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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晌午,人迹寥寥,东西走向的长街显得空空落落。信步而行,时而皱眉,时而暗喜,年轻驸马爷既悲愤又欣慰。勇士们好歹活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左右张望,下意识摸摸胸膛。宝刀,嗯,只需探出关押地点,即便一个人也硬闯龙潭虎穴。
阳光毒辣,大地下火,沿街商铺半开半掩以遮挡热浪,有气无力的吆喝显得若有若无。阴暗的小巷中涌出三三两两的百姓,街心方向飘出喧哗,“瞧,又出来游街了,嗐,真可怜。上次好像还有少许精神气,这次怎么一言不发,像斗败的公鸡?”
“换做你,只怕早咬舌自尽?不让站,不让坐,不让喝水,不许进食,也不让歇息,阳光如此火辣,谁受得了?返回兵营也不让人歇气,听说还动用大刑,也亏得这帮兄弟身体棒,否则早化为孤魂野鬼……”
跟上看热闹的人群,健步而行的男子定睛望去,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晕倒。缓缓而行的矮狭牢笼中,三个似曾熟悉的蜷曲血人一律闭紧双眼,手腕被固定在沉重枷锁之上,既不能站又无法蹲,只能以一种极端憋屈的姿势硬撑。裸露的上身已分不出到底有多少血印,皮开肉绽,大大小小的血痂密集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身下的粗布长裤也变成布条,纵横交错的血痕令人不忍目睹。
懒洋洋的兵众信马而行,不时恶狠狠警告,“看见没有?这就是入侵者的下场,妈的,身板还真硬朗,一直撑到现在,老子就不相信世上还有铁人,打,给我使劲打——”
“入侵?谁才是入侵者?淫我妻女,抢我财货,占我家园,还当众羞辱折磨他人,也不怕遭天谴?”不敢高语,一名老者愤愤咀咒,“没本领跟蒙古骑兵斗,随便抓几个百姓顶缸,这些壮士分明不像蒙古人,这般妄为,真该天打雷劈……”
等囚笼擦身而过,同样没敢高声,但吐字清晰。手按胸脯,做好最坏打算的周文龙低声重复,“勇士何来,兄弟,勇士何来……”
微微睁眼,居中的高昌将领扭头循音辨认,涣散的眼神一下子恢复光彩。强忍剧痛,也不管嘴角血水直冒,左右晃动身体,“醒醒,快醒醒,别让这群小儿看扁,啊……”皮鞭狠狠扫过,血花飙飞,犹自破口大骂,“有种给老子们一个痛快,一帮只会鱼肉百姓的废物,老子此番前来,只为惊西而已。风雷营又如何?照样被打得丢盔弃甲,一万余人也奈何不得我勇士团,瞧瞧你们那熊样,蠢材一群而已,驸马爷很快会救出我们,啊——”
