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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回来的时候,真的就如無生所说一样,许晃在天边见的那一抹晚霞还是与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但是就他内心的感觉来说,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一般人常常谈到却又无比恐惧的地府,掌握人命运最终去向的阎王,青面獠牙的鬼吏,冒着鬼火的森森骷髅头…在生前就到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只能是濒临死亡的病人,虽然**上并没有什么损伤,许晃却在精神上真真切切的死过了一把。
他害怕,惊慌失措,他深切的体会到自己只是一介凡人,甚至一度以为死神就要降临。可就在那一刻,他想到的不是父母,不是朋友,居然是一个毫无任何关系甚至连人都不算的存在。那时他就明白了,对于自己,無生已经不单单只是一个好使的保镖了,可他又算是什么呢?许晃有点不敢去想。
人与鬼,那似乎是一道不太容易的加法题。
带着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疲惫,许晃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当他精力充沛的在床上迎来清晨第一缕朝阳时,他很高兴自己普通的日常生活又回来了。
…不…也许算不上普通。当你早上醒来看见一只鬼飘在半空中凝视你的脸时,这已经算不上是普通了。
“晃公子早安~”
还有一只端着洗脸水的狐狸。好吧,他承认自己已经不算是一般人了。
走下地来,房间的角落里有个赤红的东西分外扎眼,许晃诧异的望去,却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古代样式的恭桶…给我等会儿?!“这玩意儿怎么会在这里?!”他失声叫出来,無生却只是看了一眼,无趣的摆摆手,“我这就丢出去。”
“等…等下!”许晃却突然又叫住了他。紧锁着眉头注视了许久,许晃很明白那只害得转轮王差点儿出事的马桶并非什么吉祥物,而且那可是地府库房里的重要物品,放在这个地方显然不合适,更何况那还是货真价实的阎王的东西…阎王的东西…嗯。
——如果贴上“阎王的马桶”这么个标签,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顶礼膜拜?顺便收点儿香火钱?然后不久之后这里就出现一座“马桶庙”…呃,听着怪不雅观的。而且想想阿修罗王那阴狠的眼神…还是算了吧。
“…我怎么觉着阴间和阳间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呢?”吃早饭的间隙,许晃随口闲聊着。
“你见到的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地府大着呢,有像的地方当然也有不像的地方。”無生在旁边摇着把纸扇,一脸兴致缺缺。
“那地府所有地方你都去过了?”瞥着那把与他不太搭调的折扇,许晃突然意识到,这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抽烟了?…该不会是从那时候自己说过他开始?……好像还真的是。
“怎么可能。像昨天的十王殿我就是头一次进,那里是到了最后转生一关才能进去的地方,别说是我,一般的鬼魂都不是一下子就能进去的。大概是因为我带着转轮王的关系吧…”無生正低着头思索,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来,伴着许晃带笑的声音:“好乖好乖~”
“啊?”無生皱着眉抓住他的手,“拿我当狗呢!”
“怎么了,这是夸奖你。”
無生眉梢一挑,扫了眼桌上,“你吃完了是吧?那换我。”
望着他突然凑过来的脸,许晃突然就觉得心脏呯呯一阵不受控制的乱跳,下意识的就躲开了。“啊…这个…”
“干吗?”無生有些不爽,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许晃有些不对劲,捏住他的脸仔细端详:“你怎么脸红了?”
“没有!”许晃用力挣脱开来,推开对方笑得别有深意的脸。
“我还没亲上呢,你怎么提前进入状态了?”某只鬼的笑容越发下流起来,他突然伸出鲜红的舌舔上许晃的指缝,惊得许晃猛一下连椅子都踢翻了。他慌慌张张的想要抽身逃走,却被身后强壮有力的身体直接压倒在地面上,霸道的夺去了呼吸。
…不好,心脏要炸开了。
许晃浆糊一样的头脑中只剩下这么一句话。那条舌太熟悉他的弱点了,熟悉到让他后背发抖、浑身瘫软的程度。这么下去的话,搞不好会被他吸干吧?
“汪汪汪汪汪汪!”
