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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这是一片不长矮草的地方,野草即便是较矮处也有半人高。贝尔湖一带在后世疆界中毗邻俄罗斯,颇为寒冷,不但春日来得晚,约莫四月才见草长,冬日又来的极早,九月霜冻之后便已作枯黄。草绿茂盛只有短短几月,若牲畜不趁此时贴膘,等秋冬只有枯草吃时,便只是勉强维生而已。
冬日漫漫,种种寒冷严酷自不必说,若是雪积得厚了,便会被当地人称为白灾。冷倒是其次,一来怕刮起白毛风,风卷雪飞,即便只是风卷起地上的松散积雪,也会使得相隔十数尺无法相见,人畜极易迷路走散,冻死在雪地中,二来怕雪地反射的强光使人患上雪盲症,而牛羊亦会因此症而胡乱奔跑,三来就是怕积雪太厚,牛羊无法刨开雪吃到枯草,融而又冻的硬雪壳也会伤了牲畜的蹄腕。
所幸昨夜只是风大,雪倒是只积了一掌厚,听华筝说,若是超过二掌厚,让牛羊无法刨开那就不妙了。这一早上,杨康都在帮着部落的人刨雪割草,好喂养几只暂还无法自立觅食的半大小羊。
组织干活的便是斡亦刺惕部落忽都合之子亦纳勒赤的妻子,也是华筝的二姐,名叫扯扯亦坚。忽都合曾经站在札木合一边,与成吉思汗作对,待成吉思汗派长子术赤带兵前来,忽都合便表示愿为向导,劝降了众多聚居在贝加尔湖、还有大兴安岭山麓一带的部族,成吉思汗为此重重赏赐了立下大功的忽都合,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做儿媳。
扯扯亦坚亦是蒲儿帖所出的嫡女,眉宇间与华筝颇有几分相似,她眼睛明亮,面色红润,身材高大丰满,比华筝还要高一头,正是草原上令人艳羡的标准美人。扯扯亦坚已生养了两个孩子,依旧健康而富有活力,干起活来爽朗利落,又有一副柔亮的好嗓音,众人干活时她便唱起欢欣鼓舞的调子,令听者干劲十足。
华筝的体力不足以参与割草,便抱着小羊坐在草堆旁,从中挑挑拣拣,挑出一把较为细嫩的草,喂给小羊羔。等割了两大堆的草,扎捆好,扯扯亦坚便喊了众人进到蒙古包中,只见晒干的牛粪在锅底烧着,锅子中的奶茶翻滚不已,香气四溢。
饶是穿戴着皮袍手套,又干活干得微带汗意,杨康也依然觉得手脚冻得发硬,端上一碗滚烫的奶茶,喝下去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暖了许多。这奶茶是用粗涩的青茶煮出的浓茶配上甘醇的鲜奶,加入用黄油炒香的糜子米一起熬制,烧滚后还要用勺子扬起九九八十一次,使茶香奶香融合彻底。牧民对奶茶十分依赖,几乎顿顿不离,杨康见有人将小碟中的肉干掰成小块放在奶茶中,便有样学样,吃得津津有味。
众人蒙语说得极快,杨康竖着耳朵也只勉强听懂,想插言却是做不到了,正想放弃捡起这门虽学过却多数忘光的外语,就听华筝对他道,“二姐跟我说,这顿饭便凑合着吧,晚上杀一只羊来招待客人。”
杨康便转身去向扯扯亦坚道谢,又转头对华筝笑道,“你姐姐招待客人是指我么,那你还是沾我光呢?”华筝并未反驳,只是做了个鬼脸,显见心情极好。等不相干的人都吃饱喝足离去,帐子里只剩他二人还有扯扯亦坚时,就听华筝对她姐姐道,“上次雕带回来的东西呢,托雷说你在收着。”
扯扯亦坚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为了看姐姐,而是来找东西的。”说罢去回身将床上的皮被绒毯抽去,下面便是两口巨大的红木箱子。杨康这才知这里不单是招待众人茶饭,亦是扯扯亦坚睡卧的帐子,那两口箱子又像是装她嫁妆宝贝的,刚起身想避开,就见华筝就把他袖子一拉,让他安心坐下。只见扯扯亦坚也不以为意,她打开箱子,里面只是些皮袍旧衣,外加数件银器酒具而已,她从中取出一个绣金皮囊,递给华筝,笑道,“看看有没有少了啥?”
华筝接过那皮囊,也不打开就直接揣到怀里,“少就少么,给二姐你烧了取暖都行。”说着便已经挤到扯扯亦坚怀里,撒娇道,“二姐你别埋怨着我不来看你,你们这里真是要冷死人,也就夏天时能来,冬天里可是连鼻子都要冻掉的。”
扯扯亦坚把她搂在怀里,一手捏着她鼻子,笑道,“给我看看掉没掉?”两人笑闹一番后,扯扯亦坚道,“咱们小时候不就是这么冷地过来了,你去南边才多久,这就不习惯了?”
