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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将功补过,不敢劳皇上如此谬赞!”
佟国维不敢居功反倒请罪,双膝跪地道:“若非奴才失言提及祖制,丹臻等人也不敢吐此狂悖之语,但奴才的本意只为吾皇解忧,请皇上明察!”
“起来吧!朕信得过你!”雍正淡淡摆手,看三个铁帽子王被侍卫们摁在泥地里,连一句话也吐不出来,由不得心情大好,“说说看,反对梓宫停灵保和殿如何是帮朕解忧?”
“皇上,请恕奴才不得已……奴才还要说祖制……”
结结巴巴的说出这句话,佟国维满脸赧然的低下头,却忍不住又要偷偷的去打量雍正的脸色,一把年纪,胡子都花白了还要做出小孩子的呆萌状,若不是圣祖康熙还在身后躺着,雍正说不定能失声笑出来,即便强压嘴角也由不得一抽,“说吧——”
再不让他说,雍正怕自己真的笑出来!
“谢皇上,”佟国维捻捻胡须,略整心神,“奴才就先从大行皇上的葬礼说起……圣祖大行,寿终正寝,便要发哀诏,举国葬!”
“国葬期内,除了皇上要缟素服丧,圣祖皇帝的妃嫔、皇子、皇孙、公主郡主们需守灵尽孝,朝夕相伴,是为斩哀。朝中文武,勋贵百官,包括诰命夫人等皆要来灵前拜祭,此为服哀!”
“紫禁城乃前朝后廷的建制。皇上居前朝理国政,处**理家务。因太祖曾立下‘后宫嫔妃不得干政’的规矩,后宫的各位贵人从不敢逾越一步,即便抚育了两朝天子的孝庄皇太后也不曾破例!”
“保和殿乃前朝三大殿之一,若停灵于此,后宫的贵人、公主郡主们,乃至各位诰命不能前来,必伤其孝悌之心?而殿内除了御座还供奉孔圣之像,自世祖开始,大比之年,殿试就在此处进行,又因皇上在此殿审阅皇子宗师的玉牒。故而出得此门,便可称天子门生。停灵于此,臣又忧心那些读书人腹诽,故而才以祖制提醒皇上!”
“原来是这样!”雍正喟叹点头,“好吧,就将梓宫停灵乾清宫!”再看佟国维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意,“佟相啊,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是皇亲,又是大学士,要多帮着朕才是,这样吧,索额图领办军机处,你就帮朕把上书房看起来!”
“奴才谢皇上隆恩!我佟佳氏满门必为皇上肝脑涂地!”
大喜过望的佟国维磕头谢恩,不光是因为皇上亲许上书房首辅,更因为皇上提到的“皇亲”俩字,有些事就像种子一样,只要种下了,遇上合适的条件必然能生根,发芽,并长大参天,他对女儿登上太后之位更多了几分期许!
与他的惊喜不同,本就面沉似水的熊赐履、张廷玉二位则转作木然,他们对新皇已经彻底失望了!
不仅仅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拳拳开济老臣心。套用今天的话说,那叫扶上马,送一程,站好最后一班岗,是职业道德,也是报答圣祖康熙的知遇之恩!
也不是因为破格提拔佟国维的厚此薄彼,腻歪雍正随口的两句“信得过你”、“看起来”,赞扬佟国维却在他们心里种刺,落花流水皆无意,懒得计较!
他们不能忍受的是新皇的处事原则!
保泰矫诏,裕亲王犯上,乃至几个铁帽子王逼宫,他们看在眼里,怒在心头,偏是碍于汉臣的身份插不上言,帮不上腔!可这事根本就不该他们帮腔!只需皇上拿出天地一人的架子,振臂一呼,谁敢不从,雷霆雨露皆天恩呢!就像太孙的有事弟子服其劳,虽有暴虐的嫌疑,但这在两位文人看来却太正常了,历朝历代皇位更迭何曾有过温柔?
因为对太孙的欣赏更不屑皇上的畏手畏脚!
这还不算完呢,既是拿下“乱臣”,接下来就该是交付有司,圣君行事,正大光明,自有国法纲条处置他们,也正好借此震慑宵小。可这位呢?置之不理不说,却是忙着嘉许佟国维,孰不知,君臣之道中,君主把臣下当手足,臣下就会把君主当腹心,就像佟国维自己说得,将功赎罪,效犬马之劳是本分!
不反思,还要画蛇添足的去追问何以反对停灵保和殿,显得自己很无知吗?从善如流的背后却是上贤不及下智,亡国之兆也!
如三岁看老一般,心灰意冷之下,去意已决!
雍正或者不知道这两位的“退意”,就算知道,也决计不会点头!