就在许晃的意志几乎要放弃挣扎的时候,神“兵”突然从天而降,挽救主人于水火之中,只不过对于另一方来说,自然是只想喊一声“恶犬退散”了。
“总有一天我非把你炖了狗肉汤喝不可!”無生恶狠狠的从身后揪过那只黄毛畜生,远远丢了出去。
“你敢!”许晃强硬的甩他一个白眼,借以掩饰自己还有些不稳的气息。他招招手,从桌上拾了一块炒鸡蛋喂给球球。“我今天还得出去,你老实在家,不准欺负球球,也不准欺负狐狸。”
“那我欺负谁?”
许晃也懒得理他,自己自言自语起来,“对了,昨天说要还钱的,先上村长家去一趟吧。嗯,之后就去柳桃儿家看看好了…”果然,一只手马上就拦了过来:“孤儿寡母的,你去她们家干什么?”
“我之前答应过王婶儿要去的,总不能失信吧?”揣着手,许晃似笑非笑的望着这只大醋缸。
“鬼扯!之前你不是很讨厌那老女人,怎么,一看见人家闺女就掉了魂儿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扯淡!不准去!”
“我想追谁就追谁,你管得着么?你是我的谁呀?”许晃故意凑过去,两眼直盯着他看。望着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许晃实在是忍笑忍得很辛苦。“得了吧,人家小姑娘才刚十五,你以为我是禽兽呢,跟你似的。”他想了想,又补上几句,“追我也得追跟我差不多大的,你说是吧?哎对了,这方圆几十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你给我介绍介绍呗?”
無生那张俊脸越憋越黑,终于一顿脚,打着圈儿钻进许晃胸口的那粒玛瑙里去了。“嘿,我说你拿我这儿当Taxi了?…哦,你不懂Taxi,就是出租车的意思,不过你见过出租车么?…可能地府里也有?地府出租多少钱一公里?…不对,地府里的人都会飞,用不着打车吧?…”
就这么一路调笑一路走,许晃嘀嘀咕咕的往村长家走去,只不过他胸前的那位根本也不吭气儿,这要叫旁人听去了,准得以为他是自己唠唠叨叨的发神经呢。
叨咕了半天没正形的,许晃忽然想起一件正事来,昨天在地府见到听到的实在太多,他那小脑袋瓜里根本没办法全塞进去,加上又睡了一觉现如今差不多全忘光了,就这事他倒是还记起来了。“我问你个正事,昨天有个…什么殿的…什么王说我是守灵人,什么意思?”
“……”
“不会就是指守着你这个灵吧?”
“……”
提到守灵这事,许晃忽然又想到很久之前的一个问题,“哎,对了,我们家是不是有祖坟??”
“……”
“装聋作哑是吧?”他用指尖挑起那玛瑙晃了晃,“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藏起来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你怎么知道我藏在这儿?”一个带笑的声音突然从墙后转出来,许晃这一跳吓的,等他看清楚来人是谁,顿时又皱了眉,“怎么又是你?”
“本来还想吓你一跳的,真没劲~”那个穿花衬衫带金链子的土大款戏谑的笑着,挺遗憾的摇摇头。
许晃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目不斜视的快步朝前走去。
“你去哪儿?我送你。”
“阎王殿。”他头也不回的吐出这三个字来,对方显然是被他吓了一跳,只愣了一下,很快就笑着说道:“你还挺幽默的。”
“我说,你老在这儿纠缠不认识的人有意思么?有这时间,你怎么不去追回你老婆?”许晃被他弄得实在心烦,干脆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甩了出来,不过对这种人无论说什么都没用,果然对方也只是耸耸肩,打个哈哈就完了。
“既然这样还结什么婚?!”许晃的怒火终于爆发了,这世上他很少有看不顺眼的人,不过只要是讨厌的就一定讨厌到死,对感情不忠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次,对方却平静的一笑,“我倒是想结婚,结果把人吓跑了。”
这下换许晃愣住了,怎么着,难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子?难道这男的是因为被甩了,所以才想找别人疗伤?这…看着也不像啊。
“老宅里进人了,快回去!”
脑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他一跳,大概是他脸色变得太明显,对面的男人一下就注意到了:“怎么了?”
