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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离京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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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恪就那么走了。”高阳长叹了一口气,道,“以往的情话还犹言在耳,话里那甜蜜的热度似乎都还未退却,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长安高高的墙头上,目送他远去,他却连一个回望也没有。他留给我的最后的话语,甚至不是一句等他……”高阳的眼里流露出了点点哀愁。

    她的话语顿了顿,忽然长吟道:“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执笔记录的男子,闻言,手终于也顿了顿。

    *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李恪的身影渐渐远去,声音也渐渐淡去,最后的声音几不可闻。

    高阳站在墙头,含着泪,哽咽着往下念:“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李世民在她身后,忽然道:“高阳,知道你三哥说的什么吗?”

    高阳扶在墙砖上的手猛地便是一紧,长长的指甲掐断在了砖缝里:“……人言可畏。”她缓缓地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李世民一眼,便快步下了城楼。

    城楼下,房遗直就跨坐在马背上,见着高阳下来,惊讶之下,便是下马上前见礼道:“公主。”

    高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送吴王。”房遗直浅笑着看着高阳,又转头看了眼城门外的大道,回答道。

    高阳一愣,随即嘴角划了个嘲讽的弧度:“是了,你和我三哥是至交好友,我三哥要走,就算往日里更多的是神交,你也得来送送。”

    房遗直一愣,随即就想起了这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当下心里便觉得这样的高阳竟是难得的可爱。他弯了弯嘴角,可还没笑出来,神色就是一肃,伸手松了缰绳,便是拉过了高阳的手,道:“这是怎么了?伤的这么厉害,也不觉得疼吗?”

    高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刚想发火呢,就听到房遗直关心的话,这火气就下去了,神色别扭地说道:“不觉得。”

    房遗直伸手从怀里拿了块干净的帕子,便是小心翼翼地给高阳把手包上,嘴上还说道:“还不疼?指甲都断了,你看看,这几个都掐进肉里去了,还不疼?”

    高阳被他这么一说,注意力回来,倒是真觉得疼了。她心里也纳闷呢,明明之前都没觉得疼,怎么这会儿倒真疼起来了?

    房遗直也没怎么仔细包扎,毕竟身边也没药,如今只不过是为了挡挡风沙,免得伤口感染而已。他轻手轻脚地用帕子包裹住高阳的手,道:“公主合该小心些才是,这纤纤素手伤了,旁人见着了都心疼。”

    高阳刷的收回了手,不悦地看着房遗直,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有些话,两情相悦的人说,是关心爱护,还不算熟悉的人说,就是调戏了。

    房遗直却是君子坦荡荡地回看着高阳,慢悠悠地接着道:“娘娘时刻惦记着公主,公主好,娘娘才好。您如今这般不爱惜自己,娘娘知道了,也要心疼了。”

    高阳憋着的一口气就那么梗在了喉咙口,瞬间被气红了脸。他这么君子,反倒显得她小人之心了。

    见状,房遗直嘴角便是勾了个笑。他跨步上马,手一抄,便是把高阳拽上了马。紧接着,手里缰绳一甩,快马便扬起了尘。

    高阳只觉得眼前景色快速闪过,还没回过神,自己就已经坐在房遗直身前了。她的手伤着不能用力,为了平衡,下意识就靠在了房遗直怀里。

    感受到腰上圈着的手臂,以及背后紧贴着的胸膛,高阳不可思议地回头看房遗直,怒道:“你!你,简直放肆!还不把我放下!”

    房遗直微微低头,看着仅仅隔了几寸的容颜,似乎只要他再往下低一低头,就能亲吻上那诱人的红唇了,他嘴角的笑容便又扩大了几分。但最终,他也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只含笑道:“在下送公主回去,跑马快些,不会延误伤势。”

    高阳不自在地又把头转了回去,僵硬着身子,靠在房遗直怀里,一路上,再也没开口跟身后的伪君子说上一句话。

    等到房遗直把高阳送回公主府,他的心情都一直很好。只要想到高阳明明气得不得了,却偏偏没由头发火的模样,他脸上的笑意便是掩都掩不住。等到他回到房家,捧着书,嘴角都没放下来,一个下午,手中书倒是没翻两页。

    傍晚时分,房遗爱急匆匆回来,一脚踏进房遗直的房间,开口就是一句“齐王祐起兵造反了。”

    房遗直惊诧地放下手里的书,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房遗爱撩了袍子,就往房遗直面前一坐,给自己灌了杯水,才接着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说是齐王祐身边的长史权万纪,被齐王派燕弘亮等人率20骑射杀了。尸体都被支解了,尸骨无存啊!”