两人母亲蒲儿帖的弘吉剌部便是在这呼伦贝尔草原上世代游牧,这呼伦湖畔便是当日铁木真娶亲之地,华筝小时候也在此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华筝笑道,“习惯了暖和的地方,自然就不想回来这里受冻了,你看父亲打去南边后,可曾回过这里?我还差点走去达赉诺尔,幸好遇见人说你们到了这里。”
扯扯亦坚嫁去的部落原本就是定居在西伯利亚平原,所谓的达赉诺尔——蒙语里是海一样的湖,正是史上所说的北海,后世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扯扯亦坚叹道,“这几年越来越冷,所有部落都在冬天往南迁移。几个月前,父汗正式征召我们部族的勇士参与征讨西夏,我本想一起去到云内州时,便把你要的东西带过去。早知道你这么急地大风雪天里自己找来,我就该交给别人的,若不是当时你三姐说,她回到汪古部说不定会有危险,还是我这里稳妥些,我也就交给她了。”
华筝问道,“三姐已经回去西边了?”又轻轻“嗨”了一声,“我又没赶上她婚礼。”
扯扯亦坚叹道,“阿剌海最聪明有主意,家里除了母亲,也只有她能说服父汗了。我也奇怪,汪古部那些人叛乱杀了她丈夫,她也是命悬一线逃了出来,为何还阻止父汗屠城,还要回去继续跟他们一起生活。汪古部的人都是建城定居的,说的话吃的饭信的神灵都和蒙古人不一样,何况她新嫁的丈夫还不如之前的那个有威信,这一去可要多辛苦。”
华筝低头默默道,“三姐说,只杀了那些参与刺杀她丈夫的人就够了,她愿意回去自然是有把握的,二姐也不要太担心。至于她新丈夫虽然威信上略差些,但男人只要能打仗不就够了,其余的归根结底都还是要靠三姐来管。”
扯扯亦坚扑哧一笑,伸手去捏她脸蛋,笑道,“只要能打仗就够了的话,也难怪你找了金刀驸马。郭靖那孩子虽然是外族人,但胆色武艺都不比蒙古男儿差,日后再多立战功,自然有你们的一片封地,到时你也要挑一块暖和的地方,接了姐姐去养老。”
华筝哼了一声,“二姐你别取笑我,这驸马是父汗选的,可不关我事。”姐妹二人说笑着,杨康在旁则是如坐针毡,只好装作自己什么都听不懂。幸而很快就有人来喊扯扯亦坚,她嘱咐华筝好好歇息,又对杨康道,有意说得清楚缓慢,“远道而来的客人,请不要嫌弃,把这里当做家。”
杨康躬身道了谢,扯扯亦坚就匆匆离去,不知是去裁决哪家的纷争口角。华筝这时已经打开那个皮囊,从中拿出一卷画布,对着穹顶通风口的天光缓缓摊开。
她的神情愉悦,仿佛在欣赏什么佳作,过了片刻,她见杨康没有凑过去看,扬眉道,“你都不好奇么?”
杨康道,“不就是周伯通那里的九阴真经么。”华筝横了一眼,“猜得这么快干嘛,真不给面子。”
杨康笑道,“你说当时带了白雕到岛上,让黄蓉见到过,之后又放它们回蒙古,不就是把抄下来的九阴真经送回来找人收着么。我那时候在岛上,问你九阴拿没拿到的时候,你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肯定既不是没拿到,也不是十拿九稳。”
华筝眨了眨眼睛,“不是我瞒着你,我也不知道白雕送没送回来,就算送回来,也未必能有人替我保管好。说已经拿到了,岂不是让你白欢喜了。”
杨康本来就不是怪她不讲,叹道,“这算得什么欢喜?九阴上治伤的法子郭靖都说了,咱们也用过了,还不是不行?”
华筝斜了他一眼,“啧啧,有了九阳真经,就开始瞧不起这瞧不起那了?”说罢又微微笑着哼了一声,“我也没指望你领情。反正我当时也说了,我拿九阴,你拿九阳,现在你的都做到了,我也要说话算数才行。”
杨康听了有些着恼,“我说,你大冬天地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就是为了把九阴给我还九阳?”华筝听了,笑得眼睛眯起来,“难道你嫌折腾嫌冷了?”
“这不废话么,折腾了这么远路,又天寒地冻的,你能不能稍微用点儿心,保重身体?”杨康原本当她只是心中难过想回家,来了才知她家人并不全在这里,“九阳我拿到了不假,可你又不能练,还惦记当时那个约定干嘛?”
“拿不拿得到是你的事,守不守约定是我的事。就像你能练是你的事,我不能练也是我的事一样。”
杨康听见这话说得十分疏远,有些不满,“你到现在还要你的我的分的这么清楚吗?”华筝听见,歪头笑道,“你生气了?”
“当然生气了。以前是以前,以后是以后,你想一辈子都这样分得清清楚楚么。”
华筝低头道,“我又哪里有一辈子了。”
“我不信,就算黄药师说你只有两年,就算小意也这么说,就算少林高僧都说你活不久了,我也都不信。”华筝冷笑道,“那你怎样才信?等你看着我咽气了才信?”
杨康抓住她手,看着她眼睛,“我知道你还没有认命,你还有别的打算,肯定还是有办法的。”
华筝怔怔不语,两人互相盯着看了许久,最后华筝先笑起来,“就算是有打算又怎么样,这一团乱麻似地算盘我打了多少年了,算来算去,还不是只能算到剧情结束。我从来没有算到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会怎么样,也许就是因为要这样结束吧……”
她微微叹了一声,“等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也许会像一阵烟一样没了,也许会去地府轮回受苦,也许我会回去发现这都是南柯一梦,也许我会再去另外一个世界,有了新的身份从头再来。可你,却要在这个世界里煎熬了。”
华筝突然伸出手来,抚着他的眉,眼中带着一丝悲悯,杨康看见自己的面容倒映在她通透的眸子中,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只由得那冰凉的手指在眉头描画。
“死太容易,活着又太艰难。其实这样也好,我总归会拖你后腿的。我在这里,好多你想做不能做的事情都做不到啊。拯救世界也好,征服世界也好,都随你,我眼不见也就无所谓了,我也不用担着让你违背原则的负担了。”
她把那卷九阴真经上册交在他手里,“这样难道不好么。我欠你的,我不想还也还不起了,就赖账吧。至少约好的,我都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拖了很久,十分抱歉……
先是准备组会报告,然后又陪人玩了几天……争取补上,今天多更几章……鞠躬,谢谢大家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