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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玲珑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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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康只觉得那枚钦差的金印便是一个烫得要命的山芋,还不得不揣在怀里,偏偏身边有个妙手书生的传人,最擅长的便是探囊取物。

    此时他与华筝带着小意傻姑二人已离开中都近百里地,不骑马只凭脚力赶了这么多路,对他们几人全然不在话下。完颜康内力深厚自不必说,小意虽功力尚浅,但性情坚韧身轻力强,就连傻姑也在比个输赢的兴奋劲头下,跑了个一溜烟儿。就这么跑了半天的路,先撑不住喊停的竟然是轻功最好的华筝。

    这并没有让完颜康觉得意外,中午出发时他便发现,华筝面上那种摇摇欲坠的苍白,并不是昨晚黑夜带来的错觉。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华筝原本双眸明亮面色红润,像所有草原上的姑娘一样,只是古墓的两年生活好像彻底改变了她的体质,他永远记得他从古墓接出她来的那一刻,初雪般苍白的面上不见血色,一双眸子黑得不见底,仿佛沾染上了千年寒潭的气息。他将这种变化归咎于古墓的武功心法,就像食物药材有温凉寒热的属性一样,武功也有这种阴阳之分,或者说在古人眼中,天地昼夜寒暑,皆为阴阳二气,古墓的武功自然就是属阴的。

    眼里的寒气倒是在她笑起来的瞬间消散了,然而她的气色却是离开古墓后才慢慢好了起来,从那种近乎透明的憔悴变成白瓷般的莹润,又好像戴久了的羊脂玉会带上灵气,光泽会越来越柔和一般。

    想是华筝昨晚一夜没睡的关系,那种莹润的光泽好像又褪了去,细看眼窝下还带着淡淡的青色。除此之外,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带了伤,手腕上的绷带偶尔会从袖口露出来,完颜康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几人打点出城时他心思恍惚竟没有留意到她有伤,这让他心中十分不安于自己的粗心大意。

    几人是接近晌午时出的城,冬日天黑得早,走了半日周围就已经有些暗了,恰好这时路过一个小镇,几人便停了下来准备找间客栈投宿。

    镇子叫玲珑镇,端的是娇小精巧,一眼便从这头望到那头,幸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子东头便是间客栈。进去却发现,所谓客栈只是户普通人家辟了空房出来,总共也只有两间,只好将就安顿了下来。至于其他——比如周到殷勤的小二哥——也完全不敢奢望,便是洗脸水也要自己去井里提。

    傻姑吵着肚子饿,小意便带了她去买吃的,留完颜康和华筝在院里提水。待他们一走出院门,完颜康便问起华筝手上的伤,华筝只是耸了耸肩,“一不小心打了场无聊的架。”

    “跟谁啊?”完颜康示意华筝留心伤口,不要动手,自己摇起井轱辘,一边摇,一边琢磨。完颜洪烈请在府里的若干尊大佛,随便哪个都不是好惹的。被他列入首位嫌疑名单的是参仙老怪梁子翁,华筝说起过他曾经为了修炼采阴补阳之术,毁了很多年幼女子的清白,这让向来有点儿女权主义的她颇为愤恨,其余的人里除了欧阳克,比如灵智上人彭连虎沙通天等人都是火暴性子,遇见了小有摩擦也都有可能。

    他把府上的人琢磨一圈,华筝还是迟迟不答是谁,完颜康估摸她是吃了亏引以为耻,不愿意提及,便逗她道,“打赢了没?要不要哥哥去给你找回场子?”华筝没有如预想中的反唇相讥,竟然很认真地歪头想了想,“好像也谈不上输赢。”

    这事不便再问,完颜康便又去看华筝手上的伤,绷带缠得颇紧,看不出丝毫端倪,“不要紧么?上药没?”华筝用另一手轻轻抚了抚绷带,“没上药我好端端地扎什么绷带。再就是吃点儿九花玉露丸也就罢了。”