许晃勉强笑笑,“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在家里了,先回去了。你还是跟你女朋友好好谈谈吧,这么爱她的话就不要放手啊?”
顾不上其他,许晃几乎是用飞的往家里跑去,“你怎么知道的?”他边跑边问,对方答曰:“整个宅子都被我用结界罩起来了,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知道。”想起上次那个考古的找来家里时的情况,看来也是这么个原理。许晃心中很不安,会是什么人大白天的往别人家里闯?他有什么目的?球球和狐狸不会有事吧?…
诸如此类的问题越堆越多,搅得他越发不安起来,等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推开自己宅子的大门,抬头却看见狐狸正在庭院里修剪牡丹花,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反倒是见他脸色灰白的冲进来,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晃公子?出什么事了?”
“谁进来了?!”
“进来?”狐狸一脸莫名其妙,手指着他:“不是您和老爷?”
“我说有没有外人闯进来?”
“谁也没有,我骗你的。”代替狐狸回答了他的,除了無生没有别个。
“骗我?为什么?”许晃大脑缺氧,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就听脑子里的那个嗓音哼哼唧唧的冒出一句话来:“谁叫你跟那男的**来着。”
到这句话为止,他就已经听懂了。许晃的眉毛跳了一下,太阳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井字。这俗话说得好啊,和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他不怒反笑,“你知道什么叫‘狼来了’么?你这么有学问,肯定知道。所以啊,一定要在狼来之前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说完,他一把从脖子上扯下了那颗玛瑙珠,顺手丢给了狐狸,“看好你家老爷,他脑子不好使,就别让他出门了。”
终于得以耳根清静,许晃一个人来到村长家,说明了来由,老村长自然坚决不肯收他的钱,“你这娃娃,要打俺老汉的脸么!村儿里的都是一家子,帮衬点儿那不是应该的,再说根本也没这么些钱,你快拿走快拿走!”
许晃也没办法,只好想着一会儿怎么偷偷留下才好。这时村长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又说道:“你来得正好,有个事俺还想求你哩。”
“没问题,您说什么事?”这下他来了精神,欠人情他是讨厌得很,这帮忙还是很愿意的。
村长又嘬了两口,好像有些为难似的,“…就上回你跟我要旧书旧报,我叫你去找的那个魏先生,你还记得吧?”
许晃忙点点头,何止记得,那简直印象深刻啊。这位姓魏的教书先生是本村又一大出了名的怪老头,年龄约莫在七十上下,身子骨也不大好了,只是那精神总要强打着比旁人都硬朗似的,听说就是因为他对于自己是读书人这一身份异常的骄傲,要说他矜持吧,倒像是瞧不起乡下人一样。他身上总穿一件洗得极旧的绸兰布衫,戴着副金丝眼镜,三伏天里头顶上也要扣顶瓜皮帽,要不是少了条辫子,活脱就是一清朝遗老。这还不算完,传说他年轻时的择偶标准是一要美丽,二要长发,三要会诗词,四最重要——一定要小脚。
生长在大城市里的许晃哪儿见过这个,当时一听就喷了。不过听到后来,这老爷子原也是j□j时期被下了“牛棚”,受了不少罪,最后就留在这里了,想想也让人心酸。而且这魏老先生虽然人孤傲些,对孩子还是很好的,加上他自愿组织小学教书,村里人也很敬重他。
不过当许晃抱着极大的好奇心来到这魏老先生家里时,让他吃了一惊的却是这老先生的老伴,大娘一非长发二也不是小脚,诗词大概是会不了了,年轻时美丽不美丽许晃也无从得之,只是现在看去就是一位标准的农村老太。比起她先生的惜字如金,这位老大娘却很热情,仿佛是冥冥中老天要他两个互相补充,彼此扶持一样。想来这老俩口的故事大概也能写成一部书了吧。
“…昨天他老伴儿就来找我,说老先生在家里不小心把腰给扭伤了。”村长的话又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噢,那严不严重?有没有请祝大夫瞧瞧?”
