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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心早就顾虑着万一崔嬷嬷查起账来,蔡总管从是作梗,事情就难办了。结果就是,还没等蕊心她们从凌云庄回来,蔡忠就被谢墀一封书信叫到江南办差,少说也要二十几天才能回来,蕊心回府来一问,知道蔡总管早已带上心腹小厮启程了,窃喜自己想出的这条调虎离山之计,又暗赞这个爹办事利落,怪不得当年替大梁押运粮草反应机变,几次挫败罗兹国截运军粮的企图。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天赐良机,平氏和杨氏因为皇后薨逝,日日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每日至未时才能回来,锦心和丽心是闲不住的,在家没有戏文音乐,与蕊心又谈不来,只好出门各自去找相熟悉的姐妹聊天,偌大的长宁侯府清静得能拧出水来,正好方便崔嬷嬷行事。
蕊心觉得崔嬷嬷要查账,必然要先把几家铺子的管事提了来,还要使人抬账本子,因此叫崔嬷嬷需要人手时只管说,崔嬷嬷笑道:“若要人手时,我自会去求姑娘,如今且不忙呢!”
过了两天,崔嬷嬷那里还没有半点动静,房门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是锁着的,蕊心就开始嘀咕,难道崔嬷嬷自己杀到铺子里去了?就算要杀过去,也得安排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子帮忙啊!
可嘀咕归嘀咕,蕊心深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崔嬷嬷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蕊心也就只有在屋里静等着了。
又隔了三五日,崔嬷嬷才请蕊心到二太太院子里后头的抱厦去,蕊心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换上了一件月牙白的垂花暗纹襦裙,一径去了。
那几间抱厦距东角门不远,才一踏进院子,就见东厢房外面早已竖了一道稀稀拉拉的围障,围障后面跪着三四个管事模样的人,其中有一个穿赭色长衣的,似乎正是南门下街那间香料铺子的管事,去年才被平氏荐了去的,有一次青鸾陪蕊心上街时,指给蕊心看过。看那几个人的身形,个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蕊心只淡淡地掠了他们一眼,就进屋去了。
早就丫头打起了五彩线络盘花帘,崔嬷嬷见蕊心来了,忙从炕上下来行礼,蕊心一把扶住,崔嬷嬷笑道:“原不该叫姑娘移动贵步的,可是......”
蕊心笑道:“崔嬷嬷说哪里话,自然是该我来一趟的。”她知道崔嬷嬷必是审出了结果,才会把自己叫来的,总不能把这几个管事提到涵芬榭去审吧。
崔嬷嬷拿起鸡翅木小几上的一本账册子,轻轻翻了两页,亮开喉咙问道:“照赖管事的说法,南门下街那样大的一间香料铺子,这一年才卖出了二十斤冰片?”
外头那个穿赭色长衣地人答道:“崔大娘您不知道,去年南洋的龙脑香遭了灾,因此好的冰片就极少,就连宫里头得的,也不过寥寥,何况是咱们这样的铺面!”
崔嬷嬷笑意生寒,道:“宫里的头得了多少,我一个平民百姓没本事知道,可是去年赖管事只从兴隆号王家就买进了一百五十斤冰片,那些没卖掉的冰片又跑到哪里去了?赖管事可千万别告诉我,是发了霉扔掉了吧!”
冰片本身就可以防腐,就是存两三年的冰片,也还是可以折价卖出的,赖管事听崔嬷嬷这样问,额头上早已是冷汗涔涔,今儿一早,长宁侯府就来了几个仆役打扮的小子,说长宁侯府有请,还客客气气地满脸堆笑,赖管事以为平氏不在家,必定是蔡总管有请,就毫无防备的来了,没想到却被带到了这里,二太太的贴身陪房崔嬷嬷,上来就说要查账,叫赖管事写了条子,令小厮回铺子取账本子。
赖管事想要找了托辞回趟铺子,好把该交待的事儿交待好,崔嬷嬷却只是热茶点心地伺侯着,就是不肯放他走,赖管事无法,只得在府里等着。没想到崔嬷嬷不止叫了他一个来,这一年多来被大太太荐去的铺子管事,都被提了过来,赖管事才觉得大事不妙。
蕊心透过盘花软帘,见赖管事瑟瑟发抖,唇角止不住勾出一抹淡笑,只听崔嬷嬷从满满的账册中拎出一张符纸样的东西,笑道:“这是你从兴隆号取货的提单,赖管事要不要来验验真假?”
赖管事听得“提单”两个字,再也撑不住了,叩头如捣蒜,哀告道:“崔大娘饶命,崔大娘饶命,这......这这这,都是蔡总管的吩咐,那银子大半也是蔡总管支了去的!”
崔嬷嬷带了一点期待,问道:“哦?可有证据?”
赖管事道:“有......有有有另一本账册,就在铺子里,小人这就去取来。”
崔嬷嬷就知道但凡做这些事的,必是要做两样账册的,丝毫不吃惊,当然也不会放赖管事亲自去拿账册,仍旧差两个小厮去了。
账册取来,崔嬷嬷拿出一翻,含着满足的微笑点头道:“嗯,这才是真正的账本子!”
蕊心咋舌,原来做真假账册的功夫是源远流长,长盛不衰啊!怪不得当初培训中心的会计开得起大奔,买得起名表,想到自己的劳动成果曾经被二层主子盘剥过,孟冰就一阵肉疼,怒气不由盛了几分,斥道:“好事不背人,你若没有贪墨铺子钱财,何须做本假账册,这还了得?”