    见她说得轻描淡写,完颜康愧疚起来,“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结果又被我害得一起奔波。”

    “有的奔波还是比较幸运的。”华筝答得很随意,像是无意的敷衍,完颜康却觉得自己或许理解了她的意思,因为他突然想起宫墙中小姐姐的身影,她时常披着厚重的宫装,怅然地抬头望向四角的天。

    他与华筝两人向来聚少离多,此回相见接连不暇地历经了好多惊心动魄的剧情,实际上也只是走马灯般的浮光掠影,满打满算也才过了一昼夜而已。又想到这一路南去时日虽长,但都要带着小意和傻姑一起,连说话也要添上两分小心,便叹道,“我知道,只不过老是赶路,要么就是一堆人。什么时候能好好在一起?”

    华筝已将头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看他,“好好在一起?在一起干嘛?”像是想看他窘然的样子,完颜康笑笑,“干什么不行呢?”见他很淡定,华筝噗地一声笑,又换了个方向问,“那怎么样才算好?现在这样不好么?”

    “哪里好了?”完颜康心道,匆匆逃命般的赶路,不知道何时就来的追兵,再者还要提防着横空出现的新敌,毕竟两人的实力大约连欧阳克都打不过。更不用说,这种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还要带着两个小屁孩随行,操心他们的安危和起居,还有……他怀中放着钦差的金印,像是揣着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华筝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还真不知足,说不定这已经是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了。”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卷地风起,尘沙弥漫,客栈门前的幡子被卷得猎猎作响,天色也愈发暗了起来。

    完颜康一时只顾听着风声萧萧,忘了回答,华筝见他不言语,想必也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听着过于悲观,微微蹙了蹙眉后,突然眼睛一转,嘴角眉梢也随之一弯,随即作势行了个屈膝礼,调笑道,“还是说……小王爷殿下养尊处优,不喜欢这么风尘仆仆地赶路,想敲锣打鼓,仪仗开路,再八抬大轿抬着您走呐?”

    “就算有八抬大轿,也立刻被你抢了,哪儿还有我的份。”完颜康笑道,又摇摇头,“我心里总是压着什么,没有之前出门那种自在逍遥的感觉了。”他提起水桶,“起风了,进屋去吧。”

    华筝跟在他旁边,追问道,“心里压着什么?你担心杨铁心和包惜弱逃不掉么?”完颜康听了反而一怔,“那倒不会,逃跑的路线都安排得很妥当了,完颜洪烈又不会未卜先知,也不可能想到我早就做了安排。我心里最怕的可能还是……”他稍踌躇了一阵,终于说了出来,“我怕的是完颜洪烈真的一路往南找过来,到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可我听你背地里都直呼他的名字,哪里把他当父亲了?”见华筝面露好奇,完颜康笑笑,“谁说我把他当父亲了?两辈子年纪加起来我也未必比他小。即便是杨铁心,我也没有当过他是父亲过,认他也不过是因为那是我娘的选择。只是,对完颜洪烈,我终究还是有愧的……”

    华筝低头不语,“那是上辈子人的恩怨,一笔乱帐,亏不亏欠也与你无关。”完颜康知她是在有意宽慰,心中不由得轻松了些,又听华筝问,“那你什么时候才去西夏和他们会合?”

    “怎么?你也想去吗?”完颜康刚说完,就见华筝又露出那种有宝贝捡的表情,“当然了!那可是西夏啊,我早就想去了!”

    完颜康故作苦思状,慢吞吞地道,“西夏啊,有什么呢……”急得华筝恨铁不成钢地叫道,“天龙八部!虚竹!李秋水!灵鹫宫!逍遥派!”

    完颜康对此答案毫不意外,这一段故事两人早已讨论过,“逍遥派已经彻底销声匿迹了,估计灵鹫宫在虚竹死了之后也就散了,还有武功留下的可能性比较低,也难找。而且你不是说,逍遥派的武功和寻常武功路数相反,必须把之前的武功全部废弃,才可能开始修炼么?”

