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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开始落雨。
巨兽化的妖狐嘶吼着,眼睛也变成了红色,牙齿与利爪疯狂撕咬着巨龙的尸体。它的身上沾满了鲜血,已经分不出哪些是巨龙的,哪些是它自己的。特别组的学生们只好用皮制的绳索将它控制住。绳索越勒越紧,妖狐终于动弹不得,最后,面向它主人离去的方向,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西格蒙德撑着伞,静静站在穿黑斗篷的席勒教授的身后,低声说:
“让没有领悟自语言的学生前往这样危险的地带……是我的责任。”
“那一个呢?”席勒问。
“也不太乐观……”
席勒没有再说话。她走上救援队搭起的升降机,缓缓升至树顶,过了一会儿,又从树顶降下。手中多了那本厚厚的书。她走近发狂妖狐,拍了拍它的头,将那本书搁在它的面前:
“这是你主人的东西吧。”
《恒河沙书》,其封面已经被雨水与鲜血沾湿。
就好像这是奇异的魔力之语,妖狐哀鸣了一声,趴在地上,伴随着一阵微光慢慢缩小,终于又变成了最初的诗绪里的模样。诗绪里太累了,趴在湿润的泥土上,一动不动。席勒叹息了一声,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
就在这个时候,西格蒙德的声音在席勒背后响起:
“夏洛特老师,您误会了,这件事和元语者没有关系!”
席勒听见一阵焦急的脚步,甚至连踩在水坑中都毫不在乎,咄咄逼人,越来越近。
转过身。来者——夏洛特,一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浇得透湿,头发也是。席勒看见她向自己扬起了手,但最后还是停住了。
夏洛特说:“是我太无能了,不能战胜自己对你的可笑的感情,才放任你害死了她!”
西格蒙德追上来说:“夏洛特老师,您真的误会了……”
席勒没有辩解。她低头抚摸着诗绪里的皮毛。诗绪里正在她怀里睡着。
夏洛特说:“昨天我和她谈过一次话,她最后和我说,‘珍惜自己的力量,替我好好照顾席勒’!可是你还是把她……就如对她姐姐那样!如果你早点公开她的身份,没有人会同意让她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而丽、丽也不会……”
她哭泣起来,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席勒的兜帽遮着脸,没有人看得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在通往校园的道路边上停着一辆四匹黑马拉的车子,是她来时所乘。她就这样抱着诗绪里,朝那车子走去。西格蒙德也赶快跟上去,只留下夏洛特一个人悲伤地站在原地。
***
第二天的莫妮卡的探望时间,夏洛特把这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全数告诉了她:包括龙的来袭,塔斯基河保卫战,以及最后那个悲伤的结尾——五月到边境执行任务,丽负责叫她回来,结果在边境遇到了龙的袭击。
“为什么会这样?让没有自语言能力的人去边境执行任务,这本来就是不合常规的!”
“我也这么想。我最开始怀疑是席勒……因为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五月来找过我。她一直说着席勒的事,最后,还说:‘珍惜自己的力量,替我好好照顾席勒。’我当时不太明白,结果第二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在塔斯基河保卫战的时候,席勒也是要五月站在离她很近的一个位置看她战斗。我想是不是席勒故意要让她身处险境,才……但是,西格蒙德说我弄错了。”
“故意让五月身处险境?席勒没有理由这样对待她啊。”莫妮卡说。
“有的。——事到如今,不如告诉你吧——五月她可能是元语者。”
“怎么会?”莫妮卡大为惊诧,“五月的头发并不像席勒那样是银色的,而且语言能力也很弱——席勒教授上岸的时候,可是伴随着一系列的神迹的啊!”拿着武器,带着使魔,还用语言为自己做了合身的衣服。
“我也有些困惑。但是这是席勒和我说的。那时候我觉得丽是元语者,但是席勒说新的元语者已经死了,就是四月。她的双胞胎妹妹五月应该也是。”夏洛特忍不住把这些都说了出来。
“这么重大的消息,她为何隐瞒不说?”
夏洛特说:“所以我觉得,也许席勒是利用五月对她的崇拜之情……害死了她。”
这是夏洛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了。前一天晚上,五月和她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戳向夏洛特心中最隐秘的感情,最后还作出了那样的拜托。夏洛特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五月深爱着席勒,而席勒利用了这一点,将能力还未成熟的五月推向危险的地方,让龙杀死了她。这样的解释,西格蒙德早就已经否认,说是因为席勒想要把五月叫回来,他才让丽去边境寻找五月。其实夏洛特的心中也不愿意接受,但是她想不出别的了。
“我觉得老师您想错了。”莫妮卡坚定的说。
“是吗?”
“因为……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老师您很喜欢席勒教授吧?”莫妮卡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是一副相当不甘心的样子,“因为老师对席勒教授抱有这样的感情,就觉得其他人也会喜欢上席勒教授,自然也就会觉得五月也是喜欢席勒教授,并且因为这个被席勒教授利用——其实这是根本没有的事。”
“哎,是这样吗……”
“对呀,”莫妮卡说,“虽然人人都很尊敬席勒教授,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怀着像老师您那样的感情。反正我觉得五月应该没有这样的感情。听你说的五月的口气,倒好像是她辜负了席勒教授一样……啊,老师,我是胡说的,你不要当真。”
夏洛特陷入思考:果然是我太自私了吗,居然连席勒的心情都没有注意到……
忽然,莫妮卡笑起来:“老师千万不要当真啊!席勒教授和五月并没有什么交集。按照实情来说的话,其实是五月一直想要找机会和席勒教授说话,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不过不管怎么说,席勒教授光明磊落,绝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老师你也相信自己不会看上这样一个烂人吧?”
