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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立·上
朝阳宫,已经很久无人踏入了。
素满瞧着殿前台阶上积存了厚厚的落叶和灰尘,一时竟有些恻然。一国之后,落魄到连宫人都不将她当回事儿的地步,还真是可怜。
不过老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要是窦太师不暗藏一颗凌驾于帝权之上的心思,依照万岁爷对嫡长子的宠溺之心,何苦要废弃太子和皇后?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大邺第一大世家——窦家——因其随扈保护太子而被牵扯进逆党之案里头去?
如今这中宫虽未废,可也不远亦。
朝阳宫的守卫全部撤了,只剩下几个老宫人坐在树荫里纳凉。
到底是传出去有失国体。
素满呵斥了一声:“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哟,素姑姑来了?”正打瞌睡的冯保全慌忙迎上来,觍着脸子笑:“这一大早的咱家就听见那喜鹊叫唤,想的就是有贵客到来,没想到这会儿素姑姑就到了。”
“好了,”素满瞪了他一眼,“别在这儿跟我嬉皮笑脸的了,我还等着办正事儿呢。”
冯保全往偏殿指了指:“用了午膳后就去静心礼佛了。”
素满颔首,径自去了佛堂。
久未见,皇后已经形销骨立,素白的鲛绡纱长裙穿在身上,更显得她苍老而虚弱。
素满黯然,她不过也还不到而立之年,如今瞧着,竟像是四旬老妪。
“皇后主子,”素满墩身行了礼,不敢大声说话,“夫人回宫了,请您往寿康宫走一趟。”
皇后将手里的佛珠放下,扶着素满起了身,怔忪了会儿,才缓过神来:“……大邺的国母回宫了,本宫也该自请入冷宫了。”
素满心有不忍,哀哀劝她:“只要万岁爷废后的旨意一天不下,咱大邺的国母就是皇后主子,主子娘娘万不可作贱自己个。”
“万岁爷的恩宠,国母的尊贵,老祖宗的认可,夏侯氏的荣光,她秦蘅言都牢牢握在手中,她还要见我作甚?难不成是想看我落败后的不堪模样?”
素满忙说不是,“是夫人有了身孕。”
“身孕?”皇后蓦然拔高了声儿,想是许久未说话,这声儿忽然高了,就显得既突兀又刺耳。
蘅言让素满来,就是把她有身孕的事儿告诉皇后,依照皇后的性子,一定会想法子报复她,报复万岁爷。只要皇后闹出点儿什么事儿来,一方面儿能拖住太皇太后一阵子,一方面儿这事儿也能快些传到皇帝那儿去。
素满初听蘅言这么说,还不大相信。她觉得皇后静心这么久了,怕是万念俱灰,后宫里头再大的波澜也殃及不到她了。一个心如死灰的女人,还争什么恩宠?还在乎什么孩子不孩子。
可是素满错了。
皇后沉下去的是为后时的那份高傲,而不是内心的斗志。
素满有点子失望。失望过后,却是对那位不过桃夭之年却搅得后宫人心惶惶的夏侯夫人的敬畏。
一个府尹府上的庶女,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智和谋算?
“皇后主子也知道,夫人的身世有点子离奇,说是前朝萧从景的后人,老祖宗对这事儿有所顾忌,就赏了夫人桃红四药汤,奴婢打寿康宫出来的时候,正交代了李德福去熬药。皇后主子是六宫之首,出了这样的事儿,怎么着也得压上一压。那毕竟是万岁爷的孩子,是大邺的国脉,就这么没了,委实是可惜的很。”
“大邺的国脉,与本宫何干?”皇后笑得异常阴毒,“他夏侯氏断子绝孙才是本宫所望。”
“主子娘娘!”素满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的跪了下去。
“你是不是觉得本宫疯了?”皇后冷然大笑:“是,本宫是疯了!自从窦家一门入狱,本宫就疯了!自从子詹以一个残废之身回到京城,本宫就疯得天下不识。他夏侯澜珽,枉为人君、枉为人父、枉为人夫!他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不顾,我一个姓窦的人,又何必在乎他夏侯家以后会如何?非得不在乎,”她不管不顾的往寿康宫跑去,“本宫就是要阻止太皇太后赐药,本宫就是死,也要在黄泉路上看着,看他夏侯家的江山,依旧有萧家的血脉传承。”
寿康宫里面,李德福将熬好的桃红四药汤呈了上去,太皇太后瞧着那碗药,再瞧蘅言,迟疑许久,终是长叹一声:“言丫头,别怪哀家狠心。”
李德福在一旁伺候着,这厢捧了药递上去。
蘅言朝他笑笑,“福叔曾跟我说,只要心善,皇天会庇佑的,皇天,当真会庇佑么?”
李德福垂了眼,不忍看去。
他这碗药熬的比平素熬药要多用两刻钟,可这崔吉祥那边儿怎么还会没动静呢?
蘅言没有接药。
她背着光跪着,凌云髻上簪了支点翠贴攒红珊瑚鎏金步摇,垂落下的水滴形南珠在她脸颊出荡着,可真是人面映白珠,不知谁更美。
她这个神态,越发的让太皇太后忆起覃茴音了。
“言丫头,不要逼哀家灌你。”
“老祖宗,您当真不垂怜这个孩子?”
