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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屉的包子咧!荷阿,热的……”
路对面是在一堆冷馒头包子的胖孩子歪着头,磕睡似的长呼;路上是车夫们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紧逃出头上的烈日。
江山说要请客,总不能请吃冷馒头冷包子罢,放出眼光去四处搜索。
江山看到在相距十多家的路上,一辆洋车停放着,一个好像是跌倒的车夫正在爬起来。车上的坐客依然坐着,车夫已经完全爬起,但还在摩自己的膝髁。周围有五六个人笑嘻嘻地看他们。
“成么?”车夫要来拉车时,坐客便问。他只点点头,拉了车就走;大家就惘惘然目送他。起先还知道那一辆是曾经跌倒的车,后来被别的车一混,知不清了。
马路上就很清闲,有几只狗伸出了舌头喘气;一个无聊的胖大汉在槐阴下看那很快地一起一落的狗肚皮。老妈子抱了孩子从屋檐阴下蹩过去了。
胖孩子歪着头,挤细了眼睛,拖长声音,磕睡地叫喊:“热的包子咧!荷阿!……刚出屉的……”
“先买俩吃,垫垫肚子。”江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掏出那张500元的大钞,向马路对面走去。
周飞飞看到那张大钞,眼皮惊得跳起来,一把拦住他,东张西望的紧张说道:“财不露白,赶紧收起来!这可是上海滩,鱼龙混杂!你这张大钞在这里是使不开的,只能招惹麻烦。”
江山虽然不怕麻烦,但也不愿意平白无故的招惹麻烦,把钱收了起来:“那就先找个地方把钱换零了罢。”
“这事不急在这一时――”周飞飞道:“我的五脏府也饿的在闹革命了,现吃点东西安抚一下他们吧。待会儿我带你去把钱兑换了,你再请我吃大餐——我现在请你吃个小餐,不过不是那个‘热的包子’。”说罢朝对门一努嘴儿。
江山顺他目光看时,那里有一个豆腐脑担子。
“行!”
江山和周飞飞坐在小木杌子上,用调羹搅着碗里的豆腐脑,和那豆腐脑担子涮碗的中年妇女搭讪说话。
江山和周飞飞都是那种很能扯淡的人,那白豆腐脑担子的女人也十分健谈。碗在桶里洗得哗哗响,口中道:“这是小本生意,一天二升豆子,红火了能赚四五分毫子,平常也就落个一、二十个铜板。我家那杀千刀的是个没本事人。叫他向堂伯家借个十来块大头,开个豆腐粉坊,死活就是不肯,说印子钱借不得,借一还二,打不起那个饥荒。两位先生明鉴――”
她用调羹挑了点糖又兑在江山和周飞飞碗里,接着道,“如今豆子越来越贵,四块半袁大头还买不到一斗,有钱人家秋季豆价贱时囤下,咱就得随行就市。豆腐脑这东西二个毫子钱一碗,你涨到三个毫子,多出一半,谁还要吃?瞎――总只是穷凑乎罢了。”
民初时期,银元之下,还有两种辅币,第一级是“银角子”,南方称为“毫子”;第二级是“铜元”,俗称“铜板”。这两种辅币,并不是十进制,是要跟着银价、铜价的上落而定,所以又称“小洋”,兑换店天天有市价牌子挂出,一元能换铜板多少。那时市价没有多大上落,银元一枚,可换铜元一百二十八枚左右。
江山喝着豆腐脑,懵懵懂懂的笑问道:“三个毫子一碗,很贵吗?”
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他,虽然从书本上大略知道一点点这个时代的物价水平,但对具体的民生,一切还都不甚了了。
那婆娘笑盈盈地转身道:“先生贵气,不知道我们升斗小民的生活。不要说毫子了,就是一个铜板,用处都是极大的。可以买糖十粒八粒,可以买大饼油条各一件,或是买生梨一二枚、马蹄二串。您到城隍庙去游玩,一个铜元可以买一块百草梨膏糖,孩子们一面吃,一面听卖糖的小热昏唱着各种各样的歌儿。城隍庙的酒酿圆子,是每碗铜元二枚,吃一碗肉面是四个铜元,一块肉又大又厚。就是那个洋人的“荷兰水”,每瓶也才二个铜元。鸡蛋一块袁大头可以买到一百五十余只,已经算是很贵的了。”
两人吃完,就去找钱庄。
一路上,江山都在计算一千块大洋到底有多值钱。
周飞飞在前头引路,用手指道:“前头这家晋安钱庄不错,咱们就在这家兑换罢。”
“唔,”江山神色恍惚地望了一眼,只见这钱庄的院墙足有丈五高,是一栋气派中式的建筑,不过原来的五楹倒厦门虽然还保留着,但迎门一道高墙垒成弧形,连门前大石狮子也包了进去,只在仪门旁留了四尺宽一个小口儿,由穿黑皮的警察和钱庄自己请的保镖会同把守。栅门一关,严实得像铁桶似的。
白银七钱三分的银元已很重,要是有一百银元的交易,重量即达七十三两,这是不可能带在身边的,因此市面上大宗交易,都用钱庄的庄票,后来钞票也通行起来了。
