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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了半月,已是上元佳节。薛绍清楚的记得去年此时,自己曾与薛楚玉一同伺奉先帝李治登上朱雀城头,与万民同庆佳节。
一转眼,物是人非。
一场春雪袭击了丰州军镇,比年前的那场大雪来得更加猛烈。薛绍与十万将士感受不到半点春天的气息,仍需与严寒艰苦的斗争。
薛绍本想组织起新一轮的大练兵,因为缺少肉食,只得暂且作罢。随着时间的推移,薛绍心中的危机感与日俱增。相比于其他的将校,曾经深入草原与突厥贵族多次近身交手的薛绍,更加了解自己面前面对的敌人。
待严寒过后,鸷伏许久的突厥人肯定会卷土重来,侵袭大唐。这个时节,正是大唐春耕的紧要关头,中原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将会投入到农业生产当中去,边防难免会有所松懈。与此同时,熬过了一个艰苦寒冬的突厥人消耗了太多的粮食和物资储备,急需补充。
一场战争,眼看就要随着严寒的消退,而汹涌杀来。
薛绍唯一捉拿不定的是,突厥人会对哪里动手。大唐的北方从河北的幽州到阴山南麓的丰州这千里疆界,在突厥人看来就像是一张长条桌儿上面摆满了美味佳肴。从哪里下口,主动权完全在突厥人的掌握之中。
这让薛绍很恼火,但也无计可施。上千年来,以农耕为主的中原人在和北方游牧人的战争当中,因为天然的劣势一直都处于这样的被动防守状态。
薛绍只能和古往今来的许多戍边大将一样,用预测的方式来估计突厥人将要袭击的地带。他遍观如今大唐的北部防线,幽州是大唐的边防重镇,兵力雄厚城池坚固而且地理位置偏离富庶的河北腹地有些遥远,突厥人应该不会强攻幽州,那绝对是吃力不讨好。薛绍自己坐镇的丰州,情况与幽州有些类似,而且兵力更加强盛、更加贫穷苦寒,突厥人更没有理由前来攻击。因为他们现在缺的不是一场战争的胜利,而是目的明确的要去掠夺资源与财富。
一顿排除法预测下来,薛绍认为,一但突厥南下侵袭,目的地只有两个——河北的云州和朔州。
朔州和代州形同一体,如同并州大都督府的两扇大门,同时也是大唐的北方国门。一但这两个州被攻破,突厥人就能长驱直入的杀到河北腹地大肆劫掠,甚至威胁到大唐的北都。
上次裴行俭北伐之时,朔代二州就曾是战争的主战场。当时,薛绍与朔州都督程务挺、云州都督李文谏并肩作战,共御突厥。薛绍使了一手黑虎掏心奇袭黑沙,从而逼退突厥大军并且一战成名。
现在李文谏仍旧坐镇云州,但是最令突厥人忌惮的程务挺,已经被调回帝都执掌御林兵马。
如此再一推算,朔代二州最有可能被突厥人选定为,开春之后南下侵略的突破口!!
思及此处,薛绍马上想到一个人。
——薛仁贵!
这位年届七旬的老将军复出之后,接过了程务挺身上的担子,坐镇朔代镇守北方国门。
受伤后的野兽更加凶残,至从上次黄花堆一役战败之后,突厥人鸷伏蓄势已久。一但卷土重来,势必给朔代二州带来一场空前强大的战争风暴。
薛绍没理由质疑大唐战神薛仁贵的能力,但又不得不替他捏一把冷汗——毕竟是七十高龄了,行军打仗既是重体力又是重脑力活儿,这位老人家久疏战阵,身边还没有特别得力的助手,他能扛得过来吗?
大唐的北部边防长达千里,呈一线串联之势。一但在某一个点上出现缺口必将形成一场灾难,其他的点守得再好也是白搭。之前突厥人孤军深入洗劫河陇牧马监,就是前车之鉴!
薛绍正琢磨得有些头疼,郭元振与薛楚玉按例一同前来汇报一些军事。
薛绍说道:“楚玉兄弟来得正好。我有一事,正待与你商议。”
“那我是不是该回避?”郭元振笑嘻嘻的道。
“你少废话。”薛绍板了板脸,说道:“有件事情我们心里都有数,一但严寒褪去,突厥人就会南下入侵。方才我参照军事地图比对了良久,心中计较,突厥人很有可能选择朔代二州做为突破口,意图入侵河北。”
二将同时精神一凛,薛楚玉道:“巧了!末将与郭将军,适才正准备向少帅求教此事。我二人私下商议,也认为突厥人很有可能进攻朔代二州!”
郭元振也不再嬉笑,正色道:“突厥南下入侵,向来都会选择两个时段,一是中原农忙的春耕之时,二是九月鹰飞秋收之后。上次黄花堆一役之后,突厥人退回大漠休养生息整顿内部,已逾数月。想来他们也早已憋足了力气,就等着开春一战了。现在保守估计,突厥叛军至少控弦三十万。如此庞大的兵力,比前两次的叛乱兵力都要雄厚得多。而且阿史那骨笃禄与阿史德元珍这两人,也远比奉职和伏念更加厉害,然其野心也更加庞大。通过这段时间的内部整顿,我们有必要最大程度的相信骨笃禄与元珍已经统一了草原各部的兵权并加强了他们的权威。这样一来,他们最大的短处就得到了弥补……一但卷土重来,势必更加凶猛!”
