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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头儿回过头来,仔细的打量着江山,两人互瞪了半晌,李老头儿把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才接着说:
“我一直把我的女儿按照上海滩的淑女名媛,大家闺秀来培养,努力的让她融入到洋场里的摩登社会里来。因为我相信只有这个洋场租界能给我过以前不敢想象的好日子。
试看今日之中国,面临着被列强瓜分的危险,而中国本身却法日废、吏日贪、兵日乱、匪日众,财日竭、民日偷,群日溃,政纪至此,夫复言。即使换一批官吏上台执政,取而代之者,亦非有救民水火之诚,则以利禄毁人如故也,依然是敌视异己,耀兵残民,漠视法治,紊乱财政,奋私无已,殆更有甚焉。总之,中国之为国,外无以御侮,内无以保民,且适以残民,朝野同科,人民绝望。
试看今日中国的大地上,惟租界居民得以安宁自由!”
江山终于知道王亚樵和斧头帮的那些猛人为什么会讨厌这个李老头儿了!他整个就一崇洋媚外的二鬼子嘛!连女儿都是按照二鬼子的方向培养的嘛!
看到猛翻白眼的江山和脸色阴沉的王亚樵,李老头以为他听不懂他的这篇精心准备的文辞,改用白话继续说道:
“租界给了我搞到一点点家业的机会,租界给了我避开兵荒马乱过一点点安宁日子的机会,租界给了我不受官府豪强压迫的一点点自由的机会。
我让我女儿在租界里像那些上海滩的淑女名媛,大家闺秀一样自由行动,我是个很开放的父亲,我虽然不会封建的把她锁在深闺里,但我也教导她绝不可做侮辱自己的家庭门楣的事情。她找到一个‘男朋友’,但不是中国人,是日本人…………”
江山扁了嘴,跨国恋跨的是日本鬼子这件事情让他非常难以理解,就日本人的罗圈小短腿+三寸不到的小丁丁,怎么就有那么多的中国女人喜欢呢?这在二十一世界的中国也是不少见的!
“洋场雅魅蝶大戏院经常会放一些美国大影片。她跟他一道看,晚上很晚才回家。他们交往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从来不来见见她的父母。我女儿总是替他辩解,说他是个非常绅士的男人,而且我女儿总是说自由恋爱,不需要父母操心,或者说,她很反感我的干预,所以,为了我的女儿,我这个思想开明的父亲,这一切我都忍下来了,没有提出反对,这都怪我。
两个月之前,他坐汽车带她去兜风,跟他一道的还有他的一个朋友,是个粗壮的小子,也是个日本人。他们先引诱她喝威士忌,然后露出了兽面,企图强暴她。我女儿记住了的教诲,她死活不肯就范,激烈的反抗了,保住了自己的贞洁。他们这帮畜牲就打她,不当人地乱打。我到医院去的时候,看到她两眼都给打青了,鼻梁骨也给打断了,她的下腭成粉碎性骨折。人家只好用钢丝给她箍起来。她痛得直哭,看到我的时候直喊:‘爸爸,爸爸,他们干吗这样?他们干吗这样对待我?’我也哭了。”
李老头儿说着,一串泪珠从他清瘦而皱纹纵横的老面孔上流了下来。他再也说不下去。他默默的流着泪,还是很沉静的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一直没有过分流露他的感情。
王亚樵听到这里,这铁打的汉子不觉凄然心酸,好像是违背自己的意愿似的,做了个表示同情的手势。
江山吸了吸鼻子,冷眼旁观,心里暗骂:“自找的!”
李老头儿擦了一把泪,哽咽着又接着讲,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因而也充满了人情。
“可怜我那个乖巧的女儿,落得这样下场……她是我的命根子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在家里谁不把她当珍宝爱怜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谁都喜欢她。她原来相信人们,相信在这个世界还有公理和正义,她是那么的开朗幸福的一个女孩,而现在,她再也不会相信了。她永远也不漂亮了。”
他浑身发抖,那灰黄色皱巴巴的脸变成了狰狞可怖的深红色。他越说越伤心,索性放声大哭:
“我以本本分分的租界公民的身份去找租界的警察,那两个东洋小鬼子被抓起来了。他们被带到法**受审,罪证确凿,他们也服罪。法官判他们三年徒刑,原想这洋鬼子总要瞧着我女儿的凄惨份上,给了小东洋鬼子一点颜色,谁知这洋鬼子绝情得很,徒刑还是缓期执行,在判决的当天他们就自由了。租界的法庭,就这样的活活坑了我们!我站在审判室像个被愚弄了的猪;那些王八蛋还对着我笑。我老伴气得一病不起!
