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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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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湘在大老爷的目光里慢慢红了眼眶,她是爹爹如珍如宝捧着成长起来的,虽然平日里他总是一副严厉父亲的模样,但是书湘其实知道爹爹是很疼惜自己的。

    她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生病了胃口不好,闹小性儿不肯吃饭,那时是夏日里,炎炎的天气,风吹在脸上都是热乎乎的。

    她吵着闹着要吃冰镇西瓜,一屋子婆子丫头都没了主意,偏偏大太太又去庙里祈福去了,放眼整个府里除了老太太竟没有能做主的人。

    倒不是堂堂的国公府连冰镇西瓜也吃不起,实在因书湘贪凉,贪图嘴上爽快,短短一个上午已经吃了三个冷冰冰透心凉的大西瓜,众人心道可不能再让二爷吃了,西瓜性凉,吃一两个是生津解渴,吃多了对脾胃却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大老爷归家来了。

    那时候大老爷资历尚浅,人也年轻,还没当上户部的头头,闲暇时间还是比较多的。

    他见四岁的小儿子趴在冰凉凉大方形青砖地面上,不由得皱了眉头把他捞起来。

    小书湘很是会顺坡儿往上爬,那时候她并不懂得自己的性别问题,只知道爹爹回家了,爹爹最是疼惜自己,只要她开口了,没有不依的。

    小书湘手脚并用蹬着一双小短腿儿爬到大老爷腿上,一头扎进爹爹怀里,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怏怏地撒娇,“湘儿要吃大瓜瓜,大大的绿绿的瓜瓜,要冰窖里头拿出来的!

    再叫配个小勺儿,爹爹一口湘儿一口,湘儿一口爹爹一口。您不用动手,湘儿长大了,湘儿喂给您吃,成不成喔?”

    大老爷伸手刮她的小鼻子,他才进来就听奶妈子说湘哥儿光一上午就吃了三个冰镇西瓜的丰功伟绩,这时候如何还能依她。

    任书湘耍赖打滚卖萌在他怀里头滚来滚去,大老爷始终不点头。

    只是揉搓她的头发一叠声哄她,“湘哥儿乖乖的,说了不给吃就是不给吃。昨儿个不还说自己是男子汉,男子汉可没有这么样磨人的。”

    “可是可是… …”小书湘扁扁嘴,奶声奶气不乐意地道:“男子汉也是要吃瓜瓜的,爹爹不也吃的?”

    她到底是个孩子,大老爷懒怠与她多说,最后被缠得没法儿了,才答应元宵节晚上带她出去逛逛,就爷俩两个人。小孩子眼浅,虽然还是馋西瓜,不过出去玩显然更能够叫她欢喜。

    那时候大老爷很是带她出去玩过几回的,看花灯,猜谜,坐船… …

    书湘抬袖擦眼泪,小时候很多事情记得出奇的清楚,特别是那些快乐的记忆尤为深刻。

    还有许多事情都是她长大后问奶妈子问到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自己心中有芥蒂了,懂事了,便和大老爷不复从前亲近了。

    见了面等闲唤的是一声“老爷”,没有一起唠家常的时候,他总是用平淡的声气叫她温书练字。

    书湘不敢让大老爷失望,往往加倍认真。哪怕资质上有限,她是不大喜欢念那些枯燥乏味的书的,八股文更是叫她一个头两个大。常常是白受罪。

    一阵清淡的风吹进来,吹得人面上凉凉的。书湘紧紧抿着唇不说话,眼圈却红通通的。

    这瞧着是要哭了,她其实是很少掉眼泪的。

    大老爷见了不自觉松开手,他在屋子里背着手绕了几圈,经过跪着的韩氏时冷冷哼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不比对书湘好多少。

    韩姨娘肩一抖,愈加胆颤地垂首跪着,尽管膝盖又痛又麻。谁让大老爷一从宫里回来便这样呢,仿佛宁书湘不是个哥儿是个姐儿这事是她害的!

    她其实也在心里头后悔,不是悔道出这件事,悔得却是自己的心急。

    分明已经把府里头形势都弄清楚了,这府里头老太太同大太太反正是经年不睦,自己该预先把事情捅到老太太那里,借老太太的手揭开这事。

    这样的话这把火也烧不到自己身上,这时候就有两条路:一是就此投靠老太太,二是在大太太艰难的时候为她在大老爷跟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

    如此既能叫大太太感念自己的好处照应齐哥儿,日后把齐哥儿记在她名下,还能在老爷跟前挣个好印象,却哪里会像现在这般,一脚趟进这浑水里,爬都爬不出去!

    大老爷又踱回书湘跟前,她低着头不看他,也不知是不敢看他还是不愿意看他。大老爷胸腔里的火又烧起来,“哑巴了?说话!”

    书湘不是个闷葫芦,然而在面对盛怒的大老爷时她底气不足,心中又十分的畏惧他,只好把头稍稍仰起来一点,还是不敢看大老爷,只是怯怯地问道:“怎么不见太太… …?”