暗暗赞叹,年轻小将主动挤上前,冲瞪大眼睛的三人连连摆头,示意别激怒敌兵。前方衣衫褴褛的少男形同叫花子一般,耀武扬威的兵众不屑一顾,一名将领模样的大汉挥舞长鞭,“滚,连叫花子也来瞧热闹,看来效果不错,你他妈滚不滚?老子抽死你这个小叫花子……”
本能提高戒备,看清涌向自己的一干兵将,底气十足的周文龙悍然发起攻击。微侧身,左手闪电般抓住挥向自己的鞭梢,双手同时发力,将猝不及防的敌将生生拽下马。抢刀,顺手斜劈,也不看身后,一把普通腰刀舞得风生水起,直扑囚车后方。刀光闪过之处,拦截的敌兵敌将一律逃之不及,或当场丧生,或失去兵刃,或四肢不全躺在地上呻吟。
不用下令,九名勇士集体加入战团,长街瞬间变为血腥战场。抢得一杆长枪,耶律迪烈飞步追上主将,“将军,给,快换枪——”
奋力掷出,一举射倒试图偷袭的番兵,夺弯刀,奔向囚笼,千户长高声下令,“马素仆,你快带三名勇士占领东城门,余晋,你率其余勇士背上三名兄弟,撤向东门。将军,别追远了——”
砍断枷锁,劈破囚笼,一人背,一人在旁看护,勇士团急匆匆撤离战场。离城门并不远,扔枪换弓,稳稳放箭,亲自断后的周文龙且战且退。精准的箭雨彻底封锁长街,人仰马翻的追兵被迫绕道,围观的百姓早作鸟兽散,大街小巷陷入一片混乱,“快跑呀,蒙古人真的杀来了……”
四人合力砍翻守城兵士,派两人看守城门,马素仆带壮实猎户杀上城楼。血花飘飘,惨叫阵阵,蹄声隆隆,从各个巷口争相冒出的追兵拼命嚎叫,“截住这帮送上门的羔羊,上……”
终于有参与都鲁乌呼尔山作战的换防将士认出凸包男子,一时吓得不轻,“大家千万小心,那名凸包小儿箭术如神,能在两百步以外一击毙命,啊——”
背人的三名猎户藏身城洞,会合一处的勇士群在主将的掩护下杀上城楼,一举荡清守城敌兵。拾盾牌,余晋和两名猎户护送六人出城,死守城门,六人力战不退。连珠箭,追风箭,霹雳箭交替登场。连环射,雷霆射,极远射争相使出。两百步至三百步之间的地带变成死亡地狱,只要敢踏入一步,无一例外倒下。
让人牵马出林,与壮实猎户合力抱出全部兵器,余晋低声下令,“全体勇士保护三名兄弟一路奔南,另外带上三匹备马,沿河谷直插乌什方向,右拐进入紧邻沙棘林的大峡谷。入口处留下一名兄弟警戒,其余人不得停歇,日夜兼程穿越喀拉铁克山。人马藏入出口外的怪柳林,等我们赶到,会用暗语呼叫。一路千万留意坠石凹坑,实在坚持不住,选处安全地带宿营。记住,向入口方向派出暗哨,走!”
回望城门方位,看看脚下大堆兵器,心急如焚的余晋迅速背好紫金弓。长绳穿过所有箭囊,顺势系上腰际,一把抄起七张弓挂上左肩。系牢八匹马的缰绳,飞身上马,狠击马臀,驱赶马群直扑杀声震天的东门。城墙南北拐角几乎同时冒出大量骑兵,吼叫如雷贯耳,“不要走了蒙古人,将这帮小儿一锅烩,杀……”
烟尘平地而起,杀气扑面而来,一面拔箭抽弓,一面厉声告警,余晋在骑行中迅速转入迎战状态,“兄弟们,大量敌兵试图包抄我们,快撤——”
利用精准有力的远射交叉封锁街道,六大悍将稳步撤离城门,耶律迪烈主动请命,“将军,您先撤,我来断后!”
