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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兰渊又做梦了,只是这次梦里没有诸葛流云呼朋唤友来闹腾,只有她孤零零且不知疲倦地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踽踽独行。 她大喜大悲,大哭大笑,用尽了虚妄的情感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是幻觉,末了却只觉得永夜漫漫,晓光无望,连她自己也几欲化作这虚无里的一抹浊气。
后来怎么样了呢?她在暗夜里漫无目的地漂泊流浪,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终于在没有尽头的尽头看到一个自带血光的男人。那人手里拿着一把煞气骇人的长剑,肩上的斗篷黑得几乎跟这个空洞无趣的梦境融为一体。他冲聂兰渊咧咧嘴,笑容明亮得灼人。
聂兰渊一头扎进他怀里,纤细的手臂死死地搂着他的腰。她心里空落落的,只在这个时候似乎被什么东西盈满了,一时一刻都舍不得放开。她极其迟钝又极其敏感,她感觉得到自己蔓延得可怕的悲戚寂寞,却又觉得所有的一切太过于虚无缥缈了,即使灰飞烟灭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感受着那人的怀抱,听着那人的声音,好像跌进了又一场没头没尾的清秋残梦。
“你应该恨我的,我杀了你,我囚禁了你,我剥夺了你的一切。”
他低下头揉着聂兰渊的脸肉,一声声叹息若有若无。怀中的少女还是当年的模样,身量不曾有一丝一毫地添减,天真烂漫的光彩却在日复一日的虚无中消耗殆尽,连清亮的眼睛都失去了焦距。
“可是我还是想要回来看看你,看看被我亲手斩断的最后一点亲缘,问问自己可曾后悔。”
他蹲下来,视线堪堪与紧紧抱着自己的少女持平。昔年因血屠而入魔,最后的那一剑刻骨铭心,她眼中的痛苦不可名状,他心中的牵连彻底割舍。如今对了个儿,她空洞无神好似木偶,他怀着最后一点眷恋看着她,追忆那些永不再来的年少时光。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会醒过来吗?”
他将少女箍在怀里,下颌抵着她纤瘦的肩膀韩娱之阴阳师最新章节。
“我后悔了,阿鸢。我后悔了,你醒来骂我打我吧,我后悔了。”
“阿鸢,对不起……”
没有尽头的长路终究是走到了尽头,没有结尾的梦境终究是等到了结尾。他们向两尊失去生命的雕像一样静静相依在漫漫黑暗之中,一夕的声音堙没在时间里,最终化作点点血色星芒,彻彻底底消失不见。
阿鸢想起来了。她死后阴灵不散,被化魔的一夕封存在剑鞘里面,转瞬便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她的一夕师兄最终没有辜负那段美好的时光,在油尽灯枯之际回到了她的身边,陪她在漆黑无尽的剑鞘封印里死寂了数百年,而后不堪荏苒,魂飞魄散,再不复人魔之形。
茫茫浮世,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哭她闹,她声嘶力竭地想要离开这困兽之地,直到那个青年撕裂重重封印出现在她面前。他有着俊朗英气的眉目,威严而不失温柔,像极了她记忆深处已经模糊的师兄,她想要仔细分辨,却发现自己分不清他到底是像一夕多一点还是像干将多一点。
他冲她伸出了手,一夕与干将的影像在那只因为常年握剑而生出茧子的手上屡屡重叠。
“祖上曾有密撰,言一夕剑鞘藏有剑主挚情之灵。原来就是你吗?”
“一夕……”她呢喃着这个名字,手中残留着一点猩红的血色,是一夕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青年揉着她的发丝,吃吃笑道:“原来还只是个孩子。不如随我离去,与我做个女儿也好。”
……
聂兰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那些因术法封印而遗忘的过往纷杂地在脑海里奔腾,扰得她头疼。
没有惊动同衾共眠的阴月,她蹑手蹑脚地从床榻上走下来。一夕剑鞘就放在外室的桌子上,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一看去摸一摸,去证实一下那磅礴而来的绵长记忆。
可是真正看到又觉得这些心情太过徒然。夜色掩映下,剑鞘安安静静地趟在那里,毫无异状。她拿起来抱在怀里,脸颊蹭着上面朴素而繁密的纹饰,眼里的泪水泄洪似的奔涌而出。
她与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错了。感情之事何缘要由一把利剑决定?纵然是闻名天下的铸剑师,也不该事事仰仗手中的兵刃,也不该将自己的身体乃至灵魂都融入其中。可是他们的生生死死都围绕着一把又一把的绝世利刃,连轮回转世也逃不过这无可奈何的宿命。一夕烟消云散再无需受求之不得之苦,干将莫邪还在魔物的诅咒中逆风前行,她困守剑鞘数百年,而后眼睁睁看着昔日兄姊悉数走上不归之途。
如何不悔?如何不恨?然而又该悔些什么?又该恨些什么?
