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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长恭得到消息自军营匆匆赶回,也已是华灯初上,摒退了所有的下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高府几位主子无一不是神情凝重。
“崔氏呢?她怎么沒有回來?莫不是有胆量诬陷自己的夫君却还沒胆量來见我这母亲!”在家中坐立不安了一下午,高夫人早已将事情给摸得七七八八,眼见这个媳妇并不在场,那出口的话语就愈发地冰冷带刺。
“她被太上皇拘在了宫中,在三哥的事弄清楚之前恐怕都不会回府呢。”揉了揉额角,清颜的神情也是有点恹恹的。她在玄都寺本就沒有休息好,偏生一回來就碰上这么让人不省心的事儿,实在也是累得慌。
“呵,我看他是担心我们会杀人灭口吧。”风尘仆仆的眉眼间尽是阴戾,长恭绝美的脸庞上杀机四伏。孝琬为人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而作为他的妻子,崔氏不好好相夫教子不说,居然还倒打一耙,着实是可恶又可恨!
“好在我们还有三天时间,总能寻出点蛛丝马迹來的。”孝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來乐观,实则心里也是沒什么底气。崔氏如何他已经不想再管了,那种女人,即便出手诛杀了,也不过是脏了自己的手,毫无意义可言。放眼当下,还是考虑怎么样救出孝琬比较实际。
“大哥所言甚是。”点了点头,清颜却是忽然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面色沉郁的高夫人,语带关切:“母亲,今日才刚从玄都寺回來,想必您也是累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三哥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
“是啊,母亲,我们一定不会让三哥有事的。”随声附和着,长恭和孝珩对于高夫人的身体状况也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自从孝瑜过世之后,这偌大的高府便无端地开始显出冷清,身边的亲人,他们再也承受不起失去,能一家人好好的,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沒有想到他们在此时都还顾念着自己,高夫人清瘦了不少的面孔之上现出动容。明白自己便是在场也帮不了太多的忙,她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站起了身:“好,那我便将孝琬交给你们了。”说着,她还不忘目带怜惜地看了清颜一眼,柔声道:“好孩子,跟着我那么久你也受累了,你三哥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今晚便好生歇着吧。”
女儿家本就身子孱弱,在玄都寺苦修的这几日,清颜却是一声不响地应承了下來,还把她给照顾得无微不至,便这一点,就是极其难得的。而孝琬出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能光看着,正牌的妻子还倒戈相向,到头來,反倒是清颜这个弟妹拖着疲累的身子忙进忙出,甚至不惜和太上皇争锋相对。人心都是肉长的,到这份上,她又怎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是,清颜知道了。”乖巧地笑着应下,清颜目送高夫人离开,转过头來便是一脸的严峻:“未免夜长梦多,我觉得,我们还是今夜就着手调查比较稳妥。”
“你是在担心太上皇会忍不住对孝琬出手?”微皱了眉头,孝珩虽然对高湛并沒有太多的好感,但至少认为他的为人还是值得信赖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身为天子,出口的话怎可轻易违背?
清颜尚且沒來得及回话,一旁的长恭却是冷笑出了声:“九叔他未必会食言,可二哥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和士开呢。那个胡人素來视三哥为眼中钉肉中刺,难得有这种送上门來的机会,他又怎么会甘心袖手旁观?”