“瞧了,说是不严重,但是也需要养养,上了年纪嘛,没法子。”村长咬着烟杆瞅着他,“可这老爷子太倔,说什么也不肯停课,怕耽误孩子们读书。”
“这不好吧,还是身体重要。”
“俺们都是这么说呢,可他就是不听。这不,就需要你这高材生出马喽!”
一听“高材生”这仨字儿,许晃心里就虚了,听这声气,不会是想让他…
“俺的意思呢,你先去学里代两天课,等魏老爷子好了再说。”
许晃一听,果然坏了,这误人子弟的事儿他哪能干啊?“村长,这事儿真不是我不想帮,可您得知道,我一学理工的,怎么给人家孩子教诗词歌赋啊,万一教坏了,那不成了我的罪过了?”
“咳,谁说非让你教诗词了,你教个数数不也挺好,总之你是文化人,肯定比俺们这些粗人有办法不是?好歹教两三天,教坏了俺们也不怨你啊。再者说了,之前人家魏老先生不是还借给你那么些书,哦,如今人家有难了,你都不说帮衬帮衬?”村长这连珠带炮一大串,最后把烟杆往地下一磕,那意思就是你看着办吧。
许晃一看,得,真是拿人家手短,几本破书也成了罪证了,只得点头答应,村长这才见了笑脸,“那成,你现在就过去吧,中饭在孙大娘那儿吃就得了,反正她天天都给孩子们做一大锅,肯定有你的。”
嘿~这叫一赶鸭子上架,连个思想准备的时间都不给,许晃不得已,只好慢慢吞吞的去了。他这一路走一路想着,自个儿上学那阵子都还整不明白了,这会儿倒去教人家,真要教好了那才叫见鬼呢。这会儿他忽又想起来家里那只有学问的鬼了,要是带着他,说不定还能混上来几句,总比现在肚子里空空,就一草包的强啊。
叹口气,许晃抬头看了看周围,却意外的看到一大片桃园,他心想这不会就是柳桃儿的家了吧?他这才记起,王婶儿家好像和魏老先生家是不远,上回去倒没瞧见,今天本以为暂时去不成柳桃儿家了,没想到倒鬼使神差的撞见了。不过撞见也没用,他现在身上有事,没法儿进去坐了。
正想着,余光里突然闪过两条影子,他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刚才那个花衬衫追着一个人从墙后头一闪就过去了。他皱了眉一想,好像是那个考古的小子?说起来他好像是住王婶儿家旁边来着,这两人怎么搅在一起了?
许晃突然就想起在地府里被前任阎王拿着照片打听消息的事了,说起来他两个的照片确实是排在一起的,这难道意味着什么?…两人都是在逃犯?
好奇心就是杀死猫,许晃不管三七二十一追上去先看看情况再说,谁知他刚往那边走了两步就被人叫住了:“哎呀,这不是小少爷嘛!”
一听那夸张的声音,许晃就知道完了。回头一看,王婶儿那涂满了白粉的老脸正从门里头探出来,“哎哟,这真是稀客,稀客呀!快进来,中饭没吃吧?王婶儿给你做,想吃啥尽管说~”
“不用了,我今天就是路过,村长还要我去魏老先生那儿代课呢,我得赶紧去。”许晃暗暗往后退了一步,可他退一步,人家逼上来两步,“哎呀!我就说嘛,城里来的人就是不一般,个个都会舞文弄墨,我们乡下人可比不了~这是大事,我可不敢耽搁你,回头你再来吧!”
“好…”许晃刚要放下心来,突然屁股上就被用力拍了一下,还顺便连揉带捏好几下,他那脸一下就黄了。
“我们丫头也在学里呢,嗐,也不求啥,就叫她跟着先生识几个字儿,这下小少爷你去了,可多照顾我们桃儿啊~对了,来来,带几个桃子去,可甜了~”
捧着那两大桃儿,许晃觉得心里也毛得要命,原来被老女人揩油就是这么回事啊,这感觉还真是…他都走出一条街去了还觉得这屁股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算了,这事还是放在肚子里吧,说破天也不过被摸了一把,他一个男人也没什么扭捏的,更何况要是被無生知道了更麻烦。这时他又庆幸起自己把他丢家里是个正确的选择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耳后刮过,突然就有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许晃头皮都快炸了,又怎么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