    房遗爱感慨地叹道:“消息瞒了两三个月,可两三个月长史都没折子往上递,陛下就生疑了。如今到底是瞒不下去,事情败露,陛下正急召兵部尚书李勋与刘德威讨伐齐王呢。”

    房遗直皱了皱眉。

    房遗爱没去注意自家大哥的神色,站起身,便是道:“我回来就是告诉你一声,这会儿,我得去魏王那儿才行。”

    “遗爱。”房遗直正色道,“魏王那儿,你自己小心,若是魏王也有……你可不能傻傻凑上去。”

    “行了,哥。我虽是个武人,但也不是没脑子。”房遗爱冲着房遗直笑道,“父亲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宰相了,如今,哥你又要娶公主,咱们家这是烈火烹油呢。”

    房遗直略略放了心,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如今,房家安稳才是第一,皇子之间的事,我们也得慢慢把已经插的手收回来了。”

    齐王造反的事,在第二天的朝堂上就被提了出来。李世民的动作很快,讨伐齐王的旨意才下,不久李祐就被擒获、押解进京了。

    最后,李祐被贬为庶人,赐死内宫。

    高阳还曾见过他生母阴嫔日日跪在甘露殿前请罪的身影。当时直叹阴嫔何辜,生儿养儿到头来却落了这个下场。可是,太子谋反之事接踵而至,高阳便再不能定下心、置身事外了。眼见着长孙皇后病情颇有起色的情况下,却遭此噩耗,跟不久前的阴嫔一样泪流满面地求李世民网开一面,留承乾一命,高阳的心便渐渐冷下去、冷下去。

    天牢里,高阳一步步走下去,冷眼看着蓬头垢面的太子激动扑到栏杆前,冲着她急急问着:“十七妹,十七妹!是谁让你来的?是父皇让你来的吗?!”

    高阳轻轻地摇了摇头。

    承乾的眼神一暗,接着便又道:“那是母后?是母后让你来的?”

    高阳沉默。

    承乾脸上涌起了悲色,哀恸道:“她不能来看我……她是一国之母,而我,我已经和母后毫不相干了……”

    高阳抿了抿嘴角,道:“正因为你是母后和父皇的嫡长子,你才能活着。”

    “可我要不是嫡长子,我也当不了太子;不是太子,也没人惦记我;我也不至于落得,落得如此下场!”

    高阳怒道:“那你为什么要密谋刺杀父皇啊?你当时决定那么做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想想母后?她的身体才刚有起色,她才刚燃起希望,你就给了母后那么大的打击!”

    “……是我,对不起,母后。”承乾的手死死扣着栅栏边,满脸痛苦,哀求道:“十七妹,我知过去许多事对你不住,但看在我已是快死之人的份上,求十七妹答应我,在我走后,好好照顾母后。”

    高阳的神色终于松动了,她看着承乾道:“我会照顾母后,你若真的觉得对不起生你养你的母后,那你去黔州后,就好好活着,勇敢地活下去。”

    承乾闭了闭眼,哽咽道:“妹妹,你太年轻了,你永远不知道身为一个皇子会有怎样一颗躁动的心……活着就会有梦,有梦就会有麻烦。我宁可死去,死亡才是无梦的睡眠。”

    高阳怒道:“你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给我鼓起勇气活下去!你若是死了,你想过母后白发人送黑大人的悲哀吗?”

    承乾定定地看着高阳,眼里的悲哀凝成了绝望与死气。他没有回答,半晌后,只是摇晃着身子又走回了牢房里面。晦暗的牢房里,他的身影是那么的颓唐:“十七妹,别了。”

    几日后,押解承乾去黔州的牢车晃悠悠出了长安。高阳没去送他,她只是一个人默然地坐在屋子里,看着桌案上盛开的鲜花,一个人坐了一整天。

    承乾临走前让人给她带了一封信,信写在肮脏破败的布料上。那上面什么也没写,只写了一段疯话——

    一个浪迹天涯的疯子,头发蓬乱,蒙着尘土,身体瘦小的像个影子。他紧闭了心门,瞪着火一样的眼睛,四处寻找着点金石。

    高阳看着那疯话,心里一松又一恸。他至少会活着,他会活下去,即使像个疯子,即使像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