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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夜走得很快,宿舍里所有的东西在这天上午就搬完了,陈恪之再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张空荡荡和桌子和床板。
他的出现是陈恪之人生历程中的一场烟花,绽放绚丽却转瞬即逝,最后悄无声息。
覃松雪明年准备入展的作品是大篆,练行书的人非常多,所以投稿的数量也相当庞大,而且大部分人练的时间都比覃松雪要长,所以覃松雪不一定会显得出彩。即使有几次的征稿获奖的比例行草比篆书要高,但竞争仍然没有那么激烈,要想一发命中,必须选择比较冷门的风格。
所以这一年覃松雪主攻大篆。
大篆比小篆更加久远,在练大篆之前须得有小篆作为基础才能上手,写出高古的神韵。而大篆字帖中,又以秦国时期的《石鼓文》最易初学,字形和秦小篆相似,在保留了金文的一部分特征的同时又比金文要规范,看上去端庄凝重、古朴雄浑。
大篆与小篆最大的风格区别便是一个秀丽、一个粗犷,大篆的个人色彩更加浓重,也更考验写字人的功底。
并且练好了大篆再学习草书,可谓事倍功半。所有的字体都离不开篆书的基础,史上有记载的书法家每一位在篆书上都有所成就,在他们后来的作品、创造的风格中无一例外都带着篆书的影子。
颜真卿的楷书里面有着明显的篆书笔画,年代更为久远的汉代隶书更是如此,很多偏旁仍然和篆书的一模一样。
高丞曦对篆书一知半解,问为什么覃松雪一开始不学篆书,易修昀也不乐意教他。覃松雪对他说,因为你功底不够。如果把书法比作数学,那么小篆就是微积分,大篆就是概率论,在今后的学习中占着极为重要的地位,无论何种运算都必定要牵扯到它们的运算。但是学习它们,却必须要有一些更基础的知识储备,才能很好地去理解。
高丞曦撇撇嘴,说就你那个形容能力,太蛋疼了。
但覃松雪这一回抓住它们的共性——如果一个人只学习行书和草书,写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到书法真正的韵律,就像学习数学若止于高三,则永远感受这门学科的博大精深。
省展的作品是不能完全临摹的,而且参展的作品规格也有很大的限制,覃父说常见的规格是最大六尺,覃松雪必须要在这有限的范围内将自己所擅长的全部表现出来。但覃父还说,就算他明年第一次投稿没有中的话还有许多机会,省协每年会举办很多场展览,将出的获奖作品册子好好研究一下,针对评委的喜好来确定自己下一个作品的题材。
“哥……你说那群人怎么那么烦呢?写东西还得对他们口味啊……如果别人写得很好但就因为评委不喜欢,把作品给毙了,这也太扯了。”覃松雪十分不理解,他爸爸从小就告诉他写字是一件带着强烈个人主义色彩的事情,是不能被别人所左右的,这样会失去真我,最后随波逐流泯然众人。
“如果我明年写的作品就因为这个被刷了,我冤不冤呐……想想真烦人。”提到这个覃松雪是一肚子怨气。
“抱怨有什么用?”陈恪之嗤笑道,“抱怨就能有话语权?你要知道话语权是掌握在那些人手中的,把作品交出去之后,好不好还得由他们来评定。他们说好就好,不好就是不好,你没身份,没地位,就算你持反对意见也不会有人理你。”
覃松雪知道陈恪之说得对,但还是有点不高兴,情绪恹恹的不想说话。
陈恪之继续道:“他们也是奋斗了几十年才有了今天,知道初学者的辛苦,不会莫名地去打压某个选手。况且真正的高手是不可能因为自己所擅长的风格不符评委的胃口而落榜的,他们的评定标准,无非是侧重某一方面,大方向绝对不会错。评委组都是当今的大师级人物,他们所推崇的、所摒弃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象征着书法未来的发展方向。”
“举个例子,假如评委组的某个人喜欢篆书的笔法来写草书,这样一幅作品和普通的草书作品放在一起,你觉得谁会赢,谁的水平更高?用‘自己的风格不适合评委老师的审美’这种理由来解释作品被毙的原因,只是为自己的无知找借口罢了,没本事的人才会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如果你明年真没作品入展,只能说明你水平不够,并不能反映比赛有多黑。”
“就算你算上暗箱操作,参赛选手里面有某位大师的弟子或是有别的关系,剔除下来的也是处于优秀奖边缘的人,真正的高手不可能被剔除下去,他们处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在比赛中如果处在二等奖以上的位置,你觉得评委会把作品给替换下来吗?”
