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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松雪半晌没说话,一直在努力消化着陈恪之话里的意思。
“双、双规?”
陈恪之默认了。
覃松雪笑道:“哥,别开玩笑了……我妈怎么可能被双规?”
覃松雪对“双规”这个词只有一个较为笼统的概念,他妈妈从来不跟他说官场上面的那些事,双规还是他从电视上面看到的,什么某某市长,某某副省长被双规,没收个人财产,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等等。
可是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他妈妈身上?在他印象中,他妈妈为官一向清正廉洁,小时候家里的钱基本上只靠着一点硬性工资,现在条件稍微不错了也是他爸爸挣的,在S市他们连新房子都没买,仍然挤在那个不足一百平的四大家宿舍区内。
他妈妈犯了什么错误,居然已经严重到被双规的程度了?
覃松雪想不明白。
“哥……双规是什么意思?”
陈恪之难道说他妈妈已经被抓到了一个地方,软禁起来,任何人不得探视,由专人审问交代所谓的问题?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陈恪之反问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爸爸要瞒着你了吗?就算你知道你妈妈被双规了,你能做什么,能帮上什么忙?万一你心情不好影响了高考,你爸爸还得为你担心。”
覃松雪确实什么都不能做,如果他做了什么的话反而会起到负作用。
覃松雪的食指抠着枕头角,越来越急促,视线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好,漫无目的地在房间内来回扫视。
这场对话进行得极其艰难。
“哥……你说我妈她怎么会被双规呢?”
对覃松雪而言,覃母被双规,这不仅仅代表他妈妈出了事,还有一种信仰的坍塌。做人的道理、处世的技巧、看待事物的方式很多都是由覃母教的,覃母对他耳濡目染,教他正直、勇敢、诚信、有责任心。
小时候他做错了事覃母总是很耐心地和他讲道理,从来不会动不动就拳脚相向,还非常地尊重他自己的意愿,只要他做的对,覃母都会义无反顾地去支持他,不像别的家长那样规定孩子一定得这样那样。当别的孩子在参加各种补习班的时候,他还在高高兴兴地买四驱车玩。
覃松雪还记得他小的时候家里没什么钱,想买一些贵的玩具时,他妈妈就会拿那些上不起学的农村小孩儿教育他,让他知足常乐,也要懂得感恩。之后条件好了,他妈妈资助了不少孩子读书,还联系了一个集团的老板做了一个类似希望工程的手牵手活动,那一年的高中入学率都提高了将近百分之二十,初中的辍学率也大大降低,这件事在当地电视台作为年度总结播了很久,覃松雪记忆犹新。他觉得他妈妈在那场表彰大会上是全场最漂亮的人。
黎家对他不好,他妈妈却告诉他不能记恨黎超,因为亲情不能分割,他们还是一家人,该尽的礼数不能丢。
他多少次看到他妈妈把没做完的工作带回家继续完成,那些材料报告堆了一桌子,上面全是写写画画的涂改痕迹。一天到晚会议不断,又多少次地受到各种表彰。
他妈妈,高考之前给他发短信说只希望他这一生能健康快乐的妈妈,怎么突然间被双规了?
双规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十恶不赦?贪污动搁几百上千万,草菅人命、拉帮结派……这些事情怎么会和他妈妈沾上边?
他妈妈是因为什么被双规的?
覃松雪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贪污,可是他妈妈怎么会去贪污?
一直在教他如何正直的妈妈怎么可能去贪污?
