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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儿帖当日夜里寿终正寝。她要女儿不要因此耽搁婚事,而蒙古也确实没有守孝之说,守灵七日后,便用马车将死者的尸身带到人迹罕至的荒原上,待死者从颠簸中落地,就决定了下葬的地点,就地挖坑深葬后,驱赶马群将下葬之处的土地踏平,来年长了新草后,就再也找不到坟冢所在了颠覆清朝全文阅读。蒲儿帖和铁木真葬在了同一片草原上,确切的地点只有家族嫡系的人才能知道,其余人只见到一列车队绝尘而去,不知所踪。
蒲儿帖的葬礼是黄金家族几年来第一次齐聚,除了扯扯亦坚身体不好又路途遥远,没有前来之外,还有术赤的次子拔都代替过世的父亲术赤来此。上一次的聚集是成吉思汗去世后的忽里台大会,所有的子女、亲族、立有功勋的将领能臣,全都要聚集在一起决定大汗的继任者。蒲儿帖的葬礼结束后,则需要决定如何处理蒲儿帖皇后的封地,她的家乡——克鲁伦河沿岸的土地都是属于她的私产,是该留给继任了大汗的窝阔台,还是她的小儿子托雷。
作为蒲儿帖临死前认定的“古列坚”,也就是所谓的驸马,杨康参与了蒲儿帖葬礼以及之后的蒙古王公大会。虽说华筝第一天差点哭得昏阙过去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可以正常的行走起居,但依旧食欲很差,精神也时常恍惚,需要他寸步不离的陪伴。两人并排坐在位置上,于其他铁木真嫡出的子女们坐在一起,在众人商议蒲儿帖土地的归属时,华筝一直一言不发,经过长时间的激烈争论后,托雷按照蒙古幼子继承制的惯例获得了那片土地。
除此之外,剩下的就是华筝的婚事。
窝阔台的妻子脱列哥那是最为反对此事的,作为大汗的正妻,她此时已经被称为大哈敦,以她的印章发下的诏书对军事以外的诸多事务都有决定权。作为一个手握权力并迷醉于权力的人,脱列哥那对于无法包揽的事情都有极强的执念,由于各小国向公主求婚的请求都是她处理的,多次被拒绝已经让她十分恼火。只听她说道,“公主们的婚事一向都是、也应该由大汗来决定。”
华筝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父汗给我安排过两次婚事,还没来得及安排第三次,不过他的遗言你不会不记得吧,哦对,你当时并不在场。”
脱列哥那面上略有不快,看向自己的丈夫,窝阔台劝道,“阿妈死前,支持了这桩婚事,你不必再计较了。”见丈夫不支持自己,脱列哥那更为不满,“南方的土地谁都想要,就凭父汗一句话便给了她?她能领兵还是打仗,能占下来一寸土地吗?”
“阿萨辛的堡垒并不比一个国家的都城更容易攻破,山中老人的刺客们也并不比武装的军队更容易对付,根据之前的协定,今后我同样有权利要求你们的兵力和协助。至于南方的土地,”华筝冷冷地说道,“你担心得未免太多了,那片土地现在还有着自己的主人,还没彻底向我们臣服。”
“他们不是求和纳贡了吗?你想完成父汗的遗命,为什么不去和亲?莫非是嫌弃那里的皇帝是老头子,不愿意?”脱列哥那说罢瞟了一眼杨康,眼角眉梢所隐含的讽刺任谁都看得出来。华筝握住杨康的手让他不要多言,杨康回了一个眼神请她放心,这时候不是他所该冲动说话的场合,况且他听懂众人交谈还尚可,让他用蒙语跟人辩论却有些勉为其难。只听华筝冷笑道,“那好,你可以去发诏书给那里的皇帝,问他愿不愿意娶一个番邦女子,作为正室的同时,让她的孩子成为继承人,让她拥有三嫂嫂你一样的权力,可以下发诏书,任免官员,制定政策。”
脱列哥那旁边一个带着穆斯林式头巾的女子俯身在她耳边,那女子叫法蒂玛,一个波斯贵族的女儿,已经成了大汗妻子的亲信和左右手,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脱列哥那听后便沉默了,并没有继续反驳。
这时术赤的继承人拔都开口道,“祖母都已经赞同了的,还有什么可吵的,赶紧决定了让我回去。”他是少有的完全不关心家族事务的子嗣,术赤的封地最为偏远,在里海以北的钦察故地,接壤俄罗斯波兰等公国,因而他屡怀怨怼,不听号令。等术赤去世后,拔都继承了他的封地后,同样不喜与家族中的其他人亲近。
托雷也表示赞同,“阿妈同意的事情,难道要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推翻吗?”
