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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愿见臣,臣不敢有怨言,然而臣却也有些话,要对陛下讲。”
明重谋听到谢临如此说,似乎所言之事十分重要,不由沉声道:“讲!”
谢临却避而不答,只是垂首道:“请臣随陛下到御书房,臣与陛下当面言说。”
尽管明重谋不想见到谢临,可是却不代表他会拒绝对方想与他见面的意愿。况且对方还如此迫切主动地想和自己说话,明重谋只觉一股莫名的愉悦油然而生。
明重谋抿了抿唇,掩饰唇角勾起的弧度,故作寒声,却明显露出和颜悦色的脸来,“好!朕的丞相到底想说些什么,朕定然洗耳恭听!”
两人移步到御书房之后,明重谋坐于主位上,谢临本被赐座,她却谢恩了之后,依然恭恭敬敬地站着。
明重谋只要看她谦恭的样子,就十分不顺眼,这人明明从未当真谦恭过。
明重谋冷哼一声,道:“谢临,你究竟想说什么?”虽然谢临没有直视他,但是明重谋却总觉得,谢临有一双精明的眼睛,能一眼就看穿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
谢临恭敬道:“陛下,臣有一问。”
“讲!”
“臣方才曾问陛下,为何不愿见臣。”谢临道,“臣何处做得不对,请陛下明示。”
你哪里都不对!
明重谋的眼睛微微一眯,道:“朕不愿见你,何来理由?朕想见你就见你,不想见你就不见你,难道这还要谢临你的批准吗? ”
“谢临不敢。”谢临低头,唇角却微微勾起,“天下事,总都有个理由,可臣问陛下,陛下却答不出理由,”谢临目光一凝,道,“这便可知,陛下乃是因心之不愿,而非不能。”
心不愿,自无理由。
谢临又道:“陛下,臣曾言,喜怒不形于色,乃帝王之道。而泰山崩而不变色,此虽不尽登峰造极之境界,却也不远矣,陛下自问,可做到几成?”
明重谋合目微思索了一番,才慎而道:“不多,仅五成而已。”
谢临这才垂首道:“陛下厌恶臣,不愿见臣,此正是心之所欲,欲重,则喜怒形于色,欲越少,则喜怒越不形于色。若陛下见臣,而言色不改,则陛下或登帝王之道。”
“此乃臣逆耳之言,陛下或可听,或可不听,然而臣乃大楚丞相,与君与社稷,臣都不可不见陛下,望陛下三思。”
明重谋听明白了。这谢临是说,他作为丞相,是有能力的,是不能不见的。而且,他作为明重谋厌恶情感的依托,明重谋多见见,就会越来越克制自己厌恶的表情,越来越克服厌恶的情绪,情绪越少,就越喜怒不形于色,这有利于明重谋早日成为一个真正帝王。
对此,明重谋的结论是——瞎掰。
明重谋心里明白,他根本不是不想见谢临,而是想见的**太强烈,强烈到令万兆皇帝有一种感受越发清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失去控制。
他一点也不厌恶她,相反,现在看到她,他只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柔顺她额前的发丝,碰触她的脸颊,以及吻她的唇。
可是这是不对的。
因为对方是个男人,还是大楚有名的奸佞之臣。
如果明重谋想将为一代明君,他就应该远离面前这个人,将一切的情感,埋藏在心底最深处。
“帝王之道?”明重谋冷笑道,“见了你,朕就能成为明君?”
谢临微微抬头,沉着的目光,落在明重谋的脸上,两道目光交汇之后,谢临先垂下目光,“是,克服心中情感,无论厌恶还是喜欢,于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均属无益……”或许谢临也觉得此话说得太过无情,她顿了一顿,才缓缓道,“既然于陛下无益,那就是有害,此等情感,均应舍弃。”
明重谋笑了,他站了起来,走到谢临的面前,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谢临一番,轻声道:“谢临啊谢临,你总是能给朕惊喜。”
谢临谦虚道:“臣不敢。”
明重谋被她这句谦虚的话,逗得气急也乐急。
他不禁用更低沉的声音,缓缓探询她:“无益,即是有害,这个论调,朕倒是第一次听说过。”
谢临道:“对旁人,无益只是无益,对陛下,无益自然就是有害的。”
明重谋又缓缓道:“既然无益,谢卿认为,对帝王而言,均当舍弃?”
这一句,比上一句透着更深沉的压迫感。明重谋没有很大声地说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的语调甚至是十分柔和的,可是谢临却莫名觉得,她感受到了以往从未感受过的压迫感。
谢临也又点了点头。
“……无论厌恶,还是喜欢,谢卿认为,作为帝王,都应当舍弃么?”
明重谋顿了顿,他凑到谢临面前,微微贴近了她的发梢,声音更加柔和而悦耳,如春风拂晓大地,却又如烈日燃了风霜。
“你又点头了,”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又问了一句,“那亲情,爱情,友情,憎恶,仇恨都舍弃了,朕就可成为一代明君?”