她不知道。
阴月穿着单薄的里衣赤脚而来,无声无息。她的脸上没有平日的温柔冷艳,眉目间隐隐透露出几分冷冽暴戾,衬着那张姣好的容颜,看起来极为妖冶诡异。
“大半夜的不睡觉,搂着把破盒子做什么?莫非以后都打算抱着它睡了?”
聂兰渊脊背一凉,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气质陡然变化的太后。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能很好地分辨出来这个人什么时候是阴月什么时候是月魔,可是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月魔只要稍稍卸下那层高冷的伪装,与阴月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阴月虽然也会有因为愤怒而盲目冲动的时候,却不会有月魔那般不顾一切的狠戾绝然。
她瑟瑟地摇摇头,连尚未干涸的泪痕都没擦,低声语道:“哪有啊?只是好想七夜哥哥跟小倩[网王]嗨,景吾。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啊?万一镜老师摸进宫来,我们这些柔弱的花花草草又打不过他。”
“镜无缘?”月魔的口吻中不自觉就带了嘲讽,“不过是个天真的傻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快过来睡觉吧,时机到了你自然就能见到七夜跟小倩,着急也没用。”
次日,聂兰渊趁阴月午睡的空当跑到院子里堆雪人儿,玩儿得不爽了便吩咐底下人去把修罗叫来,说是很久没跟她一块儿玩儿了心里想得慌。
修罗百忙之中也得抽出空来进宫当玩伴儿。她虽然有职责在身,但手头上的工作都是太后布置的,而聂兰渊就住在太后寝宫,她没有理由拒绝这样意义不明的邀请。何况兰渊也不像小倩那般没分寸,想来也不会缠着她无理取闹,就算是无理取闹也不会太长时间,因而她去得很放心。
聂兰渊果真体贴懂事,见了她便跑上去拉住她的手,笑盈盈问道:“最近在忙什么?”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修罗姐姐——”聂兰渊嘟着嘴晃着身子撒娇,憨态可掬,“我不跟你打听镜老师的事情,其他事情你就别瞒我了嘛!人家现在每天都在这里陪着太后老无聊的,你就跟人家说说让人家知道知道嘛!随便说说恶龙他们的荤段子也成,我什么都听的!”
修罗笑道:“想问什么就说,我知道的尽量不瞒你。”
她也算是从小看着这丫头长大的,撒娇这种事情她远不如她妹妹擅长,目的性太明显了。
聂兰渊嘿嘿一笑,对着手指作含羞带怯样,问:“你知不知道七夜哥哥在哪里啊?”
修罗摇头。
“那太后有没有让你跟恶龙他们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啊?就是那种连你也摸不清头脑的事情。我总觉得太后最近怪怪的,在瞒着我做什么比她的行为更奇怪的事情,可是她又不肯告诉我。”她烦恼地在脑袋上抓来抓去,看上去真的很急躁。明明知道对方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本性,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装一装,这也许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表演欲。
修罗仔细思忖一番,淡淡语道:“摸不着头脑的事情有几件,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便是命人去人间大张旗鼓地将一妇人带来魔宫。据我所知那妇人乃是七世怨侣之母,就是那个宁采臣的亲娘。若是要抓七世怨侣找那宁采臣不是更简单,何苦闹得满城皆知地将宁大妈找来?”
聂兰渊皱眉,据诸葛流云他们的说法宁大妈患有失魂症,根本不晓得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的事情,月魔在此时将她带来魔宫有何企图呢?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啊……”
“其余的事情跟这些都没什么关系,我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能摸索出个一二三来。只是这些事情加起来我就又糊涂了,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聂兰渊更迷糊了,“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修罗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再回去小心求证大胆猜想一下,实在不行就找恶龙他们商量。对了,我前两天因事去了一趟幻波池,发现圣君的一夕剑被放在那里了,你有空就去跟太后说一声。”
聂兰渊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语调一下子就提得老高,“修罗修罗,你去帮我采办一些成亲用的东西吧!我打算在七夜哥哥出关后就让他帮帮我,我可喜欢诸葛无为了,我要娶他!”
“……姓诸葛的?”
“……嗯,姓诸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