富贵生活会就此破灭。
因为这担心,我和母亲虽然在孟家过着富足的生活,但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孟雨洁母女的打探。
她们在A市安了家,孟雨洁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孟知微中考报了东州的高中,高考报了东州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准备在东州工作,都让我们觉得惶恐。
也许是因自己算计过人,所以总觉得她们也会反过来算计我们,而我和母亲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贵,别说赔上尊严,就算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们动了杀心,一切由母亲安排,只是没有想到,孟知微会逃过一劫。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孟雨洁死了,我和妈妈对孟知微也放松了警惕,只是不让她接近东州,却没有想到,即使不在东州,她仍然能和与孟家有关的人扯上关系。
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喜欢秦学琛。我是吃过苦的人,像秦学琛这样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哥,我并不觉得他能带给我什么幸福,不过孟安浩希望与秦家联姻,秦学琛也确实受过高等教育,长得也不错,那当然了,最主要的是他家境优渥,所以我并没有拒绝与他的碰面。
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与孟知微在一起。说实话,我虽然一直有孟知微的消息,却是好多年没见过她了,但是见到她,我却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同时幼年时对她的不甘和嫉妒又深深地浮上了心头,虽然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她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
我原以为秦学琛只是和她玩玩的,毕竟秦学琛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专情的人,但是当发现秦学琛把她带去宴会,让她进他的公司工作,并有意无意地维护她时,我就知道,完了。
却仍是不甘心,这辈子,我输给了她太多次,难道这一次也要输给她吗?在她一无所有的情况下?
当然不可能,所以哪怕我并不喜欢秦学琛,我也竭尽全力讨好他,想要获得他的好感,同时败坏孟知微的名声,让他对孟知微心生反感,却没有想到居然适得其反,秦学琛非但没有反感她,反而对她更好,同时,对我的厌恶却与日俱增。
可是我仍然不甘心,我不能容忍自己败在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手下,所以,我做了这辈子子最后悔的一件事,给秦学琛下药。只要与他发生了关系,并有人证证明,那他这辈子就赖不了了,他只能娶我,而孟知微,注定败在我的手下。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躺在我身边的居然是我让弟弟安排的酒店的服务生,当下我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当孟知微当众说出昨晚她是与秦学琛一起度过时,我知道,我完了。
我赔上了自己的名誉和贞操,却促成了秦学琛和孟知微。
我在上流社会圈子里的名声就这样败坏,而秦学琛和孟知微的关系却人尽皆知,甚至连原本喜欢我厌恶孟知微的江抒洁,都开始接受她,而我,背负一身的骂名。
后悔吗?答案是肯定的。我不在乎自己在上流社会的名誉,不在乎自己的贞操,甚至可以不在乎秦学琛跟谁在一起,可是,我无法容忍孟知微成功地超越了我,无法容忍孟安浩因此对我更加冷淡。
孟安浩,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他的时候,心情有点复杂。
他其实并不疼我,无论在进孟家之前,还是孟家之后,他给我买的那结玩具衣服,其实全部是管家打理的,他疼的人,是他视作接班人的弟弟,因为弟弟让母亲顺利嫁入孟家,顺带的,连母亲也开始将全部重心转移到了弟弟身上,如果不是因为弟弟对我好,我想,我可能会像恨孟知微一样恨他。
当我渐渐地长大,我发现孟安浩开始慢慢地对我好,当然,这所谓的好,只是比之前好,一开始我还受宠若惊,后来我才明白,他会慢慢对我好,完全是因为我长得不错,可以当作给孟家联姻的筹码。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重男轻女,极度自私的男人。
其实后来,在知道他不是我父亲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有股畅快之感,尤其是看到他一脸愤恨时,我畅快得恨不得大声笑出来。
在我心里,他并不配做一个父亲。
而更可笑的是,我真正的父亲,一个酒鬼财鬼加色鬼的老男人,连他都不如。
我忽然觉得我母亲很悲哀,因为她这辈子那么多个男人,却没有碰到一个好的,顺带的,跟着我也不幸福。
当把勺子戳向喉管时,我忽然明白了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会那样恨孟知微。
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超越过她,无论是在我进孟家之前,还是之后。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幕,在班上的六一儿童节活动里,我收到了同学送的礼物喜不自禁,听到教师的赞美恨不得宣扬出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有多优秀,可是她跳的舞获得全市第一,当市领导上台给她颁奖的时候,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台下上千人给她鼓掌,她却因为懒,连笑容都欠奉。
她从来都只对自己喜欢的人绽放笑容,从来只会对自己喜欢的人事上心,从来只对自己关心的事下功夫,她不怕别人的批评诋毁,不在意他人异样的目光,她从来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生,为自己死。
对她,与其说是嫉妒,不甘,更不如说是深深的渴望。我渴望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可是我明白得太晚太晚,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不以她为目标,也不以打败她为目标,只做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因为这么多年里,看到她狼狈,看到她落魄无助,我心里依旧空虚。
这么多年,与她斗了这么多年,可是她,从来不知道我在与她斗,我累了,这一次,是真的累了。
下辈子,不再与任何人为敌。不再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