上小学时他爸爸出事他还没有天塌下来的错觉,但现在,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轰然倒下。
覃松雪的表情被陈恪之尽收眼底,他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想了一下还是坐起了身,把覃松雪抱住了。
“球球,黎阿姨没有犯错,她是被冤枉的。”陈恪之安慰道。
这句话几乎成了覃松雪全部的精神支柱,把心底的忐忑与不安全部驱逐,一个简简单单的“被冤枉”在此刻竟成为了天籁,覃松雪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短语。
覃松雪漠然地看着陈恪之,没有焦急的神情,眼泪在迅速凝集然后垂直坠下,泪水在眼睛里形成的水雾让他看不清陈恪之的相貌,为了让视线更加清晰,他只能瞪大了眼睛。
陈恪之伸出手慢慢地将覃松雪圈在怀里,让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肩窝,陈恪之的衣服没一会儿就被打湿了。
这个打击实在太大,覃松雪已经钳口结舌,陈恪之斟酌着语气和内容,慢慢地说出他所知道的事实:“你妈妈在X县当书记,和当地的官员意见有分歧……你妈妈去那边的刚好X县在商讨全城搬迁的事情,X县原来的县城有三分之二是在山上,原来的班子想在山脚下再建一个新城,面积扩大一倍,让市里和省里拨款把原住民迁出来,能更好的发展城市建设。”
政治政策问题覃松雪压根不懂,陈恪之挑的都是他所能理解的内容:“你妈妈不同意全城搬迁,觉得劳民伤财。而且X县是工业大县,每年的税收比其他几个县加起来都多,所以*问题比较严重,迁城的费用拨下来肯定会有很大一部分进他们的腰包。每年的财政拨款都有限制,你妈妈想把钱用在环境建设上,就否决了他们的方案。”
“迁城的问题他们争论了很久都没有结果,最后折中,招标在山脚把行政中心搬下去,然后慢慢再开发,财政拨款还是用来设施改造。”
“你妈妈挡了他们的财路,所以他们找了个理由把你妈妈陷害了。罪名是受贿三十万,行政中心招标负责组有人举报的。五月十一号你妈妈被纪委的人带走,易叔和我堂哥都在活动,我大伯打了招呼,你妈妈在里面很安全。”
“有我大伯在,你妈妈不会有事的,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她一定会回来,你不要着急。”
“球球,听话,你先把明天的试考好,不要让师父担心好吗?就像上一回师父被隔离,我们拉钩不让你妈妈知道一样。球球,你一定会做到的对不对?”
覃松雪胡乱地点头,蹭得陈恪之的衬衫上一塌糊涂,颤抖着抬起手,翘起小指,要和陈恪之拉钩。
陈恪之一边亲吻着他的脸,一边和他拉钩,还用大拇指盖了个章。
“别害怕,会没事的……”
陈恪之给覃松雪呈现出的东西已经删去了很多内容,官场过于黑暗的一面他并不想让覃松雪去接触。
在这场斗争中,覃母只是一枚棋子,她的背景是陈建国,曾经的N城副市长,现在的省委常委,N城市委书记。正是有了陈建国,她那次才有底气撤掉手下一名局长,狠狠地正了一回县委领导班子的风气。
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陈建国的背景也不算特别硬,在他上面还有更大的人物。X县这块肥肉被多方势力盯着,涉及的大人物不仅仅局限于本省省委,甚至还有其他省的班子。覃母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迁城的事情在覃母去X县之前就已经提上了议程,而覃母一上任立马对方案进行否决,让他们的计划全盘泡汤,让他们如何不统一排外?
地方势力顽固,意见一旦统一,想要陷害一个人何其容易?
X县县委班子百分之八十都有背景,有一部分和陈建国不在一个派系,而陈建国上面还有另外级别更高的人在站队。在官场斗争中不可能有一派拥有绝对的优势,大多是互相平衡制约的,而且斗争永远无休止。
覃母档案上的年龄比实际要小两岁,还未满四十,在提副厅级的重点培养对象范围内,在这个时间点出招是何居心路人皆知。
而且这段时间正是到了省委换届的时候,不出意外陈建国将被中央任命省副书记兼任省长。所以对立派以X县为点,覃母为突破口对陈建国敲山震虎。省长的任命牵扯到更高一级的中央,如果陈建国为了保住覃母而有所动作,被抓住把柄,不仅省长泡汤,而且极有可能连市委书记一职都无法保住。若陈建国没有任何动作,覃母的倒下大大削弱了原有的陈建国派系势力,等陈建国离开N城去他省任职省长,他们在S市和本省会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他们最终想打压和忌讳的只有陈建国,至于小小的县委书记覃母的生死与否并不重要。
说到底覃母只是个牺牲品。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陈恪之不可能告诉覃松雪。
他想让覃松雪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黑暗,很多东西依然是美好的,邪不胜正,坏人总会被好人消灭。
无论外界多么不堪,他要覃松雪处在一个没有风雨的温室中,只需要做一个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每天写写字画点画,讲点笑话,和高丞曦插科打诨,然后轻轻松松过完一天。
“球球,宝贝儿……”陈恪之倾其所有的爱他,只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要怕,我一直在这里陪你。”
无论发生什么事,陈恪之都在陪着他,一如既往地陪着,覃松雪想哭可以靠着他的肩膀,想生气可以拉着他发泄,想笑可以大声地尽情宣扬。
爸爸出了事,不能让妈妈更担心,他的真实情绪只能憋着留给陈恪之看。
妈妈出了事,不能让爸爸更担心,他的真实情绪也只能憋着留给陈恪之看。
陈恪之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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