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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那声宛若野兽的嘶嚎是刚刚奔离的梅超风。
凄啸在夜空中回荡,酣斗中的几人都神色一滞,但手上脚下依旧不敢放松分毫。黄药师面上愈发阴沉,自是心焦,全真七子也同样神色惴惴,双方都知这场比试极难分出胜负,纵再打上几个时辰怕也依旧难解难分,马钰便沉声道,“令徒安危要紧,不如就此罢手?”
黄药师微微颔首以示赞同,双方拳掌不松,脚步亦不见放慢,斗转星移之间,黄药师的位置已从北斗之形中渐渐移到了勺尾,而全真七子同样阵型不乱,于此同时也不再以阵型束缚,几步之后两方渐渐脱离开来。
那声长啸好似一记重锤,将完颜康从目眩神迷的阵法中敲醒,一时分辨不出那声音的方位,这时见黄药师飞身离开,便不假思索地紧紧跟上,全真七子略微踟蹰了一下,也跟在他身后。
几步之后,竟又回到了地洞外的假山前,远远听见撞击的闷响,竟是梅超风以手掌击打假山石所致,激得山前碎石四溅。只见她宽袍大袖呼啸如风,猛打狠踢势若疯虎,比方才比武时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梅超风原本齐整的发束四散开来,如黑焰般在夜空中飘舞,她面目狰狞,张口大吼,却只有不成句的嘶哑声音,神情绝望宛如陷入困境的野兽。
黄药师的青影快如闪电,飘到她身侧,出指点住穴道,梅超风软绵绵地瘫下来。黄药师双臂接住,高声喝道,“你们下了什么毒?”
毒?
完颜康也已冲到梅超风身边,她黝黑的脸上向来不见血色,只能从泛白的嘴唇中看出似是中毒的迹象,只见她紧闭双目上的惨白疤痕愈发狰狞,脖颈上青筋暴起,因被封了穴道而无法大动作,宽大白衫上的尘土簌簌落下,可见她双手双足都在抑制不住地痉挛。
他猛然听见黄药师的怒喝,这才想起向周围看去,这一看,竟然发现假山侧站着江南六怪,从穿戴的御寒皮毛样式中还看得出蒙古生活的痕迹。只见他们六人衣角发梢略微凌乱,神情颇为狼狈,似乎刚刚同人交手过,但几人手中并无兵刃,鞭子缠在腰上,刀剑也都在鞘中。
这便是无知者无畏了,几人并不知黄药师武功之高,性子之乖戾,见黄药师面色不善也毫无怯色。柯镇恶脱口而出,“我们兄妹七人,就只有我老瞎子的暗器有毒,你看看哪里有暗器的伤?都是那疯女人自己……”
朱聪却知此时人命关天,便也不顾冒犯大哥,沉声打断道,“方才不期而遇,就见她已经神志狂乱。我们虽与她有前仇,但早经马道长调解,双方再不动手,我们兄妹几人虽是市井粗人,也决不会不守信义,落井下石。”
黄药师闻言只重重哼了一声,他双眼一直盯着奄奄一息的梅超风,看也不看他们。他盘膝坐在地上,将梅超风伏在他身前,一手抵住她后心,运真气到她体内,另一手则把住她脉门。
完颜康也已跪在梅超风另一边,心急如焚,不由自主握住她另一只手,一握住脉门就感到梅超风内息狂乱,在经脉中四处狂奔,比他之前喝掉蛇血时还要凶猛百倍,难怪梅超风方才状似疯癫,怪力无穷,原是体内的万分痛苦所致。只是黄药师为何说是因毒所致?这种情形内力紊乱倒更像是走火入魔。
不及多想,完颜康就感觉到她体内有另一股浑厚深沉的内力在压制着乱走的真气,他抬头看向黄药师,见他点头允诺,便将一手抵住梅超风胸前膻中,正好与黄药师抵在她背后的手相对,缓缓输入内力,却都好似石沉大海,消弭无形。
“这是什么毒,能救么?”黄药师没有答言,完颜康这才发现黄药师双眉紧蹙,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方才同全真七子那一番酣斗也不曾见他显出力有不逮的迹象,可见梅超风的情形着实凶险。
片刻后,黄药师放开握住梅超风手腕的手指,对他摆了摆手。这动作好似一盆冰水将完颜康从头浇到脚,竟是示意他不要再无谓地浪费内力,完颜康此时虽未后力不继,但也清楚地感觉梅超风的内息渐渐稀微。
竟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黄药师脸色铁青,声音隐隐带了一丝颤抖,“若华,你说是谁害得你,我这就叫他们统统偿命!”说完,抬头斜视江南六怪,冷哼了一声,“是那六个下的毒手么?”
