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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她进宫的时候本就是替代过世的姐姐,继续让赫家的女人坐在皇后的位置上。
那时候,大约也就是书湘这般的年纪。
正是花样的年华,心有所属,像偷偷藏匿了人世间最甜美芬芳的秘密,看到喜欢的人,哪怕只有一眼,却足够欢喜上一整日,连睡梦里都充斥着粉红的色调… …即使如今再不曾见到当年那人。
赫瑾娴唇角携了笑,溥徳帝过世仅一年,她穿着并不张扬,素色的宫装套在身上,颈边一圈白色的绒毛领子,小巧的一张瓜子脸,保养得宜,瞧着竟然只有二十五六的模样。
书湘不是头一回见到太后,很小的时候,她见到太后觉着她只是一个小姐姐,再后来,她看着小赫氏逐渐在皇宫里变作一个雍容的皇后,她是堪配的,不嫉不妒,贤名远播。
直到这一刻书湘以这样近的距离看着太后,她才发现小赫氏不过是因对溥徳帝没有任何感情才可以那么大度,放任自己的夫君宠信一个又一个女人,甚至那些女人总会有比她年轻,比她娇美的,如同春日里烂漫的花,采撷了其中一朵,仍有满园春花争奇斗艳。
书湘如今心里也有喜欢的人,她设身处地地想,假使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那她肯定是要气死的,除非是没有感情。太后娘娘同大老爷的事书湘压在心里很久了,可是她知道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吐露出去。
她也会嗟叹,喜欢的人为什么偏偏不能在一处呢?会不会终有一日这个世界允许儿女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到那时应当很美好罢,即便走到和离那一步也没有怨怼别人的理由,谁让当初人是你自己相中的。
至于自己的母亲大太太,书湘心里很复杂,可能终究是有缘无份罢,大太太的性子太要强,即便大老爷事先没有喜欢上小赫氏,之后也会纳妾,在姨娘堆里寻一个类似小赫氏这样温婉性格的女子来疼爱。
她的思维有些远了,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太后的脸。
“起来罢,你身体才好,地上凉,仔细再冻着了。”赫瑾娴亲切地搀起书湘,她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柔和,带着几分长辈的亲昵。
书湘乖巧地应个“是”,站起来后被太后牵着坐在自己身侧。宫女们鱼贯进来奉茶,茗渠则退到一边儿站着。
赫瑾娴拿起茶盖儿在茶汤上拨了拨,幽幽的茶香带着腾腾的热气四溢开来,书湘把手往袖子里拢了拢,太后越是这样漫不经心地品茶,她越是感到不安。太后虽不是什么大忙人,可平白无故这种时候该不会来见自己的,既然来了,必然是有话要说,还是重要的话,否则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话还有什么趣儿。
等了一时,太后缓慢地呷了两口差,她将青花瓷茶盅放下,手指上并未套护甲,拉过书湘的手在手心抚了抚,开口时仍是温温笑着的表情,音色也是柔柔的,“记得哀家初入宫时,也是你这般大,哦…还再小些儿。一转眼不知不觉竟过去这么些年了,前尘往事都叫这红墙黄瓦磨得益发模糊了… …”
书湘不好插嘴,只等着什么时候她把话引到需要自己开口的地方。但是心里边不无感慨,很奇怪,总觉得此番一个弄不好,此后深宫寂寞,自己便是第二个“太后”。
她牵唇淡淡一笑,赫瑾娴叹了口气,人在深宫里呆的久了,自然而然便有一种沉淀之后由内散发而出的气韵,人看着她就像赏着一幅画儿。书湘因知晓画儿里的故事,故而感到莫名的酸楚。
“昨儿,御都在哀家殿里跪了一下午,”她说这话时着意留心书湘的反应,视线杳杳的,稍一顿接着道:“哀家午睡睡过了头,他不叫人通报,凭着自己身体硬朗,实打实地跪着,连宫人都不敢拉他,昨儿风又大,雪也大,他牵动了带兵打仗时的旧疾,我听人说御都今儿,果真就病了。”
书湘低着头,心里猛地一抽,手指头在袖子里绞来绞去。
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异样,只低不可闻地道:“赫将军是个实心眼。”自说自话,他又这样…叫她心里难受。
怪道太后今日找上门来,是来试探她的么?
