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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琬的死讯虽然并沒有公开,但皇宫从來就不是一个能藏得住秘密的地方。尽管朝野上下一切如常,可任是谁都明白,河间王高孝琬确是去得冤了些。不过人类自私的天性使然,秉着明哲保身的原则,大家照例是保持了一贯的沉默。再心寒惋惜,那也是回府之后、夜深人静之时才敢在心中悄悄浮起的念头,当然,偶尔也会忍不住胆战心惊,想着那柄夺命的钢刀不知何时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而就在河间王下葬的当天夜里,尚书仪曹郎中祖珽猝死家中,状似被人下毒,七窍流血、面色发黑,死相极惨。
虽说这一消息很快就被封锁,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仇家來寻仇了。至于这确切凶手,则是因着祖珽声名狼藉、仇家颇多而无从查起,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不过据宫中资历最深的刘太医所言,那种剧毒,应该是來自西域。而就是因为这区区两个字,北齐朝堂之上再度变得暗流汹涌,一时之间,各种谣言甚嚣尘上,直搅得人心惶惶,乌烟瘴气。
在这种敏感时刻,刚刚才办完丧事的高府却是出人意料的保持了低姿态。广宁王和兰陵王不仅沒有对自家兄弟的死言及分毫,就连上朝这种大事,也是逐渐变得敷衍,隔三差五便告病告事,直让人感觉这两位亲王是对朝廷冷了心,就差沒有辞官归隐了。
小皇帝高纬还是个只重玩乐的孩子,对于这些事也并沒有过多理会,反而体恤他们刚逝了亲人,心下悲痛,允了这二人长长假期,特许不用再上早朝,倒叫朝中大臣们更加捉摸不透这两位的心思了。
一心一意料理府中之事的清颜却是无暇顾及外界的诸多纷扰。好不容易办完了孝琬的事情,她还得强咽下泪意去安慰痛失爱子的高夫人,更有孝琬留下的稚子正礼要她照料,兼之罪魁祸首崔氏回府,一大个烂摊子处理下來,她简直快要焦头烂额,直忙到心力交瘁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颜儿,这些天,辛苦你了。”为她倒了一盏清茶递过去,长恭看着容颜憔悴的妻子,心里的愧疚感便是一重接着一重。
三哥的葬礼他和二哥倒是还能帮衬一二,然而家中的杂事却是让他们这些常年在外的男人两眼一抹黑。府中女眷,除开崔氏不谈,能镇得住场子的,也就只有她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实在是无奈得很。
“你我二人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有的沒的吗?”接过茶水一饮而下,清颜的目光流连过长恭的面颊,却是扬起了一抹无奈的苦笑:“还说我呢,你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吧。”
她知道,孝琬的死,作为亲弟弟的他,只有比自己更自责、更痛心,他看似那么坚强,实则却是把所有的苦都压在了自己心底。她既无法劝说,那就唯有帮他分担,不管是心里的还是身体上的,他不想她受的苦和累,她自然也是不希望他一个人硬撑着。
强笑着摇了摇头,长恭当下便是不自觉地转移了话題:“对了,崔氏那里,你是怎么解决的?”这却是他想问了许久的问題。
“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小惩大诫地放过了。”提起这个,清颜就不由自主地微微叹息:“我和母亲的意思一样,她毕竟还是正礼的生母,总不能让正礼这么小就沒了父亲然后再沒了母亲吧?”
那个女人,实在是该死,若沒有正礼,她还真想亲手剖开她的心,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黑的。尽管她可以理解人本身对活着的渴求和对子女的爱,只是她却无法原谅她那么愚蠢地就背叛自己夫君的作为。再者,若不是她对孝琬心怀有恨,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叫和士开钻了空子、利用了去?
想起这件事,她就恨不得将和士开千刀万剐。孝琬的致命伤,乃是被杖责至折断了两胫,根本就是被活活打死的。那种痛,比起她给和士开下的毒,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然而有高湛在一天,他们就注定了不能明着动和士开,愤恨之下,也只能是由长恭和孝珩亲自出马,用了她仿制的西域奇毒肝肠寸断散來对付祖珽,直叫他肠穿肚烂而死,然后将黑锅不着痕迹地转嫁给了和士开。
哼,以为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能铲除他在朝中的对手吗?想得美!沒有对手我还可以给你制造对手!你和士开不是很善于勾结陆令萱、穆提婆那种小人么?利用祖珽之死让他们对你生了疑心,看你们怎么团结一致对外去!窝里斗着吧,真当她苏清颜就是个只会用蛮力的花瓶不成!
“也只能是这样了。”点了点头,长恭对于这个结果倒是接受的相对自若:“这次之后,想必她也知晓了自己的罪过,以后定不会再翻起什么风浪,将母亲和正礼交给她照顾着,我们应该可以放心了。”
“嗯。”纵然内心对崔氏再抵触,清颜在大道理上还是相当理智的,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心结更是解去了一大半:“长恭,你是真的决定了么?”
真的,决定好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开始不一样的生活了么?
闻言,长恭绝美的眉眼间逸上清愁,却是径直站起身來,负手望向了窗外:“现在的这里,已经再沒有值得我留下的人或者物了,再不离去,我怕我自己会后悔。”
邺城,这个地方给予了他多少美丽的回忆也就给予了他多少刻骨的伤痛。如今的他,已经开始畏惧呼吸这片土地之上满是悲伤的空气,已经不想再去面对那些他曾经真心对待过的面孔。现在离开,或许他还能保有往昔的美好,告诉自己只是时过境迁,如若不走,他却担心残酷的现实会让他连记忆都觉得虚伪。
所以这一次,说他逃避也好,说他怯懦也罢,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定定地凝视着他英挺的背影,清颜忽然就能感受到自他心底奔涌而出的落寞与哀伤。下意识地伸手从背后搂抱住他,她的泪水瞬间便沾湿了他的衣襟:“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和你在一起。”所以,不要这么忧伤和难过,她看了会心疼。
“放心,我沒事的。”回身揽她入怀,长恭温柔地抚着她乌黑如缎的秀发,轻轻地叹了口气:“明天,我会进宫跟皇上说明的。”就算是那个人,也休想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