    停一停,她问完看一眼大老爷,料到大太太情况不好,心里急起来,嘴上跟着就道:“老爷不能怪母亲,这件事不怪她,都是我的不是!”

    她不能说怪自己不是个儿子,也不能透露出自己对于当年把大太太逼得作下这样决定的老太太或别人的怨怼,只是执拗地为母亲开脱,“太太这些年为家中操劳没有功能也有苦劳,当年的事儿子…女儿并不十分清楚,可是以母亲要强的性子她必定是无可奈何才作此决定的。

    老爷受我们欺骗生气是该当的,要气就气我好了,母亲她定是不愿如此的,”她轻轻哽咽起来,一声一声道:”我知道,老爷悉心教养我,栽培我,看重我… …可是我自己不争气,我不能够继承家业,我骗了您,骗了全家,甚至连宫里头圣上娘娘都不知情——”

    后头的话便听不真切了,她的话倒很对,宫里头确实需要大老爷给出一个交待,老皇帝若是听闻此事,难保不觉得这是宁家欺君!

    欺君之罪,落在看宁家不对眼的手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书湘想到那些,她看大老爷一眼,心想爹爹必然也想到了,只怕正在愁烦着。她愧对大老爷,只是凭她之力压根儿无从解决分忧,因此越发低下头去,忍不住抽抽搭搭起来。

    大老爷看女儿哭得梨花带雨十分来气,女儿越是像个姑娘家越是娇软他便越是忍不住动怒。

    屋外人只瞧见里头大老爷猛地拿起案上一方砚台,众人心都悬了起来,这可使不得啊,往日疼成那般儿,现下怎么舍得砸了,还是用砚台砸?这弄不好可是要毁了相貌的!

    书湘脸上闪过一丝惊惶,猝然和她的目光接上,大老爷手腕子便一转,瞬间换了方向,砚台于是重重地落在韩姨娘额角,鲜红的血跟着就流下来了。

    她动也不敢动,簌簌抖着,掩在锦袖下的手指却刮着地面。韩姨娘不能也不敢怨恨大老爷,可是这番屈辱总要找个缺口。额头上火辣辣的痛,她不敢叫嚷,暗下里却把这笔账记在了宁书湘头上。

    她是知道的,这方砚台本该砸在宁书湘脑门子上的!老爷疼宠她,顾念她,便拿自己出气!

    韩姨娘偷眼朝门外看,这会儿她只希望女儿不要把齐哥儿叫来,儿子来了见自己如此必要为她求情,如此必要惹得老爷迁怒。

    如今大老爷并非只宁书齐一个儿子,殊不知老太太院子里还养着付氏所生的小儿子呢,又得老太太亲自喂养,在这府里头已经是人人都高看一眼了,韩姨娘着实的不愿意儿子为自己惹他父亲不高兴,相比起这一宗,她反倒没空去在意头上的伤了。

    砚台没有砸在自己头上,书湘惊魂未定地直直站着。她不去看韩氏,心里并不同情这外室,倒是大老爷的举动让她心中重燃起一星的希望,或许爹爹并不是那么气恼自己呢。

    书湘小心翼翼地觑着大老爷,脸色还是雪白的,眼睛却亮起来,“爹爹… …”

    大老爷说不清自己方才是怎么了,从昨夜又恼又惊,气到这如今,适才他抓起砚台真是以为自己找到了出气口,这时回想起来却心有余悸。

    韩姨娘侧边面颊上殷红的血红得惹眼,大老爷不自觉吁出一口气,幸而是临时转换了方向。

    他到底是舍不得书湘的,十几年养育的亲情,血浓于水的羁绊,不是一朝一夕因发现她原来并不是自己认为的样子就彻底厌恶乃至全盘否定。

    大老爷面沉如水在书案后坐下,也不看书湘,而是扬声唤了管家赵忠进来。

    呷了口案上早已凉透的茶,入口涩涩的,他却像爱上这味道,连着又吃了好几口。底下赵忠垂首站着等候老爷指示,眼睛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书湘不安起来,乃听得大老爷平静地吩咐赵忠,“…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去,把祠堂里祖宗家法请来。”

    赵忠心里“咯噔”一声,看一眼“三爷”,本是想要求情的,到底兹事体大,他有心无力,转身带着几个小厮请家法去了。

    书湘咬得下唇都白了,宁家的家法她知道,年年祭拜的时候时常见到的,一条壮年男子手腕粗的大棍子就安放在祖宗牌位前,要动用家法,也就是杖打。

    一边韩姨娘惊奇了,忍不住伸直了脖子探看,心话儿,老爷舍不得用砚台砸他宝贝女儿却舍得请家法?这才是一个弄不好连小命就要交待掉… …

    等赵忠把祠堂里棍子恭敬地请过来,大老爷举在手里了,韩姨娘才瞧出点眉目来。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大老爷眼中不容人忽视的不忍,既然不忍心,那做什么还要打?打了给谁看?

