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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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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这些天天很阴沉,少出太阳,可就是不下雨。

    一天不下雨,流言就一天不能消停,还一天跑得比一天快。起初只是平头百姓说说,到了这几天,连朝中大臣也有所耳闻,开始议论起来。

    “去年那条蛇瑞,不就是皇后陛□边时发现的?这东西可邪乎,宫中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怎么皇后进宫不久就遇见了?奇哉妙哉。”

    “还有陛下有孕这事也实突然。值得商榷,朝还从没出过亲身孕子的皇帝,难说此举是福是祸。听闻街市中有些奇谈妙论,虽是小儿之言,不值一笑,不过传的多了,终是有损圣誉。”

    “也有所耳闻……陛下未免太宠皇后了。皇帝敬爱皇后自然是好,可若宠过了……京中可是实打实四十天没有落雨了!”

    这天是孟康的生辰,巧的是他的生辰只与孟清极错开一天,次日就是孟清极的生辰。

    虽非整寿,也不好大宴,家中还是稍治酒席,请了些极要好的亲眷同僚,一起赏菊。

    孟家的园子,都是宋如霖安排打点,完全是依着宋如霖的趣味,因此京中很得好评,不少文赞其清雅不俗,宋如霖的行事被赞,连深宫中的宸君连带着都被夸成是天上谪仙般的物。

    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

    同僚几饮酒赏花之余,不免议论几句,孟康面前,自然不会有傅家的好话。他们这一圈,本就与孟家走的近,也有自己心中有盘算的,对皇帝亲自生子,还是生傅家的孩子,都有些不满。

    “要说,这事情定然是陛下受了皇后的蛊惑,从前皇后没进宫时,陛下可不是这样的,更做不出这种事情来。这难道不像崇信帝为杨璨远所惑的旧事吗……”

    孟康打了个冷战,连忙截住好友的话头:“这话可不能说。皇后何至于如杨氏妖那般不堪?”

    他不是不想给傅家泼脏水。只是这里是他家,阴狠话都他的地盘上撂出来可不好。传出去就不妙了。像这般似是要咒天章不能安产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他想了想,假惺惺道长叹一口气道:“看来,陛下只是对皇后爱得深了。毕竟两新婚燕尔,正是情投意合的时候。皇后呢,被陛下这一宠,自然是想要和陛下一对一双,再无旁,年轻嘛……宸君刚入宫的时候不也被议论过几句?后来还不是劝着陛下多纳新?只可惜如今……不提宸君了,后宫谁不是这样过呢?看皇后哪里都好,若一定要说哪里不好,就是这一点有些不足。不过皇后毕竟年轻嘛,一时情热疏忽了也有可能,皇后年轻,不懂利害,傅大不言不语的,可就有些不太应该了……哈哈哈,傅大和夫也是有意思的。当初宸君还没入宫,还家中时候就再三教导他,要以陛下和皇室为重,切不可任性骄横,孩子嘛,多教教他,他自然就有心了……”

    孟清极这一大段,众听了,皆是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

    一,皇后善妒。甚至为霸占皇帝不择手段,竟使皇帝有孕。皇帝也已经被皇后迷住,言听计从。

    二,宸君宽和柔顺,如今被皇后欺压。整个后宫都被皇后欺压。

    三,傅家没教过皇后要恭敬,不要犯上。至于为什么不教这个问题,琢磨琢磨当然很有意思了。

    一大段话,听上去委婉,其实字字诛心。

    宋如霖隔着屏风听见了,终是皱了皱眉头,领着下捧着果盘,绕过屏风道:“今日还开不开诗会?若开诗会,算一个如何?”截断了皇后和傅家这个话题。

    众皆视宋如霖为妙,连忙请他入席。又饮一阵,众才散去。

    宋如霖扶饮得半醉的孟康到内室,让下捧了汤过来给孟康喝,他自己道:“老爷何必同傅家过不去?看傅家,未必不能容。清极只要后宫安分些,就能荣养终老,孟家亦可安然无虞。何必去求那险中富贵?难道眼前还不够么?说起京中的富贵之家,孟家也算是有头有脸。”

    宋如霖声音淡然,他说的都是自己心中所想,却不知道孟康的想法。

    孟康送孟清极入宫时候,是做着天大的美梦的。一朝醒来发现有可能什么都捞不到,那种失落感,岂是宋如霖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

    他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不用多问,管好家务就好,自心里有数。”

    他翻了个身,又道:“明天给宸君的寿礼别出岔子。”他又嗤笑一声:“这时候连宫门都进不去了,还说傅家那个能容?”