一来,是敝帚自珍的爱惜羽毛。
康熙之所以昏迷,就因为他一顿廷杖把“不懂规矩”的皇子们打残了,至今还在承露轩躺着呢。今晚,又拿下了“作乱”的皇叔和铁帽子王,回头这俩上书房大臣“乞骸骨”,皇子、皇室、朝臣,加到一起恰好是无遗类!他的上位就中了丹臻嘴里说的“比之前唐李世明玄武门之变更甚”!
解释就是掩饰的话一样可以反过来说,留着这些对圣祖忠心耿耿的老臣,正好掩饰他的心虚!
二来,雍正是惯于“勤俭持家”,最善于发挥每个人的剩余价值。
比如在热河,在康熙面前保下“觊觎皇位”的胤禛,想的却是让他披上追缴亏空的虱子袄,当骡子使用不说,成了,他得功劳,败了,杀之泄愤!比如,严查江南案,即便没有年羹尧的“意外身死”,推哀荣而论道督抚,他早也虚心接受了索额图的谏言,以阿山撬动整个朝廷。
两两相加,他越是腻歪这俩闷口的葫芦,越是不能放他们走。
安抚完佟国维,冷眼一扫这两位,“佟国维,发文全国,大行皇帝丧期内,各部院和各地官员,一律停止调动,要各安职守,维护地方,不准有丝毫懈怠,否严惩不贷!”
“还有,熊赐履,你这便去承露轩向皇子们传哀旨,替朕告诉他们一句,圣祖康熙虽然大行,朕这个太子定然不会亏待他们,朕记得你做过皇子师,你要好生教导诸阿哥,莫要闹家务……否则,纵是朕包容他们,圣祖的在天之灵也不包容!”
“臣,领旨!”
熊赐履颤巍巍磕头,心里却在叫苦。
皇子师不假,但昔日南书房的稚龄童子们早已纷纷长大,更摩拳擦掌的与太子针锋相对,不管是三阿哥的博学还是四阿哥的坚忍,乃至八阿哥的仁厚,十三阿哥的侠义,随便一个都有大批的朝臣拥护。
挨了廷杖、关在承露轩,对皇子们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太子上风不假,但打蛇不死何尝不是给别人卧薪尝胆的机会?圣祖大行,守灵何尝不是放虎归山,以这些皇子对太子,也就是今上的新仇旧恨,纵是舌绽莲花又能如何?皇上也太高看自己这个皇子师了!亦或,那句不包容也包括自己?
微微皱眉间,开口道:“皇上,臣一向讷言,怕是一时劝不住诸位皇子,故而——”熊赐履白眉一挑,“臣听闻太孙西席邬思道能言善辩,想请邬先生为助,还请皇上准许!”
“邬先生?”雍正微怔,他哪里知道熊赐履一时间转了那么多的心思,不过,在太孙府与邬思道的一番交谈,他早对这莽书生刮目相看了,点头道:“朕对邬先生也是了解的,朕准了!”
他准了,弘皙可就不高兴了,不说别的,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石玉婷那女人呢!跨前一步,“皇阿玛,儿臣不同意!”
“噢——”雍正看看儿子,虽不动声色但心里总有几分不悦,“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儿臣以为既是传哀旨,随便派谁去都行,几位叔伯想来都是孝顺之人,就算有些小伤,随便派些军士侍卫就行,何必劳动熊大人,至于邬先生,本就不良于行,就免了这颠沛之苦——”
“住口!”
雍正瞪着眼睛喝止了弘皙,心说你怎么就不懂阿玛的心思呢?朕为什么派熊赐履去?除了老成持重,最重要的一条因为他是后来的,什么事都不知道,而同意邬先生随行,既是借邬先生之力又起到监视作用。
至于什么军士侍卫?你难不成非把那句“无遗类”坐实?更别说这些人都是今晚的见证人呢!万一在朕那些兄弟们威逼利诱下说出真相,朕何以自处?至于孝顺就更刺耳了,朕难道就不孝顺?
几句话听得,他觉得弘皙这乖儿子也不乖了!
“皇阿玛!”弘皙也瞪眼了,他说话也不止是为熊赐履解难,从对着康熙挥刀开始,他心里所有的桎梏都没了,故而才看不惯阿玛的做派,有枪就是草头王,谁敢叽歪,拿下就是!既做**又立牌坊,有意思吗?
“退下!”雍正又是一喝,转而一扫张廷玉,“张廷玉,你读书知礼,朕命你为圣祖皇帝葬礼的总典礼,出了纰漏,朕,惟你是问!”
说完,略微整理了一下袍服,轻声而威严的说:“起驾畅春园,朕亲自去见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