赖管事听得主子发怒了,更吓得面如土色,求饶不止,崔嬷嬷又看了一眼账册,略微有些失望,对蕊心摇头道:“没留下把柄!”
蕊心知道崔嬷嬷的意思是,从账册上没有能够找到指证蔡总管的的证据,这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总有些叫人怅怅。
崔嬷嬷见蕊心默然垂首,笑着安慰她道:“三姑娘别急,至少这些人,是跑不掉的了!不过,奴婢想留下赖管事,至于其他人,只要缴了真的账册来,就先放他们回去!”
放掉!岂不是放虎归山么?但蕊心看到崔嬷嬷一双笃定的眸子,就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用意。蕊心微微点点头。
崔嬷嬷就转脸对着外头的人道:“你们贪墨主子财物,原该交到有司衙门问罪的,但咱们侯府是积善人家,轻易不会与下人为难,只要你们十日之内,能够把贪墨的银两补上,二太太会格外开恩,放你们家去。”
几个管事原以为这回不是流放也要下狱了,这时听崔嬷嬷一说,竟然还有转圜的余地,真是意外之喜,个个磕头谢了恩,躬腰曲背地出去了。
崔嬷嬷叫住赖管事,道:“您且等一等,我会遣人把你的事儿告诉你家里人和铺子里的伙计,这几日你先去庄子上住一阵吧!”
赖管事怔住,又要跪下求饶,崔嬷嬷道:“你放心,只要你的家人把贪墨的银两补全了,我照样放你家去。”
赖管事人犯王法身无主,只得被杨氏院里的小厮押着去了凌云庄。
看着人都散尽了,蕊心才兴奋地问崔嬷嬷:“嬷嬷好本事,竟连兴隆号的提单也能弄了来?”
崔嬷嬷一副举重若轻的神情,笑道:“这还得多谢大姑太太!不然,兴隆号怎么会买我一个老婆子的账。”
长宁侯府的大姑太太谢碧华,是长宁侯谢坚的妹妹,襄阳侯谢墀的姐姐,只是时运有点不济,在她准备说婆家议亲事的时候,正是长宁侯府的银子被谢坚折腾得落花流水,而谢墀还没有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之时,老太太姜氏权衡利弊,给嫡长女选了一门十分实惠的亲事——京城第一皇商谭家。
谭家世代经商,后来家业越来越大,又与内务府关系密切,终于成了首屈一指的皇商,碧华嫁到谭家时,谭家子弟已也多有考科举走仕途之路的了。
除了沾上一个“商”字不大好听,谭家在京城要人脉有人脉,要银钱有银钱,比有些公侯之家还要阔气,谢墀初入仕途的那几年,也没少接受谭家明里暗里的援助。
谢碧华刚刚出嫁的时候,正好平氏也才刚嫁过来,平氏自恃娘家婆家都是正经的权爵,便有些瞧不大起嫁给皇商的小姑子,倒是杨氏是个心慈面软的,不曾轻视过谢碧华,所以,碧华便与嫂子平氏不大和睦,后来老太太去了栖霞庵,谢墀又外放江南,碧华就更不回娘家了,只是时常遣人给杨氏送东西。
商家的提单,是商业机密,等闲是不能拿给外人看的,若不是谭家有脸面,崔嬷嬷怎么弄得出来!
原来前几日崔嬷嬷外出,就是拿了杨氏的对牌,去联络谭家出面,搜寻证据去了,只要在京城开张的铺子,就没有敢说与谭家没有关联的,就比如赖管事进货的这家兴隆号,他家的老板还是从谭家的铺子管事混出头的呢。
蕊心又有点怀疑,问道:“银子大半都进了大太太的荷包,就算管事们去向大太太诉苦,大太太能心甘情愿把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吗?”
崔嬷嬷拿起一把竹剪,只闻“喀嚓”一声,连珠里插的一大捧玫瑰的旁枝,应声而落,笑道:“三姑娘放心,大太太一定会拿银子出来的!”
蕊心又问:“为何单单留下赖管事?”
崔嬷嬷笑道:“总要叫大太太知道些厉害,这些管事之中,只有赖管事是大太太的娘家远亲,所以才留下他。”
蕊心想着,也有道理,平氏不是一直觉得杨氏是个老实不中用的么?这回就叫她尝尝老实人的厉害。
平氏才从宫里回来,就瞧见脸上糊满鼻涕眼泪的一群人,跪在她的面前,哭着求她救命。平氏在宫里陪人嚎了一天的丧,干嚎得喉咙都冒烟了,回到家来,迎头又碰着一群嚎丧的,恼怒气极之下,杀人的心都有。又听陪房钱嬷嬷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崔嬷嬷拿住了实实在在的把柄,还把赖管事不知打发到哪里去了。
平氏喝了三大碗凉白开,才勉强压服住一腔怒火,咒骂道:“好你个杨氏,到底把那个老妖婆请了来,不声不响地算计我,我算是看错了你!”
其实平氏这话说得完全错误,她并没有看错杨氏,杨氏还是那个耳朵根子软的杨氏,只不过经不住女儿和心腹嬷嬷苦劝,才勉强答应查账,还屡屡嘱咐崔嬷嬷不可闹腾大了,丢了侯府的脸面,所以崔嬷嬷没把管事们直接送官,也有杨氏的原因。
还有么,就是......其实崔嬷嬷还真不是什么老妖婆,她比平氏还小一岁呢,顶多算个中等妖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