窝阔台用被烈酒晕染上红丝的眼睛环视四周,看了看自己板着脸一言不发的妻子,又看了看还未置一词但显然支持自己妹妹的阿剌海,一拍桌子做了决断,“这件事就不需再议了,今天到此为止大娱乐家全文阅读。”
华筝轻轻的舒了口气,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才慢慢起身,问道,“是不是很煎熬?”杨康扶着她的手,微笑道,“不算什么,就当看伦理剧了。”
“幸好封地之间离得都很远,以后除非大汗去世,就再也不需要来这里唾沫横飞地互相扯皮了。”华筝叹了口气,语气十分忧伤,“我在想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很穷困,也不是每天每时都在一起,要去放牧,要去打猎,有时候遇见战乱和敌人,还会分散开来。可是每次等到大家能够聚集在一起,都觉得像过节一样,有时候开荤吃一些狍子黄羊,有时候也忍痛杀一头牛羊,烧水煮肉的时候,大家围着锅又唱又跳。那时候经常挨饿,有时候肉不够分,几个哥哥总会让我们先吃饱,自己啃骨头。那时候只要跟家人分开,就要向腾格里祈祷,希望能快点让我们重聚。可是现在……”
她悲哀地摇了摇头,“现在的聚会,只剩下猜疑、贪婪还有厌恶了。现在分开的时候,只希望不要有什么事情,把我们强制召集起来关在一个屋子里,互相指责,互相争夺,互相憎恨。”
“你说,当为人父母时,看见自己的子女互相憎恨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杨康心生感慨,“我也见过许多高官贵人,但凡大户人家,都难免这样。能争夺的多了,再牢固的亲情也会被腐蚀,更何况争的是天下。”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的正确,几日后就传来了托雷重病的消息,他喝下了萨满为窝阔台取出邪祟的神水,之后就一病不起。托雷的妻子唆鲁禾帖尼在发现丈夫的不对后,请来的巫医都一筹莫展,她派人请华筝前去,等她赶到时托雷已经奄奄一息,卧床不起。华筝看见托雷的脸色和浮肿的四肢,翻看眼皮还有口唇之后便沉默了。
唆鲁禾帖尼见她也不把脉,只呆坐看着托雷,声音颤抖地问道,“是没有办法了吗?”
华筝摇摇头,看着唆鲁禾帖尼的脸,“用尽全力,也许能延长一两个时辰,可那样对哥哥来说也是徒增痛苦。”唆鲁禾帖尼听了面色灰败,随即又显出怒气,“那是什么原因!是不是那碗水?”
“四嫂嫂,你是请我来治病的,还是请我来断案的。”华筝低声道,“我只知道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但是在哪里,是什么,我都判别不出来。”
唆鲁禾帖尼红着眼眶咬着牙齿,将华筝送出来,随后自己回身去照顾自己的丈夫。而账外,杨康与华筝一出来就见到四个男孩在外守候,最大的看上去已有十三四岁,最小的才四五岁。他们是唆鲁禾帖尼所生的嫡子,在阿妈没有允许的时候,他们还不能进去探望父亲,只见几个孩子都面色十分焦虑惶恐,在帐子外不耐地踱步。华筝挨个叫了他们的名字,“蒙哥,忽必烈,阿里不哥,旭烈兀。”
听见“忽必烈”三字,杨康眼皮一跳,这个远比他的几位兄弟更令后世耳熟能详的人,不但是鼎鼎有名的历史人物,同时也算是神雕的剧情人物,曾雇佣了金轮法王等武林高手,又兵临城下,同郭靖黄蓉在襄阳对峙。而华筝和他们说了会儿话,安抚几番,随后离开了帐子,待两人走远时,华筝突然说道,“呕吐、腹绞痛、呕血、肾衰竭,眼睛有刺激发炎。很像是重金属盐中毒。”
“剂量很大?”杨康知道精制过的可以溶解的重金属盐,无论溶于水还是掺入食物,都能容易远远超过致死量,即使在现代,如果救治不及时也会轻则瘫痪,重则死亡。华筝点头叹道,“是啊,剂量很大,即使第一时间也救不得,偏偏又死的不会太快。这就是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她似乎站不住了,抱着膝盖蹲下,将嚎啕压抑成了颤栗的抽泣,“这就是我的哥哥,他刚刚才答应过阿妈,要像对待自己的手和脚一样,对待自己的兄弟们,他刚刚才答应过,就可以这么快地说话不算数。我的小哥哥,对我最好的小哥哥就只能这么痛苦地死去,而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也一样,我发了誓,却从来没在心里当成一回事。”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当初我以我的母亲,以我的家人起誓不跟你在一起,刚刚违背,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说是不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