    宋如霖默默无语。

    以前宫中尚可以入宫探望。自天章有孕起,后宫新禁,后宫亲眷不得入宫走动,后宫也不得遣宫出宫。

    宸君这样的品级,宋如霖进不去,不过寿礼还能送进去。孟康已经将准备好的夹带背着宋如霖加到礼物中了。

    次日孟清极生辰,果然得了家里送进来的两箱子东西。多是些精挑细选的书房用具,光是上好的端砚六块不提。又有许多金银,他宫中至今仍能站得住脚,少不得要用这些阿堵物。

    然后就是些精巧东西,孟清极叫苏辛避开,将那些装东西的小盒子一个个底座全拆了,总算一个盒子里找到了孟康的信。

    从前他与孟康就约定过,若是无法见面时,就想办法把消息夹带进来。

    孟康信里没一句废话寒暄,直奔主题,虽然写得用词隐晦,但孟清极还是看懂了。

    信中大意是孟康已经与齐仲暄牵上线,京中已经开始流传皇后失德惑主,所以天降警示的传言,要孟清极宫中也不妨煽风点火,只是千万小心,别被抓住证据。

    之前宫中有消息天章已经开始留心齐仲暄的婚事时,孟清极就向孟康暗示过。孟康就动起了心思。如今天章又要自己生,孟康更是下了决心,他看来,天章给傅家生的孩子,还不如淮阴王这样的来得正统。

    他也忍受不了将来傅家的孩子,能登上那个位置。

    与孟清极想法相似的大臣,其实不少。

    大朝上是天章控制得当,才压制住众,没有当场就吵嚷翻场。但事后这些回去想想,自然是越想越不对味。只是少个由头发作。正好京中无雨干旱,给了他们一个借口。

    城中的流言由有心悄悄放出,再由有心推波助澜,平头百姓不知其中奥妙,又是最爱说这些的。京中一日不雨,皇后傅氏就被传得越离谱,渐渐天章流言中也被惋惜“虽是明君,但终究着了皇后的道”。

    天上无雨,间却平地波澜。城中宫中,一时流言纷乱,心飘摇。

    天气渐冷,天章的肚子才稍稍显了些,穿上衣服之后仍是看不出什么。

    前些天一早他一睁眼,就问:“下雨了么?”

    回答他的总是一声:“回陛下,没有。”

    这几天他干脆不问了,若是下了雨,自会有争着来报。他一早起来仍像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今日午后有经筵,晚些再过来,”天章换好衣服,向傅冉道,“今日是最后一次大讲。”

    本朝经筵以五月至十月为期,五日一小讲,一月一大讲。除非有事冲突,一般不改期。小讲时安排两讲书,大讲却是由一主讲,三辅述,众陪皇帝听讲,若是有疑问,可一起议论。

    傅冉也梳洗整理好了,正望着窗外,不知道想什么,听到天章这般说,便道:“上次经筵拖得就比平时晚,怕那些书虫是故意耗着。今日又是大讲……”

    虽然只是听讲书,但一直坐着,还要不时点评回应,也是颇费精神的。

    而且一般能轮上经筵的,都是饱学之士,最能咬文嚼字,天章说话更是得用字斟酌,不能留一丝漏洞给他们钻。

    “只是耗些时间罢了,经筵是必须得办下去的。”就和上朝和处理朝政一样重要,因为这些都是皇帝必须要做的事情,若他因为有孕而不做,或是取消,只怕第二天朝中就要吵翻天。

    那些大臣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阻止他生孩子——既然不能兼顾,还是请陛下专心做皇帝为好。

    傅冉也清楚这其中的道理,并未多说,只道:“若实累了,也不要勉强。他们到底不敢拿怎么样。”

    说完又瞧瞧外面的天。

    天章见他不甚开怀,知道他是因为练气一直没有进展,又听到各种流言,自然开心不起来。天章有心安慰他,就握了握他的手,正要说话,傅冉似乎与他心有灵犀一般露出了笑容。

    “叔秀去吧,也要做正事了。”

    听傅冉这么说,天章遂放下心来,安心去了前面。

    天章一走,傅冉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立于窗前,伸手探向半空中试了试。见皇后一脸凝重,内侍皆不敢打扰,室内安静得能听见风声,更显气氛诡谲。

    傅冉自言自语道:“奇怪……有风,有云,却不落雨。”

    他看向苏棉:“说怪不怪?”

    苏棉立刻道:“是怪。”

    傅冉若有所思地坐了下来。

    午后五行科又来送东西。因换季的时候到了。只是与夏天送冰不同,到了秋末冬初各宫都要换上取暖用的聚火珠。

    傅冉查验了一批东西,命收下,又吩咐了各宫分配,就与五行科派来的谈起了前几日祈雨之事。

    他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是有天章想的那些缘故,但还有一点,是他发现了这旱,旱得有些不同寻常。起初几天不下雨还是正常,可是越到后面,他越是察觉到似乎这旱是力为之。

    崇玄司做了两次祈雨仪式,后一次明明眼看着天上乌云堆积阴沉地要滴水了,不一会儿又渐渐风停云消,一点儿水也没漏下来。

    崇玄司对天章只说是祈雨失败,恐怕也是知道自己遇上了对手。因此不敢告诉天章。

    傅冉是不想天章再多一件烦心事,因此一直没说。

    这个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散布傅家和天章的谣言。

    不过他与崇玄司明面上也不可能说得这么深,只是感叹了两句祈雨不成,十分忧心。

    傅冉想了想,向五行科的术士道:“们回去之后,找送两本祈雨的书来给看看。”

