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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走了,偌大的榣山再也无人能与他对话。
少年的生活回归单调,但这样的单调比之以往一个人的生活更是难以忍受。这里没有书本,没有他的小本,没有网络,一切都原始的令人发指。
他不喜与水虺混居而行,而那些水虺也是不喜他的。山中千百水虺,唯独他一人是这般金灿的眸子,终究是异类。山中野兽禽鸟无数,大都是些寻常灵智未开的,却是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于是,越发孤独。
在少年骨子里,他终究还是把自己当作一个人的。
他从未对少女失约,这是作为哥哥的承诺。既然说了要多陪少女一些时日,那么他就一定要做到。就像小时候他总是护着妹妹一样,不论少女是什么身份,在他眼里终究还是那个会对着美食两眼放光,却又慵懒如猫的妹妹。
少女曾言,应龙钟鼓也曾是一只与自己一般的水虺。他明白少女的意思,所以他会努力修炼。作为龙的传人,他不可避免的对于龙有着无匹的憧憬。更何况,龙千变万化,待到他修为应龙,化身千万亦是举手之劳,仅仅是化身成人又有何难?
山中寂寥,修行无岁月。少年每日除去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便是于水潭边仰望星辰,听山中松柏涛声,猿啼鸟鸣。虽然无趣,但心中有一份执念在,却也不觉得岁月难捱。
这般无聊的日子,匆匆数十年已过。少年本以为会持续到少女归来,却未曾想在某日清晨被一阵琴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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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悠然而脱俗,绝非自己听过的任何一首乐曲可比。
过去曾听人说琴声乃是万物之声,可演奏世间万物的一切悲喜。如今一听,果不其然。想起自己以前对琴乐的不以为然,他只能说现代之人都演奏不出这种造化之音。
这乐声中可令人窥见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心中的一切纷杂凌乱都在这悠悠琴声中沉寂,只有怀着一颗清净之心聆听万籁。
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天地似乎都已安静下来。
少年,现在或者应该称悭臾的水虺无声地将头探出了水面,一双金色的眸子望向水潭边席地而坐,抚琴宜兴的白衣男子。
悭臾需得承认,这人的风华气度,在他认识的人中无人可比,更不要提及这人的容貌。和他相比,天下女子尽是红颜白骨,颜色太艳;天下的男子都应自惭形秽,风度难及。
悭臾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现在只是一只水虺,而不是原本的少年容貌。不然,他恐怕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脱俗风度,温文尔雅,白衣玉立,无双姿容……勾搭妹子的要素都全了。有这种人在,他们这些只能是陪衬那红花的绿叶。唉……
越是打量这名男子,悭臾便越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妹子缘了。按照资源最优分配,这人定然是偶像级别的大众情人,连同为男性的自己都为这风姿倾倒,更何况是那些颜控的妹子们?再想到自己现在不过是一只水虺,莫要说修炼成应龙不知要待何年何月,就是修炼成人形也是毫无头绪——他毕竟不是天生的灵兽,脑袋里就没有对灵兽进化的概念。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想起充当百科全书的角色——天司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心中越发郁闷,忍不住低声长叹。
叹息声虽轻,在这空山幽涧却显得极为清晰。
那般令人心灵澄静琴声不知何时停了。悭臾四顾,却发现那白衣男子的目光笔直地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专注却不逼人,反倒有种春风拂面之感,悭臾再次拜倒在大神的白衣之下。
羡慕归羡慕,悭臾却没有多少阴暗的心思。毕竟,这样神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总觉得多想半点龌龊心思都是对这人的亵渎。大神就是让人拿来膜拜的,他这等碌碌凡人只能仰望大神的风姿无双。
只是这目光未免驻留的时间太长了吧?
悭臾头皮一阵发麻。终是忍不住出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喂,你是谁?”
说完,悭臾便有些后悔了,这里是异界不是现代,这里是古代不是现代,这人是古人不是现代人……而且对这样一位有着仙风道骨之姿,潇洒俊逸的翩翩君子出言不逊,他的脑袋一定是被石头碾了!
“吾名为太子长琴,不知……阁下名讳为何?”
白衣男子对于悭臾的无礼毫不挂怀,更不介意对方只是一只成精的小小水虺。温文有礼的起身抬手作揖,自有一番风雅,令人心折。
“我我我,我叫悭臾。”
悭臾觉得自己越来越丢脸了,如果他能脸红的话,此刻只怕已经红得和番茄一样了吧?‘宅’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属性,在无法交流的环境里步走向自闭的道路,就是向着家里蹲一往无前……(==而自己来到这里以后无处交流,于是这宅属性不减反增,连这种简单的对话都说磕磕绊绊。
这样可不太好,要改。
悭臾回想这男子的名讳,太子长琴,太子长琴……将这雅韵别致的名字在唇齿心间默默缱绻,半晌方才恍悟,终于想起在何处听说此人——
正如天司命所言,此世与现代同是洪荒演化的三千世界,只是依主次而分,现代所处的世界却是排的极为靠后了。但是本源相同,此界种种都可在神话之中有迹可寻。
他曾经为了码自己的小白文而苦钻山海经,山海经文字艰涩,语言古老,研读起来十分费心力。在无数神仙妖魔的记述中,太子长琴却是少有的神仙雅士,虽是寥寥数笔却也神情兼备,风流无限,给悭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山海经记述:有北狄之国。黄帝之孙曰始均,始均生北狄。有芒山。有桂山。有榣山,其上有人,号曰太子长琴。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
只是略略幻想,也觉得太子长琴就应当如眼前之人一般美好,有着一双对世间万物都带着怜惜的眼睛,君子如玉。而他在此数十载也未曾想过问起此地名字,如今却也不用人介绍——太子长琴会来的人间幽静之所,恐怕也只有榣山了吧?