黄药师解开她穴道,交给完颜康,起身向江南六怪走去,可刚迈出一步便停住了。原来梅超风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而她这一抬手,就似乎耗尽所有力气,片刻后,她的手再次无力地垂下。黄药师急忙回身扶住。只见梅超风面上的痛苦狰狞稍减,双唇略微翕动,发出嘶哑含混的喉音,或许就是被毒哑,从嘴型方能看出她应该是在叫,“师父……”
“是不是他们?”梅超风的头无力地搭在他膝盖上,微微动了动,看得出是在摇头否认。
黄药师握住她手,放在旁边的沙地上,一字一字铿锵道,“那你写出来,告诉为师,为师一定让他受尽折磨而死。”梅超风的手垂在沙地上,半响微微动了,先是凌厉的一撇,然后抬起再落下,划出交叉的一横,然后一个弯儿,又一个弯儿。
沙地上一个赫大的“九”字。
九阴真经!
再无他解,完颜康跪在黄药师身前,低声道,“师父是在求您原谅,她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能重归师门。”
黄药师恻然不语,“你师父伤不至死,只是内力尽废,筋骨半残,我自然会带她回岛疗伤,不会让她任由江湖上的杂碎欺侮。至于回归师门……”
伤不至死?这么说,只是废掉武功,生命还是无碍的?完颜康不知自己应该是喜是悲,以梅超风那般傲然的性子,怎能忍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之力?梅超风似乎听见了黄药师的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起身,跪在黄药师身前,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黄药师似有不忍,正想伸手去扶,突然就见梅超风兔起鹘落般起身向后一跃,狠狠将后脑撞向身后山石的尖角,顿时血流如注,染得长衫一片血红。
黄药师早已抱住她,却见此时伤重,无力回天,流出泪来,“若华,你这又何苦!我这就再收你为桃花岛的徒弟!你听见了么……”
梅超风似是听见了,只见她面上露出笑容。那一抹笑容凝固在脸上,十分诡异,再细看,原来她气息已绝。
围观众人见此惨状,摇头叹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代魔头,死状竟如此凄惨。黄药师抱起梅超风的尸体,站起身来,冷冷地环视了一圈。
冷夜中只听见纷纷倒吸冷气的声音,纵然不是人人皆知东邪之名,但人人都已见到黄药师以一敌七与全真七子打成平手,且那七人还是依仗着天罡北斗之势,又见武功强横心狠手辣的黑风双煞之铁尸称他为师,在他面前诚惶诚恐,怎还能不心存忌惮?
