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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子鹤的肩膀一颤,慌忙地转身拦住我道:“你别撕!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我纠缠道:“这回你又想说什么?你给我把话说完整!”
苑子鹤试着从我手里抽出画却发现我就是死死攥着不肯放,便望着我,叹了口气,用哀求的语气道:“你明明知道我不舍得你,对不对?”
他温柔地拂开我因挣扎凌乱的留海:“我们之间发生过这么多事……蹄下危情,卧房鸣箫,江畔表意……你明明晓得……你已经占据我心里每一个角落。为何你还要说这般决绝的话?”
他深吸几口气,眼中满满的不舍。“刚才那一瞬,我本来应该任你把画撕下去,如此便可以放你自由,即使你怨我,我们也不过相识几日,过后你定可慢慢把我忘记。可是……可是那一刻我却自私得什么也不敢想!我不敢让你失望,不敢看见你生气难过的表情,不敢看见你转身决然的背影,不敢……不敢让你从我生命中消失……”
我抱住他,眼泪蹭到他的衣服上,霸道又粗鲁地打断他的话:“对,我就是欺负你,吃定你舍不得我走,你奈我何!”我抚摸他的后背,稳了稳情绪又轻声道:“勺不是愚笨之人,你心里所想的所担心的一切,我都知道。但是!”我捧起他的脸:“我的回应只有一句话:苑子鹤,你可愿意娶我?”
苑子鹤川字的眉心终究是舒展开来,绯色的唇弯出动情的笑。他把下颚垫在我的额头上,轻声说:“我愿意,苑子鹤愿意……”
我闭上眼,在他怀里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声,安心地笑。
窗外纷飞的叶子,似离人的泪。
“勺妹的终身大事怎么也不和哥哥们知会一声?”一声熟悉却又不似平时的声音传来。
我循声往窗外望去,顷刻怔住。
那人竟是——荨彧!
午夜。廊桥下,松林间。
四处无人,江面无波。
荨彧背对着我,深紫色的衣袍在月色下孤冷傲岸。
我低着头,自觉死期将至。
“有什么话要说吗。”荨彧问道,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在问:还有什么临终遗言吗?
我抬头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从何解释。
“我突然觉得自己八万多年真真是白活了,竟然连身边之人都看不透。”他转过身,玉面冷峻。“如若不是今日恰逢这段戏码,真不知勺姑娘日后还要游戏仙界多久?”
我搓搓手,听到他这番生疏嘲讽的话,心生愧疚又觉委屈。“主子……勺儿其实自一开始就未曾想过要欺骗众人的眼。”见他无动于衷地望着我,我便走上前去。
“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刻意骗你。从在渡仙桥之日起,便有人误将我认作是男子,在素修斋亦是。我自觉扮作男儿身可以更自由随性一点,不用学那些女红琴瑟之类的繁琐事情。而且在舞燕亭结识主子之时我已是罪名累累,实在是不敢再主动坦白自己的错误。况且……况且我已侍奉主子多时,没有办法——”
“咝——”对面之人一声倒抽气,双眼一眯,脸色一阵变换。
我顿时吓得止住话语,暗骂自己嘴拙,哪壶不开提哪壶。
荨彧抿唇凝视着我,似要把我看穿个洞。“你真是好样的!欺骗、耍滑、偷窥、冒犯仙身,没一样你不是炉火纯青啊!”
嗯,嗯?“什、什么?”我有点没明白:“我哪有偷窥冒犯仙身过?”我理直气壮,好像想起什么又瘪下胸脯:“就、就是,职责范围内的事嘛……”
荨彧一把牵起我的下巴,峰挺的鼻几乎贴着我的:“你当真是个女人?怎的做过这么多不守妇道的事情还能没有丝毫廉耻之心?”
“我、我哪有!”我把住他捏我下巴的手,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可从来没做过逾举的事!主子你想想,你仔细想想看啊!”我冤啊!什么便宜都没占着还得遭受他的凌虐。
“我只不过是侍奉您穿衣起居还有其他杂务,顶多就是再帮您洗洗背,按按摩,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偷窥冒犯仙身之类的事,主子你不能就这么随便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我头上啊!”我一边委屈一边心底又在犯嘀咕:诸位看官也莫要冤枉我哈!我那些不叫“偷窥”,我那叫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窥”。(庄生一拍脸:当爹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荨彧松开手,也陷入思考:怪不得平日里这丫头总在自己沐浴时躲躲闪闪,为自己更衣时也总是小心翼翼,跟一些女侍关系要好,身材看着文文弱弱,脸小得如巴掌般大小。
念及此,他望望勺,只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揉着泛红的下颚,灵动的双眼却一刻没消停过,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见她这副憨态可掬又古灵精怪的模样,荨彧心里的怒火仿佛渐渐烟消云散。
他无奈地笑,伸出手附在勺的额上,这回一定要看遍她前世今生的记忆才行,若是还敢再有什么隐瞒……
我一愣,也没管他脸上表情又一番变化,只以为他刚刚一笑定是怒气减退,继而顺势屁颠地摇着他宽大的衣袖,状似撒娇道:“主子,饶了勺儿吧!勺儿以后不敢了。以后我一定什么都向您禀报!”
荨彧放下手,眼神中有种莫名的情绪。他从我手中抽出袖子,声音淡淡道:“少来,别把你对苑子鹤的招数用在我身上。”
一听“苑子鹤”三个字,我的心瞬间如巨石般沉重下来。
“主子!”我眼中闪烁着坚毅:“想是你方才已听到我们的谈话。勺儿想求你一件事。”
“成全你和苑子鹤?”荨彧似早有预料。
我点点头。跟他说话,向来不用费事。
“你明明知晓他已活不过两日——”
“我当然知晓。”我抢过他的话。“就是因为明白,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才格外珍贵。是,我原本可以置身事外,顶多不过是惋惜与同情。”
“现在你却想凭一己之力,短短两日内就想挽救他?”
“挽救?我没有那个力量。这也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痛恨自己弱小无能。”我面向江畔,背对着荨彧。深吸一口气,鼻尖尽是凉气。
“这是他的命数,他的劫,我不会怪任何人。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让他卸下背在身上二十年的重担,让他真正如仙人般无憾地离开。”我决然道。
初秋的风带起一片松涛声,勺及腰的长发随风飘荡。
荨彧望着勺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留给他背影。从方才把手探去她额前的刹那,他便明了苑子鹤与她之间的过往。他二人却不知两人的缘分又何止是今生。
荨彧知道勺的执着。
若一个从来都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人忽然静下心来为一件事或者一个人执着,那么即便是世界也无法阻挡她。
“那……你可喜欢他?”话问出口的刹那,荨彧被自己震住了。
他为何想知道这个答案?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他有点不太明白心里的烦躁从何而来。
喜欢吗?
还是喜欢的罢。
否则也不会如此荒谬地与一个只相识几日的人惺惺相惜,不会把自己的身份泄露,也不会把自己的幸福一并交付。
那么,这份喜欢有多深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剩下的两日我要与他相伴。我只知道,他不在之时,自己还是会想办法抽身离开苑府。我只知道自己终究属于天上,也终究是要跟随荨彧,侍其左右。
我就是这样一个有私心的人。
我也是这样一个有信义的人。
我转过身对荨彧,嫣然一笑。
皎洁月色照亮我的身姿,灼灼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