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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
“姮妃的孩子……”皇帝慢慢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像是聊家常话一样的同郗泽絮叨,“可还能保住?”
郗泽微微一笑,反问道:“子詹和那个孩子,万岁爷想要留那个?”
皇帝眸色骤然冷了下来,瞳孔紧缩,薄唇轻抿,半晌,竟苦涩的笑了。
人生至此,大喜不过如此,大悲亦不过如此。
他神色如此,郗泽已经隐隐约约明白。倒也没多大的感慨,只是想着天家寡恩薄情,蘅言能得皇帝以诚相待,已是不易。
皇帝要留谁,那都不是郗泽能管的了。
“万岁爷,”郗泽撩袍子起身,朝皇帝弯弯身子,说道:“三年前大理寺卿华章的案子,草民以为,有待再查。”
“大理寺卿华章?”皇帝蹙眉,想了一阵子,才忽然想起这个大理寺卿是谁,不由得笑道:“你苦苦护了那华雁卿三年,她还不愿见你?”
郗泽涩然笑了几声。
“华章的案子证据确凿,且已经经过三堂会审,铁证如山,无法翻案。”
郗泽“呵”了一声,直起身来,“若是华家的案子不能翻案,那蘅言腹中的胎儿也将不保!”
“你敢威胁朕?”皇帝扬手将面前的斗彩海晏河清的杯子给掷在了地上:“郗泽,你胆子不小啊!”
“草民不敢,”郗泽阴森森的说道:“万岁爷是天下英主,草民如何敢威胁您?何况郗氏有祖训,但凡夏侯氏有所谋,郗氏便要倾尽所有为之谋。郗氏永远都是夏侯氏后人的臣属,为人臣子者,怎敢威胁主子?”
皇帝默然不做声。
郗泽知他在犹豫,也不急着去逼迫他应下,只说道:“圣驾既要回銮,草民也一路随着回去,好看护夫人的身体。”
李全是大邺建国以后才净身入宫的,所以并不了解这郗氏同夏侯氏之间究竟有过什么往事,他只见这郗氏神医不懂规矩至此,万岁爷竟然也没有动怒,而是任由他施施然离去,李全劝道:“万岁爷,可要去房内歇着?”
皇帝朝内里瞧了眼,见正堂的门大开,过堂风吹过,他忽然大笑起来。
李全吓得不知所措,忙跪了下去。
蘅言赤足趴在窗户旁侧耳听外面的动静,虽听得不大真切,但郗泽的话,怎么着也听了一半儿。
什么“孩子留哪个”,“夫人腹中的胎儿和大理寺卿的案子”……
她瞧皇帝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忙不迭的又逃回床上去,深深呼出一口气,渐渐平复下来。
其实皇帝挺不好当的。
操心了国事操心家事,操心完家事还得为那不着影的一堆天下事儿忙活。
待到皇帝在她跟前坐了好大一会儿,她瞧皇帝也不吭声,实在是憋得慌,就只好装作睡醒的样子,迷迷糊糊的瞧着外面:“什么时辰了?晚上了吗?”
皇帝弹指敲了她一下,“晚上什么晚上,饿了吗?”
还真是饿了。
蘅言点点头。
皇帝瞧她这一觉醒来态度似是有所改善,想是这丫头又睡迷糊了。
“你再睡会儿,”他笑道:“我吩咐李全给你准备些好东西,好了我叫你。”
原本还正闹着别扭呢,这不知不觉的,竟像是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皇帝又带她在济南玩了阵子,然后就这么着回京了。
她瞧皇帝这些糟心事儿也不打算同她说,蘅言虽然急得不得了,可也找不到好机会问。终于在快到皇城的时候,她实在是憋不住了,拽拽皇帝的袖子,小着声的问他:“你说我这莫名其妙的出宫一趟,然后又这么不知羞的回来了,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皇帝挑眉,“谁敢瞧不起大邺的国母?”
蘅言“呵呵”着笑了几声,“大邺的国母这会儿正在朝阳宫里头呢。”
她仰着头,笑靥如花,一双眸子清清澈澈的,眨呀眨,眨呀眨,像是能将人的魂儿给吸进去似的,那样的摄魂勾魄,但凡是瞧见的男人都要迷了心神。
可皇帝在这样妩媚娇艳的笑颜下,仍旧清醒得瞧着她,瞧着她从青涩到为他染上岁月的风韵。这是他的女人,是他倾尽所有也要护着的心头至宝。
皇帝心神一荡,俯身将她半压在身后的竹席上,深深的吻,直缠绵到死。
蘅言也不愿去想那些算计和隐瞒,就这么着吧,管它以后会如何,这会儿就先忘了那些阴暗的东西。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她的良人替她挡着!
蘅言回宫的第一件事儿,是先回寿康宫里头见了太皇太后。
这老太太瞧见她大着个肚子回来,当场就落泪了:“可怜见的孩子,你说说这何苦遭受这么一宗子罪呢?早知道你有了身孕,哀家说什么也不会放你出宫。”
蘅言扶她坐下,拿了纨扇给她扇着,“奴婢要是知道有了身子,就是再苦再累也不敢闹着出宫啊。”
可太皇太后的心结还没有解了,她这会儿还觉得蘅言是那萧从景的闺女。虽说是有了孩子,可这孩子万一是两朝血脉,那以后——依照皇帝的性子,是肯定要立为太子的,这要是立了太子,那这大邺的江山岂不是有一半儿还是那萧梁的江山?