夏洛特被她一说,终于笑了起来。她笑自己居然幼稚到去怀疑自己一直深爱的人。
“谢谢你,莫妮卡。”夏洛特说。
“对了,你说她们两个都遇到了突袭……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
夏洛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额发也垂了下来,遮住了脸。莫妮卡看见她这表情,立刻明白了j□j分。
她故意作出轻松的语调,说:“这样啊……那学校里现在应该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吧。老师您就可以先不用为我的事情担心啦。”
“……莫妮卡……对不起。”
***
“……这样啊。原来最后还是放弃了啊。”
“如果教授您想来看一看,也可以来。——我们先告辞了。”
“我知道了。”
送走了校长和随行的老师,席勒高塔上的住所又回归了冷寂。
诗绪里呆呆的坐在窗边,看着桌上的《恒河沙书》。书本上溅洒的雨与血都消失了,又恢复了以前干净整洁的样子。
席勒对诗绪里说:“他们决定把她们两个放进禁林深潭。就在今天。”
“嗯。”
“想去看看吗?”
“不想。”
席勒把斗篷从墙上取下来,披在身上,系好了结,又从书架上取下拴着钥匙的银链,挂在脖颈上。
“雨停了。我想去散散心。你愿意一起吗?”席勒问。
“……嗯。”
席勒把诗绪里搁在肩头,走出房门去。
雨虽然停了,天空还没有放晴。两个人一路都没有交谈。那路线是席勒走惯了的路线。从高塔出发,穿过校园,穿过原野与森林。他们一路走了很久很久。等到经过与教授同名的席勒溪畔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从校园的方向传来向牺牲的师生致敬的钟声,代表葬礼已经结束。诗绪里虽然不明白这钟声的意思,但还是缩成一团,将耳朵躲在尾巴里,不去听它。席勒看见它的样子也只能叹息。
席勒溪是一条清澈而欢快的小溪。两岸皆开满了白色的野花,没有被雨水浇坏,无忧无虑的开着。
席勒采摘了一些,拿在手上。
钟声停止了。
“丽……已经不在了吧?”诗绪里抬头发问,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
“她还在你心里。”席勒说着,用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诗绪里躺在花丛中,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层。云层很厚,看不到蓝天。
“教授,我想去看看她。”诗绪里说。
席勒把诗绪里捡起来,放在自己的肩头:“走吧。”
禁林的山洞是索绪尔学院古老的庇护所。悠长漆黑。席勒没有带照明装置,就这样在黑暗里往前走着。诗绪里只觉得自己像走向了一条通往生与死的通道,内心也慢慢变得平静。
经过了一个转弯,诗绪里看见前面有微光闪耀。随着席勒脚步的前进,那光明越来越大,最后,一个发光的水潭在两人的面前呈现出来。
水潭里,只看得到巨大的水草,和闪现其中的人类,有大有小……没有丽的踪影。诗绪里想:丽一定是已经沉进了深深的水底……
席勒摸着诗绪里的头,说:
“学院的传说是,只要能够在这里长眠,总有一天会再得到转生。”
“你相信吗?”诗绪里问。
席勒沉吟了一阵,说:“五百年来,我还没有看见过……但我希望这是真的。”
“所以你一直活着?”
“所以我一直活着。”
诗绪里看着那幽深的潭水,心中忽然有很多话想要对丽说。
想说我再也不往你的衣柜里放奇怪的内衣了。
想说我再也不用恒河沙书看小黄图了。
想说我再也不冲你发脾气。所以你回来吧。
这些话……在这两天里,她在心中说了很多遍,但是最后忍不住脱口而出的却是……
“再见了!管理员小姐!”诗绪里喊着,“再见了!”
听见了诗绪里的呼喊,潭中游来游去的人和鱼忽然都停止了游动,一起往水面上看着。这样过了一阵,他们又一起掉过头,往潭中的深处游去。
诗绪里想:是我这样大喊大叫,被他们嫌弃了吧。“我们走吧。我感觉好多了。”诗绪里说。
席勒点了点头,向来时的路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水潭忽然起了异兆。五颜六色的收获鱼在水面剧烈的跳跃着,跳起,落下,原本宁静的深潭表面终于搅动起巨大的水花。
哗啦——
两人回过头一看,顿时深深的震惊了。
她看见水潭边的地上有一个洁白的年轻女性的身体,伏在那儿,不住的咳嗽着。
虽然周身不着寸缕,却好像婴儿一样,只给人以宁静祥和的联想。
诗绪里心中一喜:是丽回到我的身边了吗?但当它看见那年轻女性头上的短发的时候,心情又陡然低落下来。然而,席勒教授却急切的走了过去,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五月……是五月吗?”席勒问道。
这本是个多余的问题。年轻女性的短发,容貌和浅灰的瞳色,都是属于五月的特征。她用灰色的眼睛茫然的看了看诗绪里,又看着席勒教授的眼睛,久久的,过了很久,她才发出“啊”的一声。
“席勒教授,诗绪里,”她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丽·劳伦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