“……悭臾……”
太子长琴默默重复着,缓缓摇首,似乎觉得这名字并不是很好。然而悭臾却觉着自己这便宜名字从这人口中念出,便是一等一的好名字。心下更喜欢上几分,越发觉得此人值得一交。却又担心对方是看不上自己的。
“这名字,可是你自己起的?”
太子长琴看着那只似乎是在害羞一般用尾巴拨弄水面的水虺,含笑问道。
“是啊,这名字我觉得挺好。”
悭臾抬头对上长琴一双清丽凤眸。天司命说这名字是这条水虺的名字,早也就不知是谁起的了。更何况对他来讲,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所谓。原本的羁绊都已不在,名字如何,早就没了原本的意义。
长琴看着那双灿金的眸子,有些微微的惊讶,这样的眼神——不带着疏离,也不带着痴迷,更没有敬慕和仰望,只是单纯的在看着自己……却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这只小小的水虺眼中透着一种刚强,却不失温柔。观其行径,却又是心思单纯,一眼便可望穿。恐怕也只有这榣山清净之地才会孕育出这样的生灵吧?
思及此心中更觉得这只水虺不同寻常,颇为有趣。
如今四方不靖,硝烟四起。往日友人亦有不少奔走四方,即便是父神也终日忙碌。他不愿见到那些人眼中的浑浊神色,更不喜那些杀伐之事,只想远远避开不牵扯到这一团乱麻之中。便来到这难以寻觅的出生之所,这榣山清静之地来,抚琴静心。
谁想到这昔日孕育了他的榣木边的水潭中竟有这么一只开了灵智的水虺,性子也是颇为有趣。若是日后再来,多了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想必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名字虽是重要,却也无需多在意。只是这榣山中竟就你一直水虺么?昔年所见,似乎这水潭之中总是有许多游鱼水虺嬉戏,怎么如今……”
“怎么会。”悭臾摇首,却也游的近了些,翘首望去。“只是我生了一双与众不同的金眸,他们都不愿与我共处罢了。”
“不同于自己的,总是未知的。对于未知的畏惧是对天道的敬畏,万物无不如此,你也不必挂怀。”
长琴出言安抚,却又觉得自己今日之举较之往日有些唐突,似乎这水虺的轻薄态度不经意间也传染给了他。长琴心中苦涩,只归罪于近日心中烦杂,未再多想。
“我本也是不在意,他人的看法难道能带走我的什么东西吗?既然伤我不到,那我又为何气恼厌恶?”悭臾昂首傲然,“总有一日,我必能修成通天彻地之应龙!到那时,这些小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听你琴声豁达,有沧海龙吟之象,还以为你定是一个不为俗世所牵绊的雅人,却是我想错了。”
长琴失笑,胸中积郁的烦闷之气一扫而空,虽然喜听他奏乐的仙神不在少数,然而如此直白的,却只有这榣山水镜的一只水虺。当真是初生稚子,心性自然,不畏天地。长琴想起最初化作人形时的单纯快乐,心中千般思虑都随着朗朗笑声烟消云散。
“形状不大,语气却是不小。”长琴收回抚琴双手,浅笑摇首。
“没有说大话的勇气,哪会有做大事的信心?不知道说出口就已是成功了一半吗?谁都有这机会,只是不去试罢了。”悭臾扬起蛇颈,金色的眼睛里落下澄净的天光,带了几分柔和的暖意。“我心中有念想,亦不愿作这星辰之下被凡尘宿命纠缠的庸碌之人,自然是要与天一争的。其实……我们所谓的‘天’,不过是自己的心障。若是能突破己身,自然就能做到原本以为不能达成的事情。”
悭臾游曳上岸,盘立在长琴身侧,侧首看着一身白衣广袖的长琴。
“太子长琴可是也有心烦之事?”
“……是有些。却也不怎么重要了。你说的倒也不失为道理,是我执着太过了些。”
长琴伸手轻轻抚弄着悭臾冰凉却如玉般润泽的头颅,悭臾额间那天生的青纹也似是发光般的闪动。眉眼带笑,初时眉间的一点阴霾都已不见。
“听你方才之言,悭臾可也懂琴?”
小小的水虺轻轻摇头,断然否认。
“我不懂琴。但我喜欢你的琴声,听着就让人觉得舒服。虽然还是有一点黯然,但若是以技巧和动人方面评价——你一定是最好的!”
话虽淳朴,却真实入耳。
长琴心中一片愉悦,已经很久了……太多人赞叹他是一介雅人,风华容貌无人可及,却没人再指出他的琴音如何,更不要提听出他的琴声中有些什么。
“方才我心中又有滞碍,琴声自然纷杂。闻弦歌而知雅意,悭臾能听得懂,自然也就算是我的知音。若我每日奏琴与你听,可好?”
悭臾自是欢喜的,沉寂孤独了数十年,他不知道有多少次觉得心中憋闷得很不得死掉!好在这榣山不小,自然的景色总是令人心胸开阔,几番游历下来,倒也勉强撑过了最初的难捱。如今虽然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安静,但他也是期待能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度过漫漫枯长的时光的。更何况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传说中风雅无双的乐神太子长琴?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千般心思万般欢喜,都只化作脱口而出的字眼。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