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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完颜康第二次留宿在桃花岛上,依旧只是一夜,也依旧住在上次的竹中小居中。同几年前那次一样,这一夜不得安眠,仿佛他只要一到桃花岛上,就无法睡得安稳一般。
只听得潮水缓缓进退,浪涛汹涌,仔细听去竟如身至,鱼跃鲸浮历历在目,风啸鸥飞晃如耳畔,险些沉迷于那幻象万千时,完颜康突然心惊,那声音不单单是潮水,还有丝丝入扣的箫声。再细听去,又听见毒蛇吐信,声音细碎却无微不至,似乎在每条岩石缝隙中都引起共鸣,那窸窣声让他心中不安,便一跃而起,从窗子翻到屋顶上。
一轮半月高悬,辉光淡淡,竹屋竹林染成了银青色,肆目望去,竟是一片银海,只见竹林尽头不知是何方向处,有一从白色的小丘。此时箫声又起,完颜康顺着箫声走入林间小径,绕了几个弯路后,竟然找到了那白色小丘,只见小丘是用洁白的大理石堆成,周围是一片白色花丛,层层叠叠,高洁肃穆。
坟前的墓碑上刻着“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再往两侧,却见得两座小坟,一座碑上书“桃花岛门人曲灵风之墓”,另一座则是“桃花岛门人陈玄风梅超风合冢”。黄药师独立在这墓丛中,平举玉箫,清音入风,吹奏的曲调凄婉缠绵,似浅笑,似低诉,令听者柔肠寸断。
一曲终了,黄药师背对他道,“给你师父的墓上添一培土吧。”完颜康依言,去到梅超风和陈玄风墓前,默默叩首,就听黄药师叹道,“我们师徒本不该如此情形,难道竟是我错了么?”完颜康看着墓碑道,“师父重归师门,又能葬于岛上,也算死而无憾了。”
黄药师依旧背对而立,叹道,“世事总无常,顷刻即分散。阴阳相隔间,又谁能寻到黄泉路上?逝者不再,生者却依旧不得相见,徒存世间,又有何乐趣?”
完颜康细细品他话中含义,“师公是舍不得女儿嫁出去?师叔的婚事,师公已有主意了?”
黄药师未答言,却拿起玉箫又奏一曲。完颜康听那曲调哀婉,猛然想起华筝曾说起过的一件重要剧情道具,那是一艘华美大船,本是黄药师打算殉情时乘坐,只要驶出一段距离,便会支离破碎。谁知却被老顽童周伯通胡搅蛮缠带着郭靖坐了去,等黄药师发现黄蓉也偷偷上了船后,海上遍寻不着,伤心欲绝悔之不及。
原来黄药师打算把黄蓉嫁出去后,便为冯蘅殉情,幸而剧情阴错阳差,他也打消了这念头。完颜康见状,大着胆子出言道,“若是小师叔嫁去白驼山庄,移居西域,自然是关山万里鸿雁难求;若是嫁给郭兄弟,郭兄弟是江南人士,倒也时常可以见到。”
黄药师这才转过头来,笑道,“你这倒是给那傻小子做说客的?”
“说客不敢当。我与郭兄弟是娘胎里认下的结义兄弟,就算有心给他当说客,也是要避嫌的。纵然我知那欧阳克为人放荡品行不端,此时也不敢细说,细说了反而有诬陷之嫌。”
“你是我徒孙,那傻小子是你兄弟,自然比蓉儿矮了一辈儿。那怎么成?”