完颜康早已按捺不住,问道,“黄岛主,我师父中的是什么毒?”黄药师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还叫我岛主?”他方才领悟,改口道,“师公。”
黄药师面上微带笑容,又转瞬即逝,道,“这毒前所未见。你师父的外功横练已经炉火纯青,刀枪难入,身上也不见中暗器的痕迹。若是中毒,只可能是从口鼻吸入,或是混在茶饭之中服下。”
说罢,他环视周围,“我徒儿之事,必须有人抵命。若无人肯认,那就一个不少,全都给我徒儿陪葬。”
此言一出,完颜康心中发冷,黄药师虽是武林泰斗,却最厌恶虚名俗义,行为乖张与世相悖,视人命如草芥,他性子一发,怕是真会做出屠府之事。
这样一来,到底是何人下手也无从查问了,恐怕真相今后再也不见与世。完颜康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想前后因果,只是越想,便越发心惊:江南六怪纵然能够用毒,也不可能毒术高明到能令黄药师辨认不出,那么恐怕他们所言不虚,即梅超风在来到假山处与他们狭路相逢时已经中毒。而梅超风同全真七子比试之前,双方还曾交谈数十句,那时她傲视睥睨,言语清楚,还不见有任何中毒迹象。
再细想,当时梅超风与全真七子相斗之时黄药师出现,全真七子这才放她脱阵时,而她那时似乎已经陷入疯狂,那么,她岂不是只可能在天罡北斗阵中中毒。可全真七子布的是剑阵,全神贯注首尾相应,又怎么可能在双方困斗之时暗算下毒?
或许,方才那个九字,是说她不是中毒,而是因为修炼九阴真经走火入魔?那么方才的天罡北斗恐怕就是走火入魔的诱因。那么黄药师为何不肯承认这一点?是真有中毒的证据还是不肯承认当初自己来之不义的九阴真经,才是害死徒弟的真凶?
只见黄药师抱起梅超风的尸体,对郭靖横眉道,“小子,是你杀了我徒弟陈玄风?”
郭靖昂首道,“就是我!与我几位师父无关。”黄药师嘿嘿冷笑几声,还没说话,黄蓉先急了,“你要是杀了他,我就永远不回家。不对,我要陪他一起死!”
纵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礼教乃大防,此等当众表示同生共死的惊世骇俗之言,引起一片讶异之声。紧接着黄蓉就拉起郭靖的手,跳出院墙,只听郭靖大喊,“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或许是想告别,可还没来得及挨个叫完一遍,就已经去得杳不得音。
黄药师哼了一声,似乎对奇装异服的江南六怪十分不屑,看也不看一眼,连带全真七子也只是余光扫了一扫,只正对完颜康道,“这些帐以后留着细算,我先带你师父的尸体回岛安葬,了了她的死前心愿……”说到这儿,他声音一滞,又接着道,“你见到我徒儿徐逸风,告诉他独自带傻姑回岛上吧。”
说罢,青影一闪,倏忽不见。
丘处机何时曾被如此蔑视,脸色铁青眉毛倒竖,大约又想起完颜康另投他门之事,满腔怒火都冲着完颜康发了过来,“你这逆徒,半刻钟之后,给我滚到练武厅来!”说罢一拂袖子,“几位师弟先跟我来,我先讲前因后果讲清楚。”其余六子面面相觑,王处一摇头叹息,也都跟着丘处机离开花园。
完颜康苦笑道,“死路一条,还判个半刻钟的死缓做什么?”随后对完颜洪烈及众人道,“晚辈要去聆听家师教诲。父亲与几位前辈英雄请先前去休息吧。”
众人见状,纷纷离去,方才门庭若市的后花园,转眼只剩下一片灰茫茫的雪地。
静如死水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华筝站在假山的阴影中,身后还有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软趴趴地压在另个人的肩上。完颜康问道,“你们刚去哪里了?怎么还在这里?”身后那人影答道,果然是小意,“我们本来要走的,听见惨叫声,回来看看怎么回事。”完颜康见这期间,傻姑一直毫无声息地被小意扶着,又问,“傻姑怎么了?”小意答道,“被吓昏了,没有大碍。”
华筝对两人的对话置若罔闻,黑色的夜行衣显得脸色愈发苍白,她表情茫然,目光迷离,“她死了么?”完颜康叹口气,他想起梅超风和华筝也颇有渊源,甚至相识早于他数月,叹道,“不要想了,都是命数。”
“命数?”华筝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轻抬下巴,斜望着漆黑的夜空,轻声道,“从这里开始……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