    崇玄司很快就送了两本书过来,还很会揣摩皇后意思,贴心地送来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术士来为皇后讲书。

    傅冉两仪宫中听着祈雨之法。天章自殿中,却不好过。

    本来经筵上就是容易发散话题,扯到纲常伦的场合,天章尽力选些不容易发散的经典给他们讲,结果这天还是扯到了最近天旱无雨这件事上。

    最终主讲老头讲了半天,还是把天象归到了天子有失德之举上。

    天章的失德,就是他对皇后“宠甚而孕”。天章听他口若悬河一大篇,忍不住手就书案下放了小腹上。那里虽然眼睛看着还不明显,可他摸上去却能清晰地摸到凸起,更不要说他现体内几乎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的胎灵。

    天章懒得与他辩驳。他知道这位老主讲,只是为迂腐,恐怕是被当枪使了。这种迂儒,认定了自己有道理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天章与他辩驳,他只会更觉得天章受皇后迷惑。

    他想到傅冉那句“不要勉强。他们到底不敢拿怎么样”,不由一笑。

    于是对下面眼巴巴看着他的大臣,他缓缓道:“那们到底要如何呢?皇后,出身清贵,是太后赐朕的佳缘。太后病重时,皇后侍奉汤药,侍太后至孝,朕岂能因无稽之谈而弃之?皇子,已朕的腹中,难道们竟要朕中绝此子?们张口道德,闭口仁义,难道逼朕做出杀子之事,倒不是失德?此子未言半句恶语,未行一件恶事,尚朕腹中,未见间,不知世情,就已被如此憎恶,何其无辜!何其无辜!”

    他起初还说得平静,到后面说到腹中之子,终是激动难抑。天气虽寒,他额上竟渗了一层汗。

    下面一时间无敢说话,天章懒洋洋道:“那今天就……”

    “陛下!”主讲连忙出声阻止,“陛下息怒。臣等不敢逼陛下做此等有违伦之事。只是……还请陛下多多体恤万民。毕竟京中久旱。”

    天章不言语,他的视线扫过众的面孔,扫到孟康安安静静地缩一边,只是垂着脸,看不清什么神情。

    主讲继续道:“第一件,恳求陛下亲自祈雨!过去多有帝王亲自祈雨,甚至不惜步行十里的先例,终是感动上苍,普降甘霖。”

    天章淡淡道:“那是前朝明帝吧?只是他步行十里祈雨,是因为那一年南方鱼米之乡的几个大州县大旱,连续七十天不曾落雨,直接影响全国粮食。此次京中虽旱,但只限京都一地,且有各地支援,粮食储存充足,无饥荒之忧。秋冬四十天不雨,也算不上顶严重的大旱,朕已命崇玄司祈雨,不日就当见效。”

    要他亲自祈雨,还是盯上了孩子。一旦外出,意外更多,祈雨又是耗体力耗精神的仪式,万一着了道,孩子就有危险。甚至连他的性命都有可能波及。

    主讲见天章驳斥得干脆,暂时按捺不提,又道:“第二件,是希望陛下可以明告天下,皇子的另一位父亲,并非皇后。臣等自然是期望皇子安然长大,只是不要与皇后太亲近才好。”

    他此言一出,不等天章说话,就有失声道:“不可!”

    天章看过去,却是个年轻,天章知道他是顾家的子弟。而顾家正是傅冉的母亲,顾玉媛的娘家。

    天章并不恼他出声,心下反而了然——该是如此才对。既然朝中有恨这个孩子的,也该有些盼着这个孩子的。

    不过顾家的年轻一出声,立刻就有老者粗声粗气道:“谁家小子,主讲与圣面谈,插什么嘴!”有附和,也有反驳。

    室内一时七嘴八舌,天章心中本就烦躁,忽一阵头晕,不由微微合眼。他不出声,下面竟越吵越响。等眩晕过去,天章深吸一口气,喝道:“成何体统!”

    吵杂立止。

    这一片安静中,天章才道:“这第二件事,朕也不会准。之前没说皇子的父亲是皇后,本是准备等到皇子出生之后再说。没想到们竟要皇子和皇后划清界限,甚至隐瞒出身。要儿子不认父亲,天下没有这样的事。这种不孝之,将来不要说为君,就是为,都没有资格。”

    众都木着张脸,一部分则是明显松了口气。

    还有层原因,天章没有说。现朝中虽有不支持他,但傅家,顾家,以及这两家的亲眷,却肯定是站自己与傅冉这一边的。若他真诏告天下,将皇子与傅冉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那他与自己的孩子,可真要成了孤家寡。

    这样两边都拉扯着,他虽然累,但不至于太危险。

    可从自殿一出来,天章就觉腹中一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