这个孩子,不能留。
老太太想得很清楚,这孩子不仅不能留,怕是以后也不能让她有了孩子。
夏侯家的后代,绝不能有一丁点儿萧家的血液。
老太太既动了这个念头,便立马下了决心,要快刀斩乱麻,在皇帝知晓之前,赶紧的将这个孩子给拿掉。
她瞧蘅言一脸乖巧的跪在她身边伺候,心里面儿越发的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言丫头,”太皇太后从手腕上退下了只素银绞丝镯子给她,“这个镯子,是当年哀家嫁入夏侯家的时候,哀家的婆婆给哀家的。如今你婆婆早逝,哀家就替她将这个镯子再给你,以后你好好的对澜珽,哀家就算是去了阎王殿,也会记着你对夏侯家的恩情的。”
这不久前还正言笑晏晏,怎么一会儿的就成了这么严肃的神态。
蘅言越发的跟不上这些人的心思了。
她忙不迭的跪下请罪:“是孙媳哪儿做错了吗?老祖宗,您千万不能说这样的话,这话说出来可真是打脸。”
“哀家一生虽混沌,可也算是良善,没想到到头了,却要手染鲜血。哀家这辈子也无颜见夏侯家的列祖列宗了,待哀家薨后,将哀家葬于帝陵之外,做个孤魂野鬼也好。”
“老祖宗……”
“素丫头,”太皇太后扬手止了蘅言的话,唤了素满进来,冷声道:“备桃红四药汤。”
所谓之桃红四药汤者,所配草药有当归、川芎、赤芍、生地、桃仁各九克,红花六克,云苓一十五克,猪苓、泽泻、白术、桂枝、贝母各九克,有养血化血之功效。
蘅言瞬间白了脸,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背往下滚落。
“言丫头啊,甭要怪祖母狠心,”太皇太后闭了眼,不愿再瞧她,“要怪,就怪你姨娘是谁不好,非得是那覃茴音?咱大邺的江山,要干干净净的,绝不能有一丁点儿萧家的血脉。你也甭哭啦,等哀家看着这孩子没了,哀家自会以死谢罪。”
“不,不要,”蘅言苦苦哀求她,“老祖宗,奴婢发誓,以后绝不会让万岁爷立他为储君的,奴婢求您,放过他,好不好?”
太皇太后是已经铁了心要打掉这个孩子,所以不论蘅言再怎么哀求,她都无动于衷。她也动了死念,身后事也无需顾忌,如今她要做的,就是那龙椅上,决不允许有一丁点儿萧家的血脉。
崔吉祥远在殿门口守着呢,瞧见屋里面这架势,心道坏了,但一时又无可奈何。太皇太后这心性,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她要是下定决心做什么事儿,那是死也不会更改的。他这厢正急得抓耳挠腮,那边李德福端了麻姑献寿的茶盘进来奉茶。
崔吉祥忙将他拉到一旁,急急道:“老哥子,你快点想想法子,这老祖宗要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给拿掉。”
李德福愣了会儿,随即说道:“那赶紧的,去建章宫请万岁爷。”
“来不及了,”崔吉祥无奈道,“万岁爷回宫后拜见了老祖宗,就直接去了太极宫。你也知道,太极宫是外朝,咱们内谙达不让进的。等到万岁爷从太极宫里头回来,这边儿早就完事啦!”
“那,”李德福拍拍帽顶子,“药熬了吗?”
“这——”
“那好办,一会儿老祖宗吩咐熬药的时候,你端到铜茶炊里头来,我掌握着点儿分寸,看着能不能糊弄过去。你这还是赶紧往前朝传话,万岁爷能往这边儿赶,就赶紧的往这边儿赶。”
这厢崔吉祥匆匆往太极宫那边儿赶去,李德福瞧素满端了药过来,将茶盘子递给素满,又嘱咐了几句,便回铜茶炊熬制桃红四药汤去了。
太皇太后是铁了心,蘅言知道自己这身世说不过去,求也求了,哭也哭了,渐渐的,也便麻木了。
早知道回宫会这样——早知如此,悔归来。
她随素满到偏殿候着,素满瞧她神思恍惚,也是不忍,劝道:“左右你看开点儿,万岁爷宠你,那可是真心的,就算是没有这孩子,也照样会宠你。”
蘅言靠在椅背上,苦笑道:“素姐姐你知道吗,出宫的时候,这孩子就差点儿没了,是纪大人请了郗家神医,我受了月余的针灸之苦,才好不容易将他留下来的。可,最终我还是没能护住他。”
素满也红了眼眶:“要不,奴婢去绛珠宫请姮妃主子过来?”
蘅言怔了怔,问道:“姮妃主子的孩子呢?”
“没了。”
哎,这姐妹俩拥有世间女人艳羡的恩宠,却一个个都是护不住自己的胎儿,可真是可怜见的!
蘅言咬咬唇,忽然道:“素姐姐,你帮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补上……居然过了十二点了orz明天去面试,祈祷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