“不,赶紧派人回林取兵器和带战马接应……”汗如泉涌,湿漉漉的年轻小将冷静放箭,一举射倒蹿上街头的胆大敌兵,听清告警和隆隆蹄声,头也不回下令,“全体勇士稳步撤离,不得慌乱,迪烈,我俩交替掩护撤出战斗。出城后,你拒南,本将御北,东门交给几位兄弟,瞄准敌将给我狠狠射——”
火急火燎奔至城门外空地,狠抽群马,多余弓箭抛向撤出的人群,一身轻松的余晋转马应战。捡拾弓箭,勇士群抢上战马,分三路拒敌。交替后撤,正副大将稳稳退向空地,各取所需,人翻身上马。带上三匹备马,祭出无与伦比的死亡之箭,勇士团抢在敌兵合围前夕逃离险地。
一番血战,追逃双方进抵藏身树林外的主道,进出唯此一条路,散开的敌兵被迫聚拢,争先恐后追出。领头的勇士下马捡拾兵刃,将兵器转交全体人员,飞身上马投入战斗。死神疾如飙至,骑射劲比山压,左旋右折浑如飞翼,上旋下击恰似纸人,使出全部本领,周文龙奋勇杀敌。
手中的紫金弓变为夺人魂魄的大杀器,将身后的敌骑一一狙杀,但凡进入三百步以内,非死即伤。锋利的箭头不离猎物头部左右,运气好面颊挂彩,倒霉者则咽喉洞穿,无一例外。
前方并无追兵,突前的耶律迪烈索性将指挥权交给马素仆,自己折回队尾参战。压力骤减,得空的年轻小将偷笑,“这支追兵战斗力不弱,居然不怕死,咱也不能太客气。瞄准那名玄衣白袍的将领,我俩联手干掉他,一,二,三,放——”
距离断后的凸包男子远达三百三十步,不以为意的乃蛮主将只顾怒斥,“怕什么,上,十个人都不到,我们一人吐口唾沫都要淹死这帮小儿……”
一枝箭去势已衰,刚过三百步就一头扎下,人马密集,自有倒霉蛋博中头彩。来回穿梭的箭雨遮掩了另一支秘密突入的驼骨箭,等瞪大眼的敌将察觉,已无逃生机会。掠过前方亲兵头顶,余势未减的死亡之吻狠狠命中猎物喉部,一箭封喉,只言未发的将领轰然坠马。
追兵阵营一阵大乱,救人的救人,闪躲的闪躲,停马的停马,下路的下路,再也无人敢不顾性命狂追。交替掩护,两大悍将迅速追赶前军,惬意的笑声中透出几分悲怆,“谅这群小儿也不敢迫近,让他们一路护送,也不知勇士们伤势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频频回望,大口喘气的余晋不断摇头,“仅凭目测,伤势非常严重,外伤几乎达到体无完肤的地步。至于是否有内伤,尚待诊断,那名高昌将领的左腿已骨折,另两名兄弟完全无法站立,伤情不容乐观。”
“手段太卑劣,存心让人生不如死,这帮畜生……”咬牙切齿咒骂,年轻小将暗暗抹泪,“谁也无法永远确保立于不败之地,此番折兵损将,我难辞其咎。一来轻敌,二则逞强,害苦兄弟们……”
“将军,您不必自责,以一百余人对阵一万多敌军,还全身而退,已属奇迹……”悄声插话,耶律迪烈连声劝解,“两军交战,难免出现伤亡,能活到现在,全赖长生天的庇佑。无论如何,我勇士团也创造了一个传奇,千里奔袭,连番对阵强敌,最后还不少一兵一卒安然折返……”
斜睨身后高声鼓噪但不敢迫近的追兵,轻蔑一笑,“等进入大峡谷,我得让这帮混蛋好好体会一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美妙滋味,哼……”
“在狭窄地段设下埋伏,用飞石款待这帮殷殷送行的畜生?”默契点头,恢复平静的周文龙回头怒吼,“尔等小儿听着,有种继续追,我勇士团奉陪到底——”
一路奔东,追逃双方渐渐抵临大峡谷,夜幕也随之降临。井然有序撤入谷口,会合留守的勇士,人群在男子的指挥下迅速望南而去。直入最为窄狭的隘口,勇士群开始紧急布防,余晋带马群奔入隘口以南的大片开阔地,善于攀援的全体猎户一律爬上山腰。
退离隘口以南两百五十步开外,转马垂弓,正副将领沉住气等待追兵。一个气定神闲,一个若有所思,对视一眼,目光同时投向漆黑一团的半山腰。早约定出击暗号,也不用担心误伤己方,但男子依然忧心忡忡。山体陡峭,勇士们虽身手敏捷,但是否突发异常状况只有天知地知。抿紧嘴,静听缓缓逼近的蹄声,两大悍将暗暗提高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