也许是他的语气触动了她,也许是他字里行间的某两个字,他刻意地咬着对她说,触动了她,也许是他比她高一些,他那样低头看她,她几乎就在他的阴影之下,被围困着,她是个丞相,大楚朝的奸佞之臣,很少感受过这样的压力。也许这份压力,触动了她。
她迟疑了。
可是谢临是什么样的人,这样一句话,又怎能使她立刻便动摇了内心?
她道:“或许这些舍弃了,陛下未必成为一代明君,可是若想成为一代明君,必然会舍弃这些,否则,天下就未必是那个天下,陛下,也易乱本心。”
谢临,你总是有那个能耐激怒朕。
明重谋低低地闻着她发梢传来的清香。
就是这个味道。
那一夜旖旎,他还记得,春闱帐下,她如一场酥得入骨的梦,发如瀑,眼如星,她的味道就如醇酒一样,沁人心脾。
她与他是如此契合,那一晚,他心跳如鼓,他却不知道,她是否也心跳如鼓。
但显然不是。
翌日,他亲自问她,她就言语表露,前夜那个人,不是她。她甚至还把他推给别的女人,为他布置了平坦光辉的大路,路上他有携手的女子,路两边,是大楚朝的锦绣江山,路前方,是岁月当有的年华。
然而这一切,却没有她。
她根本对那一晚毫无所觉,在另一个男人怀里醒来,却毫无惊慌之色,甚至还能在事后处理一切,宛如见过无数世面,那么镇定自若。
可是他知道她是第一次,因为他占有她的时候,她疼得蹙了眉。
然而当他准备怜惜她的时候,她却推开他。还说——
“帝王之道,在于舍弃。”
舍弃喜恶,舍弃无益。
她显然丝毫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她的一切心思,只有江山!
明重谋昨夜入梦,看到了谢临的脸,他确实被吓到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
能不能成为明君先不提,明重谋想,他首先是一位非常具有先见之明的皇帝。
明重谋笑了笑,“那这么说,帝王之道,岂非就是无心无情之人?历代的明君,还真是圣人啊。”
谢临只是垂眸,“有舍有得,自古之理,陛下求做天下明君,非常人行非常事,自然要比常人付出更大的代价。”
“即使代价,就是……”就是你?
明重谋一滞,没有说下去。
谢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然而她却道:“同理,臣为求陛下做明君,开拓大楚盛世,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奸佞之臣,背污骂名,青史一笔“谢临,大楚奸相也”的字迹,赢天下,却也输了天下。
这就是谢临的代价。
明重谋倏地退后一步,悚然而惊。
也许是被谢临的话所惊扰,也许是被两人皆要付出的代价所惊愕,明重谋面露诧异之色,盯着谢临沉静的脸。
谢临依然镇定如昔,额前几缕发丝,轻柔地缠绕在她脸庞的轮廓旁。
明重谋轻轻抬起手,柔顺了一下谢临额前的发丝,将她的发抚落在耳后。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谢临,我再问你。”明重谋轻声道,“那幅画,涂得几近全黑的那幅,其中可有什么涵义?朕,只想知道。”
谢临微微偏头,躲过了他的手指,回答道:“那幅画,涂得太黑了,所以陛下没看到画的名字。”
“其实画是有名字的,它的名字叫无情。”
画,无情之画。
画者,无情之人。
无情之人,有亲人,却失亲人;有情人,却无一丝情爱;生死不论,从无所死,又从无所生。
无情之人,画了一幅无情之画。画中无人无物,惟纯黑之色,乱为混沌。
一切无假无真,无情无心。
明重谋觉得,他或许并不该问。
丞相可做到无情,大楚朝的万兆皇帝,又凭什么做不到?
明重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听到自己有些黯然地说,“朕明白了。”
可是朕会告诉你,朕是大楚朝的万兆皇帝,不舍弃那些,朕一样可以青史留名,成就万兆盛世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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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尉迟正在场的话,他会说,谢临犯了欺君之罪。
尽管明重谋仔仔细细看过这幅画,不过卢阳阁下面的密室,本就灯火昏暗,明重谋又不能一直呆在里面,因此这幅画,明重谋并没有发现,那个全黑下面,其实是有奥秘的。
尉迟正曾把这幅画堂堂正正挂在书房里,因为这幅画是谢临明着送的,不比明重谋暗着偷。
尉迟正发现,那一团团黑色下面,也许藏着一幅画,从轮廓,还有泼墨的缝隙处露出的笔画,都能看出来。
可是尉迟正看不出来那画下面是什么。
那幅画的泼墨下,藏着一个人,是一个少年,丰神俊朗,面如冠玉,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皎如天边的星辰,微风吹拂,衣衫翩然。他身着玄色绣蟒锦袍,头戴金龙缀朱纬冠。
正是大楚皇子的穿着。
作者有话要说:码到一半的时候,差点困得直接睡过去。
这章不算多,明天多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