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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通铺的火炕上度过了绝不愉快的一夜,洗漱之后该吃早餐了。
政府负责安排流放者的交通,但不会帮犯人们出饭钱。穷掉底裤的革命者为了省钱,只好喝点米粥,啃又冷又硬的烙饼。
但晋桐不会委屈妹妹和自己,在寒冷的天气做户外旅行,不吃好点怎么遭得住?
当两人喝着小米绿豆大枣粥,吃着熏肉大饼的时候,其他人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竭力隐藏自己咽口水的动作。
晋桐吞下最后一口卷饼,端起粥碗,叹道:“大饼外软里酥、熏肉肥而不腻,真是人间美味!”
晋静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提醒他看看别人。
晋桐一抬头就看到二十三双愤怒的眼睛。
“哎,没想到大家这么羡慕嫉妒恨。你们的情绪我感受到了——老板,上盘酸菜,给大伙儿过过嘴。”
众人眼睛都绿了。
晋静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好吧好吧——老板,给他们每人上一个白水煮鸡蛋!”
一盆煮鸡蛋端上桌,众人眼中的怒火仍未熄灭。
“服了你们!老板,上两盘熏肉大饼!”
晋静这次扯得力度更大了,晋桐差点把粥洒出来。
“妹子你什么意思?上三盘?咱们现在可是坐吃山空,有钱也得省着点花。”
晋静弱弱地举起手,伸出一个指头,“一盘,就够了。”
“啊哈哈哈哈,一盘你早说嘛,”晋桐尴尬地摸摸自己脑袋。
“老板,两盘熏肉大饼!”吴锐赶紧大喊,他转头向晋桐道,“叶封贤弟仗义疏财,多谢了!”
“多谢!”一群人变脸极快,齐齐献出虚假而谄媚的笑容。
晋桐无奈地看向妹妹,“你看,两盘,他都喊了。”
静静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向众人道:“我哥昨天给我买了一麻袋书,你们得替我背!”
“小静啊,”陆天锡得意道,“你哥昨晚都说了,这些书是咱们的公共图书馆,当然每个人都要出力!”
“啊,怎么这样?”晋静有些失望,然后用力踩了一下晋桐的脚背,“哥你个败家子儿!我生气了!我真生气了!我决定一个小时不理你!”
众人哄堂大笑。一个女生把晋静拉到怀里,揉起她的涨得通红的脸蛋,“小静你真是太可爱了!”
另外八个女生也拥过来上下其手。晋静被蹂躏得大叫哥哥救命。
晋桐纹丝不动,“你要保证不生气,我才救你!”
晋静不肯屈服,“我不保证,我偏要生气!”
就在这时,老板端着两个盘子过来,“熏肉大饼来喽!”
女生们立刻放开晋静,奔食物而去。
晋静得了解放,狠狠地瞪着哥哥,“不理你!三个小时!四个小时!八个小时!”
“好。说定了。八个小时!”晋桐故意逗她。
“不准跟我说话!”晋静背过身不理他。
早餐后,法警通知他们马车队已经备好,十五分钟后启程。
一群人慌慌张张回房收拾行李。晋静主动地拉住哥哥的手,表情认真道:“你可别乱跑,万一我走丢了怎么办?”
晋桐拍拍她的头,“好孩子是不会走丢的。”
晋静扭头“哼”了一声,又转回头,“我跟你一起收拾。”
马车虽有顶棚四壁,但并不能防寒保暖,众人纷纷穿上了棉袄、皮衣。
每挂大车由三匹马拉动,高头大马个个膘肥体壮,威风凛凛,载重量相当可观,挤一挤两挂车就能装得下所有人。但为了安全,25名流放者和8名法警共33人分别坐上了三辆车。
三名车老板都身披皮袄,脚蹬皮靰鞡,头戴貂皮帽。他们看着流放者在法警催促下慌慌张张地搬行李、手忙脚乱地上车,有些不耐烦。
晋氏兄妹自不会分开。同车的吴锐和一名叫李晓燕的女生坐在一起,两人一上车就靠得紧紧地,显然有私情。
装车完成,第一辆车上的方队长喊了句“出发”,车夫就甩动大鞭杆子在空中炸响,大车缓缓启动,马儿小跑起来。
马车速度不慢,但路上还是被几辆大卡车超越,那是兴辽物产公司的车队。
官道沿着逊河一路向东,经过曾家堡、腰屯两个垦殖乡,越过卧牛河的冰面,不到十一点便进了逊河县的政府所在地,逊河镇。
逊河是纯粹的农业县,商业不发达。逊河镇本是打鹿人(鄂伦春)的游猎地,后来帝国陆军在此设立军马场,建立起初步统治,十年前才设了稽垦局,去年才升格为县。
车队中午在镇上休息,人马都需要吃饭。在法警的提醒下,流放者大多在镇上买了油灯、米面、碗筷、蚊帐、被褥之类的补给,他们把身上的每一分钱都换成了未来生存的必需品。
当然,小富婆晋静除外。晋桐只花了她不到五十元钱,将日用品购置齐全。
这个休憩地将成为他们对文明世界的最后印象。他们要转而南下,进入更古老的时代。
前方不会再有楼宇、银行、邮局、电报、电灯、浴缸、抽水马桶,一切现代工业的痕迹都将消失无踪。
下午一点,李法警招呼大家上车。车队选了河边一段平缓的堤岸,小心翼翼地下坡,缓缓驶过逊河冰面。
过河仍沿逊河前进,十分钟后便遇到急流河。急流河发源于小兴安岭,河水自南向北汇入逊河。
车队沿急流河逆势而上!
