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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你优秀,却没想到你优秀成这样,这当是索额图此时的心理,他甚至怀疑何焯是天生的宰相之才,毕竟——没听说何焯拜如哪位座师的门下,而他刚才的走马计,以蹊径入手却行堂皇,更兼照顾到太子的面子——这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位能随随便便教出来的!
但他显然忘了,除了饥时吃饭困时眠,哪还有什么是天生的?即便熟知天生郭奉孝,豪杰冠群英,腹中藏经史,胸中隐甲兵,但那是《三国》,演义的!
后继有人的欣喜中遮掩了些许直觉的不安,笑呵呵的看着雅尔江阿与何焯挽臂而去……
畅春园周遭有天街。 就像今天所有的疗养院外边都是商业区一样,红厚的宫墙之外,林立着茶楼酒肆与各色的店铺,但若留心就会发现,门面最大却总立在树荫之后的皆是当铺。想想也不奇怪,有手脚不干净的,从园子里顺出东西来总要找地方销赃,门面大证明资金雄厚,不显眼,进门才没人留意不是?
换过一身士子装扮的何焯在一处柳荫下马,翠绿枝条掩映着一面金光闪闪的“当”字幌旗,下缀百宝二字格外清晰。入门为高柜,柜后的供奉先生五十许,面目清癯,颌下三缕白髯,若索额图得见,必定是一声高呼:琉璃蛋!
满朝文武得此称呼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内阁大学士李光地!
李光地乃康熙九年的进士,与太子师王掞、虽胤祉支持编修《古今图书集成》的大儒陈梦雷等同科。能被索额图冠以此“号”,足以证明李光地行事立言,色彩斑斓,滑不留手!
以色彩斑斓来形容人绝不是什么好词,但索额图号称三眼索相,满朝五品以上的官员履历都在脑子里装着呢,这么说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李光地康熙九年中进士,十二年授翰林编修,青春得志,富贵还乡福建,却恰逢三藩乱起。其时,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建举起反旗,“征”福建名士冲掖“伪”朝廷,李光地、陈梦雷等皆在名单!
李陈二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借着“打入敌人内部”之便,记录了逆军详情,两人约定,“果能保全者,本朝恢复之日,君之事予任之”。后来,是李光地借口父病脱身,将情报上疏朝廷,可不知是忘了还是担心陈梦雷泄了他“方巾大袖以投”的底子,反正对陈梦雷只字未提。
平三藩秋后算账,李光地为侍读学士,陈梦雷却流放黑龙江,不忿的陈某写下《告都城隍文》,揭露李光地贪功卖友、背信弃义的真面目,更有徐乾学将陈梦雷揭露李光地面目的《断交书》送到康熙案上,卖友求荣让天下大哗!
康熙十九年,李光地丁忧回京,康熙命其奏进居家时所作,李光地除了将读书笔记与论学文章为卷,更添了一篇序言,对康熙进行了肉麻的吹捧,说他“学之系天下大矣。”说“天挺其姿,神授其识,生知乃复好古,将圣而又多能”,说其“朝讲夕诵,非尧舜之道不陈于前,非天人性命之书不游于意,”最无耻也最打动康熙的便是“孟子谓尧舜以来,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自朱子以来至我皇又五百年!”
没有人知道,康熙“千古一帝”的梦想,是不是从这时候已经深种,但李光地却“不必候缺,即补礼部侍郎”,若以方苞的红定子论,他这得算“笺红”,自然也朝臣不屑!
如此色彩斑斓,却拿捏不住、扳而不倒也就成了琉璃蛋,但谁也不能忽视的是李光地圣眷尤厚!
李光地循着脚步声抬头,见何焯进门,自柜后绕出,笑道:“屺瞻来了?快随老师进来,主子怕是等急了!”
能给李光地做主子的,想必读者已经猜出是谁了,没错,就是天下一人,康熙皇帝。既然出现在这儿,所谓昏迷自然是假的。之所以严令太医不得泄露,是因为骄傲的康熙还想着以“完人”的面目重现。
所谓完人,一是容貌,急怒攻心引发的脑中风,虽未真驾崩,可康熙还是留下了口眼歪斜的后遗症,说话不清,口水不停,吃饭喝水漏半边,骄傲的他如何能以这副纵容端坐龙椅?更重是国政!