    “管他有没有用,先去找找看么……”

    “那九阴真经呢?不是还差半本在桃花岛上?你不是说,那个才是最要紧的么?”

    华筝低声道,“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你看郭靖,他肯定会去岛上跟老顽童拜把子,等老顽童把九阴真经教给他不就可以了。怎么说你现在也是弃暗投明了,凭你和他的结义兄弟的情分,还有我和黄蓉的关系,从他俩那里学到下册的内容也不见得多难。”

    完颜康心里默默揣度,原本华筝的计划是想在郭靖黄蓉上岛之前,就从老顽童那里弄到经书,如今拖延并且改变计划,想必是在岛上遇到了些挫折。而九阳真经,她也一再强调,要等到两人武功再高点,可以瞒天过海时再去少林,确保一击而就。

    想到这里,他便也不做追问,幸而这时小意带着傻姑回来,他们运气还算好,在街角的摊子上买到最后几个油炸肉馒头,热腾腾的放在纸包里。镇上人家天一黑就都闭上门,一时找不到正经儿吃饭的地方,只能喊客栈老板烧了一锅热水,冲了茶面,就着茶汤吃了馒头,倒也吃得十分满足。

    华筝站起来时晃了一晃,磕在条凳上,幸好被完颜康一把扶住。他去扶时,发现华筝手心十分烫,十分诧异,华筝的手向来微凉,这竟是发烧了?人的病气都是入夜便骤然加重,想必她白天时就已忍耐着不适了。

    完颜康扶她坐下时,华筝还十分不悦,兀自说她没事,幸而小意轻声打断她,“医者不能自医,姐姐且让我先把脉试一下吧。”

    华筝扭头看他,似乎觉得好笑,“你以为我烧糊涂了不成?我要诊,自己来就可以。”说归说,她很快就对小意固执的目光缴械投降,伸出手来。只见小意凝神诊脉,足足诊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写了张方子出来。华筝接过方子,就着油灯看了看,点头笑道,“不错嘛,看来没偷懒。”小意微微一笑,“凡是姐姐留下的做了标记的医书药典,我都仔细读了。”

    谁知华筝夸过他后,却又提起笔勾掉一些,又添了些什么。小意皱眉看着似乎不解其意,只听她说,“这镇上小店,药定然不会全,你写那些也是白写,不如换成寻常的白花蛇舌草,鬼针草,半枝莲几样还靠谱点。”

    小意眉头皱得更紧,“那我去附近的县城里买来,也不需要多久。”华筝笑着拿手点了下他额头,“黑灯瞎火的跑什么?县城的话明儿随便走走就能到了,有什么好急的。”

    完颜康不通药性,一直立在旁边束手无策,等看见华筝胸有成竹的样子才放心,“明天在这里歇歇好了,等你好了再上路。”小意拿了方子去抓药,他则送华筝和傻姑去到房间,出乎意料的是,傻姑居然一回屋就盘腿练起功来。

    完颜康便问,“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重?昨晚没睡,又着凉了?”华筝斜斜倚在床上,桌上一盏灯昏黄不定,照得脸色更加晦暗,她低低地打了个哈欠,“我像是会着凉的样子么?”

    那又是为何?完颜康想起她一路从蒙古追来,是徒步跟着郭靖那匹脚力非凡的小红马,早已极度劳累,到了中都后又帮他做了许多事,一刻不曾歇。他暗自想,幸好不是她一个人的时候病倒,又看她把头一歪,闭目不语,想来是倦极了,便关门离去。

    小意已经抓药回来,在厨房的小炉子上煎起药来,一下一下地扇着炉子里的火。完颜康正想说,要不要换他来的时候,就见小意依旧背对着他,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那时你说你姓颜,但其实是姓完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