“垂怜?”疯魔般冲进来的皇后,听了她这话,笑得越发不能自已,“秦蘅言,你知道什么叫做报应吗?啊?在你鼓动万岁爷竟自己的儿子推上万劫不复之路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垂怜?现在你自己要失去自己的儿子了,你想到了垂怜?垂怜?这俩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可悲而可笑。”
“皇后也来了?”太皇太后神色不大好,朝她摆摆手,“如今你还是大邺的国母,今儿这事儿你知晓也好。哀家累了,先下去歇着。”
“是。”皇后肃了一肃。
待太皇太后走后,这偏殿里头可真是皇后说了算了。
她夺过李德福手中的药碗,轻轻嗅了一口,见蘅言面色苍白,她笑得越发开心了,“秦蘅言,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蘅言垂眸不答话。
“当年你入宫时,本宫设计将你弄到掖庭局里去了,你要是安安生生在那儿呆着,等到了年岁出宫,寻个好人家嫁了,这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可偏偏你要到万岁爷跟前来,秦蘅言,要是你不出现,后宫里面,会像今日这般满目疮痍,一共女人活像是守寡一样吗?万岁爷他不是你一个人的夫君!凭什么你能够独占他一人?你告诉本宫,凭什么?”
她这如同疯妇般歇斯底里的吼叫,也让蘅言心里面有了一丝动荡。
若是拿她生活的那个年代来说,她如今这样的举措,就活脱脱是爱上了个有妇之夫。
可她身处的这个时代,却又不能这么看了。这个时代,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皇帝可以有三千粉黛。
她要真是穿越到这个时代后,还清高的坚持着一夫一妻,那她——她在这个朝代还真是混不下去。要是一切都按照现代的那个礼法,她也不会遇上皇帝,就算是遇上了,皇帝也不会对她动什么念头,就是动了念头,皇帝可以离婚。
凭什么她能独占皇帝一人……
“万岁爷是天下人的万岁爷,我从来没有独占过他,甚至是说,比起主子娘娘这样的尊荣,我不过是个什么也不算的可悲之人罢了。”蘅言扶着李德福站起身来,朝皇后说道,“窦氏出中宫,中宫出储君,即便是如此了,窦氏还是不满足,皇后娘娘,你可知道万岁爷为什么要废后废太子惩办窦家?”
“因为你!”皇后扬手摔碎了手里的药碗,“因为万岁爷被你这个狐狸精迷惑了,他为了给你中宫之位,为了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太子之位,为了给你们秦家荣耀!”
蘅言自叹自己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只是糊涂到皇后这地步,还真是可怜。
万岁爷想要成为千古一帝,那有这样的“贤”内助还真是可悲。
皇后又愤恨的用脚上的凤回首在碎瓷片上踩了几脚,尤不解恨,“本宫就是要你留着这孩子,要他们夏侯家的江山帝座上还有着萧氏的血脉,哈哈哈,本宫得不到的,就毁了,毁了,全都毁了。”
太皇太后在凉阁里面歇着,隔了那么远,都被皇后这歇斯底里的狂笑给惊了魂。她忙不迭的让素满搀着她到偏殿来,甫一进殿,就瞧见蘅言云淡风轻的坐在藤椅上,而皇后却像是疯了般,踩着那地上的碎瓷片,不停的踩,不停的踩。素白的鲛绡纱上溅了药汁,难看又失态。
“皇后,”太皇太后怒斥道:“你是疯魔了不成?”
“疯魔?”皇后仰首狂笑,“从你让董琼芳进入王府,从她先怀上夏侯家的长子起,我就疯魔了!都疯魔了这么多年,这会儿你们才有所察觉,是不是晚了?”
“皇后,你身为大邺的皇后,这样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什么大邺的皇后?呵!万岁爷废后的诏书早就写好了,也不过就是瞧着前朝还有些老臣支持本宫,瞧着子詹回京后成了废人,他于心不忍罢了!”
“你说什么?你说子詹如何了?”太皇太后拄着拐杖几步走到皇后跟前,又问了一遍,“子詹怎么了?”
“怎么?”皇后朝她啐了一口,“你这老太婆整日只知道念经拜佛,可是你那孙儿却屡造业障。子詹可是他的亲骨肉,就被他害得双腿残废!他不过才十一二的孩子,这辈子还有那么长,你让他余生如何活下去?一个废了双腿的太子,还算什么太子?呵!怕是那废储君的诏书也早就拟好了吧?”
皇后是什么也不顾了,什么规矩,什么尊长,在她眼里,全都不再理会。
“不就是子詹性子顽劣些么,那些个奴才,杀了也便杀了,还能让子詹抵命不成?万岁爷当年打天下的时候,又杀了多少人,怎么不让万岁爷去抵命?”
“温慧!”太皇太后气得直拿拐杖敲地,“你知不知道你这些话说出口,砍头都不为过?”
“我本也没打算再活下去了。”她呵了一声,再不说话。
皇帝也不知道在外面听墙角听多久了,直到这偏殿里彻底静了下来,他才负手走了进来。
瞧蘅言还算安好,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他朝皇黄的脸上,言情是吗?"后走去,面上是为人君却不是为人夫的笑意,”皇后,”他伸手抚在她枯眼底竟也有了笑意,恍惚的让皇后以为那是她出嫁时的模样。或他道,”你说,联要为那些逆贼抵命作者有话要说:晚会儿还会再有一更,嗯,以此弥补我没更的那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