可是银行与钱庄的库存,仍以白银为本位。一切用银元作为流通品,往来结算只是使用银元,所以每天一清早在银行、钱庄汇集之区,可以见到行庄的老司务背上负着一个黄藤笆斗,漆上了钱庄名称的黑字,里面盛着银元,互相递解。数目大的要用特制的铁框厚木箱解款,钞票就没有这种麻烦。好在解银元的木箱既笨又重,必须两人才抬得动,抢劫是不可能的,况且,在银行和钱庄区的警卫也极严密,盗劫绝少发生,抢笆斗的事十数年中偶或有之,劫银箱的事简直不曾听见过。
江山一进门,便笑道:“都换成银元。”
柜台上学徒在看到江山手里的那张法国东方汇理银行500元银元兑换币,知道大客户来了,“好的,您稍等。”说着就拿出一块木板。
银元的排列安放,有一定的规格,有一块木板叫做“银元板”,是一块板上雕出十行半圆形的凹穴,每一行可以放五十元,二十行就是一千元,这是银行、钱庄和大商行中所必备的工具。
“不不不,”周飞飞连说三个不阻止:“白银七钱三分的银元已很重,一百银元,重量即达七十三两,这是不可能带在身边的。而且银元放在身边,锵锵有声,而且白花花的色泽更是炫眼,就算不是在上海滩,一个人携带大量银元也容易发生事故,俗语所谓“财不露白”,你又忘了吗?”
那个学徒轻轻说道:“先生,那就换成零钞如何?您这是法国东方汇理银行500元银元兑换币,咱们也给您换成法国东方汇理银行的银元兑换币如何?这钞票是个好东西,钞票轻而易于携带,不会惹人注目,而且,现在这个年月,钞票的通行越来越旺,使用大量银元的机会日渐减少,大抵十元以下的往来,都用银元,十元以上的则用钞票。我给你换十元袁大头,其余的换成钞票怎么样?钞票分一元、五元、十元、五十元四种,像先生你这样的五百元大钞票我都没有见过,平时都是我师傅经手这样大大钞。”
江山征询的看向周飞飞,见没有意见已经点头说:“好的。”
“先生,按理,兑换其他钱庄银行的钞票是要值百抽一的,这五百元兑换的手续费是五块钱。你没意见罢。”学徒说道。
江山骨碌着眼睛沉思片刻,咬牙说道:“古今一个样,行!”
五块钱!也是老子拿命换来的!吸血鬼!
学徒有道:“先生,如果你换您换咱们晋安钱庄的票子,这个手续费就可以免除。”
古今果然是一个样!这学徒真会拉客户。这时候,面对推销员,就要守住本心了,在另一个时代的江山见多了这样的人,任他说得天花乱坠,我自岿然不动。最后烦了,冷冷的说道:“你是换不换!快点!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不换我找别家去!”
“是是是!换换换!”
这个时代,钞票有假的,银元也有假的,**票还好,只要有一张真钞做对比,他就能辨别出来了。可是假银元是掺和铜质或铅质制成的,江山是决定不懂得辨别的,这只能交给周飞飞了。
周飞飞拿着一个银元说道:“辨别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拿一块钱敲另一块钱的边缘,真的锵锵有声,假的会发出木木然的哑声。还有一种含铜质极少的假银元,只要以两手指夹在银元中心,用口唇向银元边际一吹,真的银元会发出很轻微而悠长的“殷”一般的银笛声,假的就没有。”
这让江山想起电视上的看到的故事,他立刻拿起一个银元,以两手指夹在银元中心,用口唇向银元边际一吹,银元果然发出很轻微而悠长的“殷”一般的银笛声。
在周飞飞在辨认“硬币”的时候,江山正在打量这个一百年钱的钱庄格局。
那些银钱业的从业员,在年少学业时,就要练习辨认银色和各种版样,以及辨别响声。银元越出越多,版样名称有二十多种,辨别大批银元的真假,要敏捷。要是不懂得这些技术,就会吃进“夹铜洋钿”,令人懊丧不已。
点数银元又有一种方法,是凭两只手,右手只拿一块银元,左手拿成叠银元。左手指陆陆续续把银元推出,右手就循次一块一块地敲响银元的边,一面敲一面听,听到声音不好的,即刻把那一块钱剔出,于是再敲再数,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地唱着数下去,一百块钱,不到一分钟,就把鉴别的工作做好了。
“好了。”周飞飞把收好的钱袋推给江山。
江山拿起钱袋,摇晃起来,听到银元和铜板碰撞的声音,立刻眉开眼笑,对哪位即使在一百年后也能成为一个成功的推销员的学徒说道:“小兄弟,口才了得,很会推销嘛。我很看好你在金融街的钱途哦。记住,不管遇到怎样的挫折,不要放弃,努力加油。你一定可以遇到比我还大的客户,而且被你说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借先生吉言,小的陈果夫!”
走到门口的江山一个踽趔,差点摔了一跤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