河岸边有一条打鹿人开辟的土路,夏天常显出崎岖湿滑、未经休整的模样。但现在是冬天,路面被一层坚实的冰雪覆盖,反为坦途。
车队驶过逊河县最新设立的垦殖点,大岗乡。晋静好奇地揭开车帘子,却被眼前的美景吸引。
但见两岸群山起伏,处处悬崖峭壁、奇峰怪石,原始森林遮天蔽日,蜿蜒冻结的急流河如同一条白龙隐没其中。
晋桐见她眉毛上都结了白霜还不肯放下帘子,硬把她的头扳回来,“别看啦,以后有的是机会,保你看到厌。”
赶在天黑之前,车队到达了打鹿人的据点,新鹿。
政府鼓励游猎民族定居,但又看不上人口不到两万的打鹿族,不肯拨款帮他们盖房子。太祖皇帝曾偶然发现这件事,拨了二万元皇室经费建起四个贸易点,新鹿是其中之一。
所谓贸易点,不过是些木刻楞、马圈,方便商队停驻。贸易点建成,打鹿人便渐渐习惯了用肉食、皮毛、药草换取汉人的粮食、盐铁、枪械。
随着贸易常态化,新鹿有一百多户猎人下山定居,学会种地打粮,形成村落。
车队停下,众人纷纷下车,跺着脚,让冻麻的双腿恢复知觉。
村外有哨塔,一见人来便吹响桦皮哨。
“呼啦”一下,寨子里冲出几十只狗,列队欢迎一般挡住去路,发出阵阵狂吠。
方队长有点慌。他勉强镇定,走到马前大喊:“我们是帝京来的!阿什库在吗?”
哨塔上的健壮汉子利落地援梯而下,喝退了狗群。
他迎上来,热络道:“是方队长吧,我就是阿什库。哎呀,可等你们好几天了!”
方队长一愣,没想到这头戴狍头帽,身穿狍皮长袍的打鹿人竟是地道的山西口音。
阿什库爽朗地大笑,“我是跟一个山西老兵学的汉话,他还帮我起了汉名咧!”
方队长这才记起眼前的猎人是一名帝国退伍军人。
九年前中英南洋开战,老毛子不安分,想趁机收复失地。不少打鹿人响应皇帝号召加入军队,报效国家,在边境线上奉献自己的热血与生命。
多亏帝国军人的英勇反击,俄国人没敢开战,缩了回去。阿什库就是一名当年的战斗英雄。五年前他主动退役,回到家乡成为一名掌管乡村治安的亭长。而方队长押送的犯人,就是要交给阿什库看管。
不过,法警们在离开前必须把犯人送到真正的“看管地”。
两人确认了文书手续,安排流放者暂时住进贸易场。马车夫们趁机做起了买卖,大冬天来一趟不容易,可不能空手而归。
场中有一间长长的木刻楞房,内部隔成十几个小间,是专为商人准备的宿舍,这几天没有别的商队来,倒是正好。
每间小木刻楞都有一个土炕,能住四人。小间有外屋,内有烧炕的炉口。对打鹿人来说,这样的住房条件相当不错了。
村里只剩下妇女幼儿和很少几名男人,打鹿人没有“猫冬”的概念,即便对下山定居的村民来说,冬季也是狩猎季。
阿什库带着几个巡警忙里忙外,安排客人住下,又给方队长他们准备了一场篝火晚宴。犯人不能参加宴会,但打鹿人也按客人的待遇给他们送来晚餐。
因为有完善的围墙,房间够多,法警就宽松些,允许他们自己挑房间。晋氏兄妹独占了一间木刻楞,这让晋静十分高兴。
坐在火热的炕头,吃着打鹿人特有的狍肉干炖菜和灌血清(野兽血清灌进肠衣里加盐和野韭菜),兄妹俩十分惬意。
饭后,晋静又一次问起“看管地”到底在哪儿。
晋桐想了想,“判决书上只说‘交逊河县新鹿乡看管’,具体位置要方队长跟那个阿什库商定。听李法警说,我们该是去附近的强制开拓团。”
“什么是强制开拓?”晋静问。
“强制开拓,”晋桐故意轻描淡写,“就是去别人不愿去的穷山恶水开荒啊。”
他说的轻松,心里却沉重无比。
“流放十年!这可怎么熬。”
“难道要带着妹妹当逃犯吗?帝国拥有组织严密的警察机构,不会有好结果的!”
“明明拥有超越世界一百年的见识,竟要在山沟里消磨掉最美好的青春?”
“历史已经面目全非,明白大势又如何?百无一用是书生,二十世纪的主题是战争与革命!”
“或许大齐不会有革命,毕竟已经立宪。但两院选举沦为贵族游戏,争取PU选权的大潮必将到来。”
“一战几年后爆发,提前也说不定。中国也抢了不少土地、市场,国际矛盾更尖锐。当今皇帝不似太祖老谋深算,行事略显操切,他会怎么应对……”
“唉,想这些做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如何利用大势,”晋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久久沉默,“在这个世界醒来的第一天,不就已经想好了吗?”
文字是思想的承载,而思想是人类最强大的力量。不论在哪个宇宙时空,实现自我价值的最好途径都是传播思想!
即便被流放,即便身在荒野,这双手难道不能拿起纸笔,写出震撼人心的文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