我气不过,请上海租界的生意伙伴与我联名上诉法庭重审此案,哪里想到,人情比纸还薄!一听说我家得罪了小东洋,谁也不敢在上面签字!
九爷呀!求您了!您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您就是我再生父母,骨肉爹娘!我今世难报,来生结草衔环必酬大恩!”
王亚樵豪爽义气,李老头儿声情并茂的申诉,指天起誓的哀求,早已经打动了他,立刻就想拍胸脯答应下来。
一直冷眼旁观的江山一把拦住了他。李老头儿哭哭啼啼的申诉的时候,偶尔闪了江山一眼,眸子晶然生光,只那一瞬,江山看出这老头儿是只老狐狸,只不过狡猾不外露而已。想想也是,商人会是老实人吗?没听说过无商不奸这句话吗?其实从开始,王亚樵就被李老头儿牵着鼻子走。
其实看到这些二鬼子被自己的洋爸爸欺凌的时候,江山是开眼加开心的,按他的意思是绝不帮他们!但是看正义感爆棚的王亚樵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江山知道自己肯定拦不住,但也不能这么便宜的叫李老头儿得逞!
“九爷!这事交我处理,包您满意。”江山对着王亚樵低声说道。
王亚樵对火车站时,江山沉敏机辩、才智犀利的影子一直在心里晃漾。――在上海滩与各方势力之间权势倾轧,机械万端,他太需要一个这样的策士智囊随身谋划了。江山被聂四小姐送过来的时候,他真是欣喜若狂!
江山这么一说,王亚樵立刻点头答应了。因为这个李老头儿确实很讨人厌,就是帮他,也不能太便宜他。
李老头儿立刻瞪大眼睛看着江山。
看着李老头儿死死的瞅着自己,江山神色不动。
看着他在那里沉吟,李老头儿居然也很沉得住气,只是静静的等着。
荒凉的后院里面就听见北风呼啦呼啦的扯着破窗户纸的声音,每个人身上都是冻得冰冷。
就在这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
江山拉下了脸说道:“你原来干嘛去找警察?你干嘛不一开始就来找九爷?”
江山沉着脸,低着头,好像是对李老头儿的痛苦表示重视,但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吐出一个个词都像是九爷的尊严受到了冒犯,而显得冷酷无情。
李老头儿脸色大变,咕咕哝哝他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说!你想要什么就直说!你只要把那两个畜牲办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的话里带刺,简直有点狂妄。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江山板起面孔,冷冷的说道:“你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李老头儿提高嗓音,清清楚楚地说道:“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江山听到这句话,有点退缩,脑神经一阵紧张。不过他在二十一世纪经历过不少的商业谈判,面对李老头儿开出的诱人价码,一瞬间的动摇之后立刻稳住了心神。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巧妙的借着冷笑掩饰心神的波动。
还没等江山想好怎么应对,向来轻财重义,豪放任侠的王亚樵火起来了,他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严重的侮辱!这正是他讨厌李老头儿的最大原因之一!
王亚樵从桌子后面站起身。他毕竟是文化人出生,是个有点城府的人,不是那些只会拿着斧头砍人的匹夫。他不动感情的,但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却像冷冰冰的死神一样。
“咱俩互相认识已经好几年了罢,”王亚樵对狡诈如狐狸的李老头儿说,“但是直到今天你才来向我请教,要求帮忙。虽然我们都是安徽同乡,但我们之前有过什么交情吗?我并不记得过去你曾邀请过我到你家喝过茶。咱们还是直话直说吧。我主持安徽会馆也不是一两天了,你来过安徽会馆吗?是你把我的同乡情谊一脚踢开,惟恐受到我的恩惠。”
王亚樵脸上挂了一层霜,竟然是说不出的严肃!
江山差点忍不住叫好!看来之前的李老头儿真不是个东西,抱着洋鬼子喊爸爸,给王亚樵甩过脸色。现在闹到这个地步了,纯属咎由自取!现在又拉着同乡的旗子来求王亚樵帮忙,这种人果然是臭不要脸的奸商一枚。也就是王亚樵这样的大气人物还愿意接见他,要是江山,早把这二鬼子一脚踹出去了!
李老头儿心里突突的虚了下来,咕咕噜噜地半天才说道:“那是因为我从前不愿意惹麻烦。我只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不想和帮会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