    转念一想,韩姨娘很快就想通了。

    这便是了,原该这么着,大老爷疼宁书湘,不论她是他的儿子还是女儿,横竖都是他的血脉。可放在老太太那里就不是这情况了。

    老太太是大老爷的继母。一个继室,倘若昔日瞧着宁书湘是未来宁家的掌家人倒还卖她几分面子,如今却将知晓这长房嫡子其实是个姑娘,到时候还不杀过来借机亲自处置。

    大老爷这才是真正疼女儿,韩姨娘撇撇嘴,想明白一切,才又垮下肩膀柔弱地继续跪着。

    她能想得这么透彻,只因她是局外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能看得真看得清,书湘却看不透大老爷的心。她机械地在长凳上趴下,两手抱着凳子前端,眼泪却吧嗒吧嗒一颗接一颗止不住地往下掉。

    丢人不丢阵,挨家法也不能求饶。

    书湘心里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再也不看大老爷,哭得再凶也不吭声,可是心里又怕极了,她怕疼也怕大太太知道了为自己伤心。

    大老爷举着碗口粗的棍子,手上是沉甸甸的分量,他的眼睛阖了阖,看着凳子上肩头一抽一抽的书湘,手上棍子就落了下去。

    书湘只觉得屁股上钝钝的一重,第一下并不是很重,她却狠狠哆嗦了一下。

    杖打就是这样,不到十下是尝不出滋味的,不过那又是相对男子而言。打在女儿身上痛在父亲心里,大老爷只控制着力道在书湘身上打了一下,抬起的手却再也落不下了。

    意思意思也就罢了,他不动声色放下棍子,一旁赵忠连忙来接。

    这时候宁书齐和四姑娘却来了,宁书齐知道了大老爷请家法的事,他一路上来都不曾与喋喋不休的妹妹说一句话。

    蠢货,自己知道便尽够了,做什么去告诉姨娘,姨娘知道了哪有不往外捅的道理?

    这下好了,这样的烂摊子谁来收拾,她们做决定之前为何不同自己通一通气,简直愚蠢,蠢极。

    宁书齐是早便知晓书湘秘密的,他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想宁书湘都这个年纪了,大太太只要不想让女儿一直装到考科举娶媳妇,自发揭露是近在眼前的。到时候大老爷一样动怒,这永远是逃不掉的,根本无需她们自作聪明。

    书湘泪眼模糊地抽搭着鼻子,抬袖用力地擦,宁书齐却突然出现在眼帘里,他在给大老爷请安。她剜他一眼,除了他没别人,不是他把她的秘密说出去的还会是谁。

    亏得她先前还高看了他,原来这位外室养的哥哥也不过如此。

    另一边跪着的韩姨娘以为儿子要给自己说情了,急得脑门子直冒汗,谁想宁书齐打进门起目光就没落在她身上过,只有女儿眼泪刷刷地跪在自己跟前,几乎要哭得晕死过去。

    宁书齐开始给书湘求情,言辞恳切,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倒是正中大老爷下怀。他需要一个台阶。

    书湘却只觉得宁书齐假惺惺,她摇摇摆摆从凳子上站起来,听大老爷对宁书齐道:“带你妹妹回去休息。”

    书湘到底是年纪小,有什么都摆在脸上,也不懂得作伪,因此她对大老爷不同于往昔的态度简直太过明显。

    女孩子的规矩书湘私下里是学过一点的,她生涩地蹲下|身,对着大老爷福了福,脸上泪痕遍布好不可怜,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大老爷沉着脸叫住书湘,视线在她低垂的脸上寻睃,她却始终不肯抬头看自己,长发遮了大半张脸。他自持身份,心中却又不得劲儿,怎么的,还要他反过来安慰她不成?

    “打疼了?”他问道,边回想自己那一下到底用了几分力。

    书湘抿着嘴,她屁股上有肉才不会疼,疼的是心坎里。

    长这么大,头一回挨了打,明明过去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动她的,如今竟然当着这么些家下人动用家法杖打自己,是不是宁书齐不求情他还要继续打下去?

    把她打死了也不碍的,横竖他还有儿子有女儿,往后只管疼他们就足意儿了。

    大老爷瞧着不对,放柔了声音又问:“果真打疼了?”

    书湘这才忍不住看大老爷,他气色很不好,大抵没睡好的缘故,下眼睑泛青黑,瞧着没有往日那么丰神俊朗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却把心一横道:“不消老爷关心我,老爷有心,还是把精力放在二哥哥四妹妹身上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书湘这样会不会傲娇了。。。!

    约好次日听评书的赫赫肯定等不到人了,然后他就想为什么呢,丫居然还爽约。。。。。。。。。。。(书湘:不是,我出不了门了呵呵-“-)

    晚安╭(╯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