而且除了和士开,朝中还有着陆令萱、穆提婆等奸佞小人,孝琬向來是眼中容不下半粒沙的,只怕他谋逆的消息一出,这些人马上便会蜂拥而至地对他不利。高纬耳根子软,高湛却是疑心病重,再加上有心人的火上浇油,孝琬到时怕是想不死都难。
“果然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无奈地叹了口气,孝珩显然也是感觉到了这次事件的棘手性。摆了摆手,他也只能认命地苦笑着开口:“好吧,那我们商量好对策就行动。”最差不过是三日三夜不睡,他就不信还真的什么都查不出來。
“恩。”齐齐地出声应下,清颜和长恭对视了一眼,然后便开始逐条地分析起來:“我觉得,我们现在唯一能入手调查的,便是禁卫军自三哥院里搜出來的东西。虽说人证物证俱在,但如果我们利用得当,翻盘的机会就会很大。”
高孝琬为人简单热忱,绝不可能有图谋造反之心,便是有,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将物证藏入自己的院落中。关于这一点,清颜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下來。而前些日子她又一直盯着那一块地方,库里的长矛和旗帜并不是那时多出來的,想必也是最近才动的手脚。至于那佛骨舍利么……
“我今日私下里问过三弟有关那佛骨舍利的事情,他说是当年父亲的私藏,因为不想献给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孝琬的舅舅,这才留在了府中。他想着是父亲的珍爱之物,所以也就一直藏着沒动过,不想这次搜出來却成了罪证。”孝珩恰好是跟清颜想到了一块,一出口便将清颜心底最大的疑惑给打消了去。
“原來是这样。”了然地点头,清颜倒是一点也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河间王高孝琬是出了名的孝子,便是如今,他的房中也是挂着高澄的遗像的。这样的解释合乎情理而又无懈可击,她沒理由不相信。这么说起來,他前段时间总是跑去玄都寺找法顺,想來也是因为生活不顺而越发思念仙逝的生父了吧。
“那这么算起來,眼下唯一可追查的线索便是那批武器了。”以手撑着下颚,长恭沉吟着开口,稍稍思索了一番,一个分工明确的计划便是自脑海中跃出:“这样吧,我和二哥分头去调查那些长矛和旗帜的來源,颜儿你就想办法把三哥被人诬陷谋逆的消息隐晦地透露给那些平日交好的大人,有了他们的支持和暗中施压,和士开那里应该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说到这,他不由停顿了一下,眼中闪出一丝冷芒:“再者,你也可以待在府中照顾一下母亲和正礼,我担心崔氏并不会这么安稳地待在宫里,指不定还会闹出点更大的事端來。”
这一番安排和调度合情合理,因此清颜和孝珩仅仅只是在心中过了一遍便是立即接受任务。当下,高府除了高夫人以外的主子都动了起來,一连串的指令发布下去,无数人在暗夜中奔波,紧锣密鼓却又悄然无声的救援行动就这样秘密地开展起來。性命攸关,生死时速,此时此刻,他们最不能浪费的,便是时间。
而与此同时,身处栖月宫中的高湛的内心其实也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平静。
静静地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的夜色,这个如冰雕玉刻一般的俊美男子周身都萦绕着皎洁的月光,就好比是那踏月而來的谪仙人,美得不带一点凡尘俗世的烟火气息。
踏进殿中的和士开入眼所见的,便是这样绝美而令人心醉的一幕。然而了解高湛的他却是十分明白,这个男子,并不如他外表所展现出來的这般纯洁无害。就如同西域那漫漫黄沙地里偶然可见的稀有蛇类,美丽地让人惊叹,却也危险地叫人敬畏。如若可以,他也只愿做个远远的观望者,负手欣赏便可,而不是明知这美丽可致命,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踏足上前。
“这么晚了,你过來可是有什么事么?”沒有回头,便听那细细的脚步声,高湛也足够知道來者何人。这个栖月宫中,可以不经通传且不限时间进入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和士开一个了。
被他一言从早已飘远的思绪中抽回心神,和士开一抱拳,也不管背对着自己的高湛是否看得见,便是直接一个大礼行下:“微臣听说太上皇将河间王关押进了天牢,一时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过來看看。”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嘴角扯起一个弧度,高湛的语气微微带笑,却也听不出是责怪还是嘲讽:“放心不下?我却不知你是为何放心不下的?”
“微臣听闻河间王爷密谋造反,如今皇上年幼,而他又身份特殊,这事想必一定是得由太上皇您亲自出面的。微臣不过是担心太上皇操劳过度,才好的身体又败落下去,这可怎么了得。”在别人耳中听起來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从他嘴里这么直白地吐出,竟莫名地多了几许关切的味道。然而若是清颜在此,只怕当场便会忍不住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去。
不为别的,只因这和士开虽然话里话外都是在关心着高湛的身体,但实则却是绵里藏针,在状似不经意间便将高湛最忌惮孝琬的几点突显出來。这样一來,便是高湛对孝琬并无怀疑也得生出警惕之心來。杀人于无形,这一记背后的软刀子,不可谓不毒辣。
果不其然,才听完他这番话,高湛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更沉了。不过思及今日清颜的当面直谏,他却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摆了摆手,他看似毫无兴趣地直接忽略了这个话題:“昭信宫那里,怎么样了?”李祖娥她,算算日子,大概也快生了吧?
“回太上皇的话,太医前些日子刚去请过脉,说是生产的日期左不过就是这几天呢。”见他无心之前的交谈,和士开也是见好就收,当即顺着话就接了茬。
“嗯,那我们明天就去看看吧。”半阖了眼,高湛的心情因着这个消息忽然就明朗了那么几分。是男是女,不久就可以知道了呢。
因着心里某些不为人知的期许,高湛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有了无比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