人虽在病榻,消息却一日不曾断绝,苏麻喇被杖毙,皇子们被软禁,康熙恨不能当下着人擒拿太子;郭琇告状、法海做炮,再有武丹带回来的口信,对比专售福寿膏的忘情楼开业大吉,以太子为鉴,康熙觉得自己治下的康熙盛世与自己的尊荣无二,都是——漏半边!
愤恨不得发,因为一言而决的天子左右为难!可为了大清的天下,他又不得不竭力拨冗,想想太子那句“国事不可嬉玩”,他——憋屈的口水就止不住!
李光地出现在这里也不意外,既是多年屹立不倒就差脑门刻上天子亲信四个字,而除了圣眷,举朝上下他还真就无依无靠,所以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理国事而反太子!
如此做选也是不得已,真要太子登基,以索额图对太子的影响,自己这个琉璃蛋怕是要一路滚回福建老家!
何焯当年会试,李光地恰是同考官,虽不屑李光地的为人,但师生的名分推不掉!到后来接触的多了,才为李光地的“魅力”吸引——收台湾的施琅可是这位密奏推荐的,人云亦云中,只知其污,谁识其明?
李光地**的心性加上康熙亲自指点时政,如此就能找到何焯“生而知之”的答案了!之所以来此,是为避人耳目,而李光地恰恰有百宝当铺的份子!
“臣叩见皇上!”
跪地的何焯缓缓陈奏今日廷议,话说完,早被福寿膏的甜腻香气熏得皱眉,偷瞥一眼笼罩氤氲中的康熙,倏尔低垂的双目神色却复杂!
受人滴水恩,必当涌泉报,这叫大丈夫恩怨分明,诸葛《出师表》有言,为先帝“发于畎亩”,自此鞠躬尽瘁,但诸葛之前不过“布衣躬耕”,自己却险些为罪囚,出身更低。蒙太子不弃而入军机,偏是这时候老师找人传话邀见。
见,却是面君。字里行间不离江南事,有询有教,何焯就成了耳目外带传话筒,虽不脱心中“天下为公”的大义,可这等“小人行径”怎堪大丈夫?这就是前文所说:现实与理想冲突!
曾几何时,何焯真想冒着“请就鼎镬”的危险问一句,“皇上既然醒了,您为何不复政?”但几次话到嘴边,他又不得不咽下去——因为福寿膏!
何焯比别人更懂福寿膏,他的祖上也是江南有名的富户,其祖更曾是广州船运十三行的行首,扬帆异域也带回不少新鲜玩意,其中之一就是福寿膏,刚开始是吞云吐雾的惬意,再之后,身体日渐消瘦,脑子里却总是忽发奇想,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七尺的汉子瘦成一把骨头,药石难医,撒手尘寰。
乃父、叔伯亦然,临最后,偌大的家业,被其父饱食福寿膏之后付之一炬!
万恶之源!这是何焯对福寿膏唯一的定义,有了这想法打底,纵使忘情楼日进斗金,即便太子、十爷都以为是摇钱树一样的买卖,他只会嗤之以鼻!
皇上吸食福寿膏,如醉如痴,偏还要指点江山,他真担心这天下某天也如自家一样烽烟四起!
扭曲了思想自然扭曲了言辞,皇上与太子就如两座高峰,间隙中的何焯很是纠结的熬着!熬着,却也不是落叶般随波逐流,他总是一个有理想的男人不是?
“太子果真如朕所预料般言听计从吧?”吸足了鸦片,康熙脸上带着不正常的嫣红,边说边笑,口水洒到前襟却不自知,“索额图还要把孙女嫁给你?这老狗不是号称三只眼吗?难不成都是瞎的?”
“皇上运筹帷幄之中,又岂是一干奴才们所能揣测的?”李光地在一旁赔笑,“以他等阴暗心性,怕更要当屺瞻为心腹了!”
“若非朕不得不借其手整饬天下,哼——”康熙睥睨天下的一挺胸,“如此蠢笨小儿也想面南背北?待到天下乱透——”
这是皇上的心里话还是福寿膏吃多了?何焯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