完颜康知道黄药师性格离经叛道,便答,“只要两心相许情意相通,世俗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黄药师大笑道,“好一个‘只要两心相许情意相通,世俗身份又算得了什么?’那我问你,你与她又是何缘故,这么多年也不见事成?”完颜康一愣,心知黄药师是在问他与华筝,又听黄药师继续道,“当日我既一眼看出你是全真门下,自然也看出你举止谈吐是富贵出身,而她却并非大家闺秀,你是名门正派,她虽有师门却处事低调寂寂无闻。所以我看你们二人感情甚好,偏一个是贵族公子,一个是江湖孤女,恐怕以后婚姻由不得自主。”
完颜康明白黄药师的意思,他是说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谁也不能例外,于是笑笑,“倒是让师公操心了,纵然我养父贵为王爷,也只娶了最爱的人,并没有三妻四妾,何况弟子并非王室贵胄,生身父亲乃是一介布衣。而无论身份如何,我的人生大事也只有我自己能做得主,人生短暂不易,若不能和真心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又有何趣。至于她……”完颜康想起华筝在树上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她还想要自在玩上几年,弟子便陪她玩,其他的倒也不急。”
黄药师微微笑道,“你句句意有所指,明里说你自己,暗里却还是帮那傻小子说话。”
“弟子不敢。只是这些话在心中多年,今日有了机会一吐为快,实在忍不住,唐突之处还请师公见谅。”两人心中各自了然,见他随口圆了几句场面话,黄药师便放过不再追问,而是话头一转,说道,“你既是我桃花岛门下,我竟没有传你武功,实在说不过去。”
完颜康便明白,黄药师这是要传他武功了,急忙拜谢,黄药师便教了他弹指神功的窍要,又演了一套剑法,随后便飘然离去。留下完颜康独自在寒风中无语凝咽,这高人授艺实在太意识流了,想洪七公周伯通教郭靖那得是何等循循善诱诲人不倦,偏他因有个资质上佳的称号,连一句多余的讲解都求不到。
所幸完颜康对武学已窥门径,各种招式的诀窍法门大多都能融会贯通,他默默试想推算一回,又亲身演练几次,反反复复,一刻也不敢停歇,生怕那些诀窍要旨一不着意间便溜走忘记,等到他熟记于心招式连贯时,已经日上三竿。
他大喜过望,拿起一枚石子望空中弹去,只听得破空之声,仿若金石,又将那玉箫剑法舞了一遍,心知这两套武功是彻底归为己有,只待日后熟稔,发挥威力。却在这时,他猛然听见竹林另一方传来铮铮弦音,他急忙赶去,就见众人齐聚,欧阳锋和黄药师一人持铁筝,一人举玉箫,在以音乐互做攻伐。
完颜康过去,便同华筝几人站在一处,静静旁观高手切磋,这便是欧阳克与郭靖两人求亲比试的开端了。
黄药师自负聪明,最厌恶蠢笨之人,他本人/妻女皆是聪明绝顶之人,无论如何都不愿女儿嫁给一个傻小子。他既非圣贤,又性情乖张,处事便全由喜恶所定,第一场比武郭靖胜出,黄药师便给后两场都定了文斗。第二场比试音律,黄药师吹箫时,欧阳克按着拍节敲到得一丝不错,郭靖不通音律,却于乐音中攻合拒战,只是黄药师明显的偏袒欧阳克,把这场算作了平局。
等他提出第三场的比试内容时,洪七公当即发作,因为这比试的竟是背诵当年冯蘅默写的九阴真经。黄药师口中却说,“拙荆因此书而死,现下我默祝她在天之灵亲自挑选女婿,庇佑那一位贤侄获胜。”这鬼神之说搬出来,着实有些无耻,眼看洪七公和黄药师越说越僵,险些动手,郭靖担忧洪七公吃亏,竟然应了下来。
若是洪七公和黄蓉早知道内情,知道郭靖早在洞中被周伯通填鸭式地逼着背下了全部的九阴真经,也省了这些恼怒忧心,想必只会仰天长笑罢。
只见黄药师让欧阳克和郭靖两人并肩而坐,自己拿着册子一页一页翻过去,欧阳克竭力背诵,郭靖却呆呆出神,想必正在纳闷为何周伯通教给他的武功秘诀会在这本书上。等翻到后面,页面上竟多有空缺之处,这时黄蓉急了,便同欧阳克打岔说些闲话,被欧阳锋喝止,黄药师仍是一页一页地翻动,等册页全部揭完,问道:“哪一位先背?”
欧阳克抢道,“我先背罢。”黄药师点了点头,向郭靖道:“你到竹林边上去,别听他背书。”郭靖依言走出数十步。黄蓉想趁机溜走,却被黄药师叫来听背书,只见她眼珠一转,对欧阳克嫣然一笑,“我有甚么好,你干么这般喜欢我?”
欧阳克一阵迷糊,想必忘了好多字句,定一定神才背起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这些字句完颜康再熟悉不过,可到了后面的练功法门,欧阳克只背出了一成,黄药师道,“短短时间,背出这些,也难为你了。”说完又叫郭靖来。
见这场比试赢定了,欧阳锋叔侄心情大好,欧阳克也面带得色摇起了扇子,而洪七公面色不善,黄蓉也苦思冥想,都在琢磨如何溜之大吉。这时却见华筝走去,指着欧阳锋杖上那两条不住蜿蜒上下的小蛇,称赞道,“欧阳前辈,你这杖上的小蛇银光闪闪,当真漂亮。”
欧阳锋只当她是岛上弟子,也十分客气地答道,“漂亮虽漂亮,这小蛇儿可不是摆设。姑娘小心,被咬到可不是闹着玩的。”华筝作势退了一步,惊道,“有毒么?被咬到会怎么样。”欧阳锋微微一笑,“这小蛇奇毒无比,专爱咬人的舌头,被咬的人身上无伤,说不出话来。死前痛苦不堪,力大无穷,咽气时却带着笑容。”
在一旁的黄药师忡然色变,华筝浑然不觉,十分惊叹地问道,“那么危险么?那若是不小心被咬到了,可怎么办?有没有解药?”
欧阳锋十分得意,“我老毒物是白叫的么?解药自然是有,但也只能救得性命,被咬的人免不了武功全失,终身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