一席话说得薛楚玉的脸色变得十分严峻,他道:“年前我曾收到我家长兄的一封家信,说朝廷已有预料突厥人会在开春之后南侵,因此频频调兵谴将增援河北边防。长兄薛讷就被调往代州充任司马,辅佐老父。可是朝廷再一次迁都回西京,兵力因此捉荆见肘。河北边镇目前面临一个防线过长、兵力寡少的不利局面。一但突厥大举南侵,我担心老父和兄长在朔代二州,支撑不住!”
“我要跟二位说的,就是这个问题。”薛绍说道,“朝廷迁都陛下复出,这本不是坏事。可是这也意味着我们大唐的朝局仍是非常的动荡。内部不稳,无以攘外。而骨笃禄与元珍却趁此机会进一步的巩固了他们在草原上的地位,实力更盛往昔。此消彼涨,我认为今年将是边患连连大战频仍,对我们来说相当艰苦的一年。我们非但要守好丰州防线、发展银川屯田、巩固军队实力,还有必要应对突厥人对我们的友军展开的疯狂攻击。这绝对不是多管闲事,因为幽州、云州和朔代,与我们所在的丰州构成大唐的整条北部防线,彼此形同一体。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不用多说。”
“可是河北的军事,并不在少帅的管辖范围之内。”郭元振提醒道,“哪怕少帅只是上书朝廷提请注意,也会有僭越之嫌。边帅预于国政,这可是大忌啊!”
“我正为此事头疼。”薛绍说道,“我若私自调兵擅离职守的越界作战,绝对是死罪一条。朝廷上有那么一些人,向来最恨我们这些边帅擅做主张不听他们的调谴。因此上书请战,多半也是难以行通。”
“难道我们十万朔方军,就眼睁睁的看着突厥人猛攻河北却无动于衷?”郭元振咬牙道,“恨我不是当朝宰辅,否则!……”
“废话就不必说了。”薛绍摆了摆手,说道,“楚玉,你有何高见?”
“现在我只担心老父的安危。”薛楚玉浓眉紧皱,说道,“既然大的战略行不通,不如就请少帅许我些许时日的假期,准我先行前往代州探望老父,顺便一探战况虚实如何?”
“我正有此意。”薛绍说道,“你若以私人的名义告假省亲,则是无妨。如若突厥人当真猛攻朔代,你既可以留在老帅身边辅佐用兵,也可以派快马前来向我报急。”
“可是朝廷那边……”薛楚玉很担忧。
“这你不用管。”薛绍的神情异常坚定,“代州距此将近千里,多有关山阻隔道路崎岖难行。你须得早日启程尽早赶路。到了代州你也不必多说,只称是去探亲。一但军情紧急,你须得随机应变——切记!切记!”
薛楚玉深吸了一口气郑重一抱拳,“末将,这就动身!”
“大雪封路,你如何动身?”郭元振担心。
“就算是爬,我也得尽早赶到老父身边。”薛楚玉再一抱拳,“少帅,郭将军,告辞了!”
“慢着!”薛绍将他叫住,说道,“多带几个得力的亲随一同前去,只做微服出行的平民打扮。吴铭调养了一批信鸽,颇为得心应手。你不妨随身带上两笼。但有急事,你就飞鸽传书与我便是。记住,用第九套蓝田秘码!”
“是!”
薛楚玉重重的一抱拳,把手掌打得一声大响。眼神炽热的深看了薛绍与郭元振一眼,他转身大步流云而去。
薛楚玉走后,郭元振一直愁眉不展而且满腹狐疑的看着薛绍,喃喃道:“你又准备干一些出格的事情了,对吗?”
“有吗?”薛绍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
“你现在的气度与神色,就与你当初征讨白铁余时有得一拼……”郭元振满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吸了一口凉气儿说道,“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心里肯定又有了一个……断子绝孙的作战计划!”
“闭嘴!”薛绍怒喝,“老子刚刚生了儿子,你别乱说话!”
“我该死!我该死!我掌嘴!我掌嘴!”郭元振轮起手掌狂刷自己的嘴巴,当真扇得叭叭作响。一边扇他一边说道:“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奇袭黑沙这样的战术,只能用一次!”
“住手!”薛绍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神情异常的冷静,说道:“阴山横亘于前,突厥游骑往来不绝,元珍绝非等闲之辈,黑虎掏心的奇袭战术根本没用。”
“那你如何打算?”郭元振满副忧色的道,“二竿子确是骁勇无敌,薛老帅更是旷古烁今的一代战神。可是他们父子二人再如何勇猛,也架不住突厥人兵力雄厚,群蚁蚀象。朝廷方面,又绝对不会允许我们朔方军前往河北助战——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助其一臂之力?”
薛绍神情冷峻的慢慢踱到了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一片白到刺眼的茫茫雪景,沉寂如山一言不发。
郭元振的心里却是一阵寒意在油然而升,心中惊道:每逢将要干些大事,他就是这般的沉默寡言!……坏了,坏了!名动天下的薛少帅,又要干出一些离经叛道的惊人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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