陈恪之顿了顿,紧接着又开口。
“你平时少上点儿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都是一群自命清高的失败者在自欺欺人,除了怨天尤人、四处谩骂,他们已经找不到任何人生价值了。他们自以为尝尽了人生百态,在为社会不公而鸣不平,实际上和跳梁小丑没什么两样。”
“你就要成年了,这些事情你必须记住。我可以容忍你学习成绩一般,但书法和学习你得选一样。你必须在其中的一方面做出一番成就,即使我能养你一辈子。可男人如果没有事业,还能叫男人吗?那是米虫。”因为是在家里,怕被随时都会走进来的覃父听去,陈恪之说这段话的声音很轻。
覃松雪愣愣地听着陈恪之教育他,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个方向,好像每回陈恪之跟他说人生道理的时候都会被牵着鼻子走,而且陈恪之说的每一句话就像至理名言,浅显易懂但十分深刻。
而且他无法反驳陈恪之的每一个观点。
即使只相差三岁,但他和陈恪之的人生阅历天差地别,陈恪之要想操控他的价值观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陈恪之有一点也说得很对,他马上就要成年了,在法律上来说已经完全承担刑事责任,并且有了选举权。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他也即将成为大人,很多事情得让他自己来考虑了。
覃松雪有些恍然。
他抬起头凝视着陈恪之,陈恪之也回望着他,面无表情下是满目的深情。
覃松雪忽然呼了一口气,不管他年龄再大,对事物拥有多少自己独特的看法,人生道路上形成了怎样的波澜,或喜或怒,或悲或痛,陈恪之永远都是他身后坚不可摧的后盾。
从小时候开始,陈恪之就是他的全部,在这十几年中,他教他如何担当,如何去爱,如何成长,教他一步一步地从男孩变为男人。
陈恪之的确是他的全部。
“哥……”过了半晌,覃松雪才再度开口,因为好几分钟没发声而显得略为沙哑。
陈恪之温声道:“怎么了?”
覃松雪看着他,倏地红了耳朵尖,勾了勾手指头让陈恪之过去。
陈恪之没办法,只得弯下腰用额头抵着覃松雪的脑门,问道:“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
覃松雪红着脸笑着小声道:“我跟你说过我爱你吗?”
陈恪之起先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覃松雪突然说起这个,反应过来后揉了揉覃松雪软软的头发,然后直接扣住他后脑勺准备亲上去。
那句话对他们而言,说不说出来已经不重要了。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覃父拿着刻刀推门进来,看到两个人凑得那么近,皱眉道:“你们两个干什么?”
覃松雪乍听到他爸的声音,惊出一身冷汗,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陈恪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强装镇定,干笑道:“哈哈哈,球球你搞什么?”
覃松雪手脚发软,浑身冰凉,不敢回头看他爸,结巴道:“没、没、没注意……你笑、笑什么笑!”
陈恪之伸手拉他,被覃松雪触电似的弹开。
陈恪之表情有些僵硬,道:“没事儿我拉你起来……”
覃松雪补救道:“我、我不用你拉,我自己起!”
陈恪之悬着一颗心,假意盯着覃松雪,事实上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覃父身上。
覃父拿着刻刀走进来,不满地对覃松雪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像什么话?”
覃松雪吐了吐舌头。
覃父接着道:“好好写字,省展和国展你一起投稿,中不中另说,这个字很古,概率还是非常大的。”
覃松雪哦了一声,乖乖爬起来继续练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易修昀坐着往西开的高铁,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排排彩色的线条,耳朵有些堵发疼。
离开N城还是八月,如今回来已经是十月了。
老爷子身体不似往年那般硬朗,有时候说话颠三倒四,听力不好,思维也迟钝了很多,时不时地忘记一些事情,但家宴上却仍然记得他爱吃文思豆腐,特地发话让他多吃。
等老爷子睡下后,大哥告诉他家里吃饭已经十几年没见过文思豆腐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一瞬间易修昀却无法遏制地红了眼眶。
大哥说老爷子可能再过几年就不行了,有时间多回来看看,老爷子从你走之后就很想你。
他们家每晚雷打不动地看新闻联播,之后是天气预报,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听完N城的预报后才让把频道换到军事新闻。
易修昀全都明白。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易修昀的思绪,掏出手机一看。
高丞曦。
大概是要来车站接他?
易修昀拖动接听按钮,还没出声,那边就哭了起来。
“师父……你在哪儿啊……你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高丞曦在电话那头哭得撕心裂肺,易修昀的耳膜被震得发疼,拿开了听筒,等声音稍微小了一点儿后问道:“怎么了?”
“呜呜……我没地方去了……我谁都找不到……呜呜……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要怎么办啊……”高丞曦一边吸鼻子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电话里的背景音有很多鸣笛声,应是在大马路上。
易修昀被他吵得脑仁疼,说个事儿都找不着重点,耐着性子问:“你找过陈恪之了吗?今天周六啊,他不在家?”
“没……呜呜……我第一个打给你的……你快回来吧,你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易修昀:“……你出什么事儿了先说清楚行吗?我现在还在火车上,没法马上过去。”
“……呜呜……就是、就是我家里人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
易修昀不自觉捏紧了手机,沉声问:“知道什么?”
高丞曦没回答,只是在继续哭着。
他被迫出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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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别闹了!!!再刷屏秀云他还是攻茜茜他还是受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