书湘不晓得太后是怎生想的,自己这时候是该用最真实的态度来面对,还是继续这般儿装聋作哑地应付,就像听别人的闲事一样,听得动情可以付之一笑,听得悲恸便湿了眼眶。
殿中有太多人,在看不明太后态度之前书湘若将一腔心事吐出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她感到无措,略略抬眸看太后,赫瑾娴也正瞧着她。
“你只有这样一句话么?”太后露出思索的样子,仿佛松了一口气,她毕竟是不愿意让自己同璟国公最后一丝可能有的牵扯也消失。即便是亲哥哥的孩子求上门——御都是个傻孩子,少年人心性,或许过几日便好了。
然而倘或书湘进宫,她会看顾她,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扶植她坐上皇后的位置。其时璟国公便是国丈,阿池再对宁家有成见,也不好有什么动作。
书湘的目光向殿内略一扫,抿了抿唇思忖半日,蓦地走过去往当中一跪。
茗渠险些儿惊呼出声,姑娘这是要破釜沉舟啊!太后娘娘的话摆明了就是在试探,当局者迷,她们姑娘这是魔症了罢,哪里有秀女自己告诉太后她喜欢上皇上意外的男子的,秀女就是皇上的人啊,这是打皇上的脸啊。
茗渠在一边儿站得直直的,她挤眉弄眼,书湘视作不见,她也有自己的考量,茗渠并不晓得太后同大老爷的前尘往事,便如太后所说,那些往事都被红墙黄瓦磨没了,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恰恰却证明她对过去的念念不忘。
“书湘这是为何?”事情的轨迹似乎向着她不愿意的方向偏移了,赫瑾娴微微坐直了身体,向宫人示意拉她起来。
书湘如何愿意,她往地上磕了一个头,瞬间眼泪汪汪的,“求您准我跪着回话。”
赫瑾娴把眼睛闭了闭,她是洞悉人心的,到这会儿底下人什么也不消说她便能猜出七八分。她没有冠冕堂皇的话来训斥人,只感到遗憾。
一时屏退左右,亲自去拉了书湘站起来。
她奇异地笑了笑,“你信不信,哀家晓得你要说什么。”
书湘“啊?”了一声,她又道:“御都前几日都找阿池磨缠着,皇上这人我了解他,此事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作出决定。且皇上是想叫这表弟感自己的恩,为君者自有自己的打算。这里头的意思书湘听得明白么?他不但不会缴了御都的兵权,反而预备在此后加以重用。”
书湘哪里会不不明白呢,合着想把自己拴在宫里的人是您呐… …她在心里腹诽,怕太后在宫里憋坏了,存了睹物思人的意思。她记得以前太后说过自己眉目间很是类似当年的大老爷,特别是作男装打扮的时候。
赫瑾娴缓缓地笑了,笑意未达眼底,这笑容便叫人瞧着不舒服,她在殿里踱了踱,道:“之后,御都兴许是发现皇上在秀女一事上并不做主,不想做无用功,这才转头找上了哀家。”
书湘的心提了起来,果然太后突然看向自己,目光里往日的柔和都灰飞烟灭了,她终于知道姜池那样犀利的眸光原来是有源头的。
“书湘的意思呢?”太后的语气是严苛的,然而心中却有所松动。
倘若她当真不愿意留在宫中,她自然是不能强留她的。这其中滋味有多苦,长夜漫漫的痛涩不该再让年轻轻的女孩儿承受。
有勇气承认喜欢上皇上以外的男人并不容易,她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然而当时的迟疑铸就了现在的自己。哥哥是过问过她的意愿的,是她太傻,把兄长看的太凉薄,以为他眼中只有权势和地位。
如今这一届秀女里又送来了赫氏女儿,本该是由她坐上后位的,可是她私心里还是欢喜流着璟国公血液的宁书湘陪伴自己。
书湘还是摸不准太后的脉络,可她不是畏畏缩缩的人,哪怕承认喜欢了赫梓言又如何,说不定太后不悦了直接将自己逐出宫呢,再不然,一定要关起来就关起来好了… …
她作出决定时总是在脑海里想出了最坏的打算,不成功便成,仿佛自己是一个死士,身体里的血液是忠诚又莫名消极的。
书湘咬了咬唇,袖子里的手指头不知不觉又紧紧的蜷起来,她的指甲修得短短的,因此掌心不会感到疼痛,只有心里有一丝面临未知结局的不安,“太后娘娘,我…其实不愿意留在宫里,因为,心中已另有所——”
她的下半截话叫太后打断了,“我明白了,不必全说出口,女孩儿的脸面还是要维系的。”
书湘脸上红了红,忐忑地看了太后一眼。她好像想到什么,转身在主座上坐下,沉默了好一时,才道:“终成眷属是个好词儿,哀家也喜欢。”
“太后… …”书湘上前几步,看见她面上有伤感的情绪,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知道她的事,稍稍地低了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思量着那句话的意思。
须臾,太后叫外头人进来,这是要离开了。
书湘眼巴巴地送到门首,赫瑾娴搭着宫人的手,步子压得小小的。回首时忽而嫣然一笑,嘱咐书湘道:“把行礼收拾收拾,回去见你父亲罢。”
话到这儿不知想起什么,她语气似是哽塞住了,转了眸光瞧着那仿佛永远望不见尽头的重重飞檐,模糊道了句,“也替哀家道声好… …”
书湘的心情很复杂,喜悦有之,更多的是感激。还有一股道不明的情绪让她一时不能笑出来,直到太后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离开很远她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
雪色耀人眼,宫人们又在铲雪了,一日要铲好几回儿,茗渠过来拍了拍姑娘的背,“您跟这儿喝西北风呐?娘娘才最后说了句什么?”
“哦… …”书湘呼出一口气,转过身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茗渠,你想不想大厨房的炒年糕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来不及;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