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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三百余万年。言悫鹉琻西海,晨光熹微。
出门折竹声,云淡日光寒,只道冬意浓。
海屿在三日前的那场神力涌现后,四时飞替,越秋临冬。
虽是天未光,海内的仙侍们早已披帘而出,相逢处盈盈一服皆道又是一天的好气色,天青水碧,着人清爽,三两处唧唧哝哝地议论着,婀娜仙影蹁跹直至分散入各方各殿。
唯独龙神殿,三日内依旧戒备森严,神堂空旷,人影稀松眇。
距离西海公主寝宫最近的偏厅内却灯火欣暖,人影阑珊,只是众人低谈的声音格外的小心,始终保持低稳而清晰的语速。
“先帝已殁,虽早年已薨载入籍,只是近日恐有天象发生,趁着万花大宴之际,众仙不暇,应早先做好准备才是。”
说话的是初晨适才赶至的三长老,只观他手握西海宗谱面色沉稳至极量。
“可自古斗转星移,天行有常乃神明示意,帝殁之象又怎是寻常星辰造化可掩盖的。”六长老睇了眼殿外清天忧虑道。
“更叫人忧心的不止于此。”龙族持掌龟丞相上前出声,“近日上朝二大帝君前后陨世,是天道命数,或是气运使然不可说,几位祖师可有无想过,现今天懿龙子双双归墟,这可是鸿蒙初辟以来从未有过的境况。这明显打破了当年龙族长老与烟娆大神的约定。”
上古史载,天懿龙子,授赐天命而生,命终而去,煌煌大宇,无人能宰。
同样,作为这份世间最高的尊荣,他们背负的,却是烟娆大神救拯苍生的重担。
可上天,居然在同一时间,造化安排了两位龙子双双离世,其韵意几何,不得不待人考究。
这之际,殿外的大门哗地一声被推开,二道镀着金光的身影现身殿外,一着白袍,神仙道骨,一披紫裘,雍容轩昂。诸人见状忙噤声迎上前去。
“结界可重置好了?一切都稳妥了吗?”六长老一脸急色盯着二人问。
大长老颔首,卸下白袍递予身侧的垠川,一路走向偏殿主位坐下,倒是紫裘男子话也不置,眉眼都未抬,抖落了一身雪后便径直朝内寝走去。
偏殿的数人见状,弯弯嘴角,最终谁都没有开口。
情之一字,果然能穿身透骨,连一尊冰冷了数十万年人的心都能找到一种别样的落地生根。
一道明紫的身影缓步入殿内,梦洄见之微微一服,男子颔首将修长的十指浸入温热的水中,抬首借着摇曳的烛光盯着床榻好一会,梦洄柠愿缓缓一笑,很有默契的选择沉默,在得到男人的示意后方才上前一人递帕,一人挑烛,结束一切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龙摇内的女子未醒,紫发如瀑萦肩衬得她的眉目极其地清婉灵秀,她的身上此时仅着一袭桃|色对襟长裙,薄被及肩,屋内的烛火温暖生光,将她的睡颜勾勒得平和而安好。
夜子硕的眼里隐隐一丝情绪涌动,手已暖,取过梦洄搁在桌案的药碗,坐在榻畔,待面上凌霜之色退去,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开口,“阿裹,阿裹?我们要喝药了。”
女子没有反应,他弯弯嘴角似乎也不以为意,温热的手顺势捂上她的额,缓缓开始疏导真气,片刻后方继续,“阿裹,我们起床了,喝完药再睡好吗?”
等待,无疑又是良久的等待,夜子硕微微吁了一口气,他无疑是心静平和的,也只有心平气和才能等来她的清醒,自己似乎也已然在时时刻刻的等待中习惯了她连日的深睡不醒。
修长的手抚摸着女子的长发,一下又一下像是帮助她清醒,这个过程虽是长久,但这对于如今的夜子硕来说已分外珍惜。
因为,在浑噩与清醒中,她始终没有放弃。
她始终,都是他的骄傲。
半响过去了,静候花屏外的梦洄也不禁焦虑起来,只有床畔的男子不急,他的耐心出奇的好,将女子的手握在掌心,平缓地唤她,直至女子悠悠转醒。
当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眸落入夜子硕的目光里,他终于笑了起来,亲亲她的发顶,低声道,“我们的公主殿下这一觉睡得好吗?”
方睁眼的龙姒裹脑子有一瞬的空茫,视线怎么也对不上他的眼睛,夜子硕也不急,撑起她虚弱的身体靠在怀里,女子一怔也轻轻地笑,“师父,今日殿外落雪了吗?”
端着药碗小口喂她药的夜子硕一时只是盯着她,薄唇微动,“睡着了还能感受外边天气?可见你寐得不深,是欺负师父的吧?”
男子无疑是存心逗她说话的,龙姒裹双眼含着笑意,微微偏首拂去男子肩头的浮雪,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窝进他的怀里,嗅着他安好的气息。
她清醒的时间无疑对夜子硕是宝贵的,想到这里,他的面色沉了沉。她的身体在经历那场惊天校验后,接二连三的遭到重创,人间大战无疑更是拖垮了她的全部,如今不过换了颗心,可身上的伤到底道道入骨。
这种伤,在夜子硕每每守着她的夜晚看来是那么得叫人触目崩心,他竟从不知,有这么一种痛,明明不是伤在自身,却宛如亲受。
而他们的相处却并没有外人想来的尴尬生分,二人皆是聪明默契的再不提及那日初醒约定之事,夜子硕依旧还是和从前在西海那般照顾她,如若说真要有几分改变,莫不是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一个亲吻,亦或许是眉眼中平添的那不再压抑的心疼,更或许是犹如此刻默默相依熨贴不语的时光。
夜子硕侧脸亲着她的耳际,他们熟悉的拥抱,自然的相处,这一切在梦洄眼里无疑是惊讶的,可是,转念又立即领悟,原来所谓的命系姻缘,不过是做着一切恰如其分的事。
这样的拥抱,这种相依为命的牵绊,这份熏神染骨的情谊,这样的二人,冥冥中似早已相爱。
“三日来和大长老将海内的结界重置了一番,今日完成后看外头的天空,原来每个角度都有不同的色彩,西海果然是神缘之地。”夜子硕摸着她的长发,淡淡与她聊着家常。
“破了很大的洞么?”龙姒裹一听好奇地抬头,正巧对上他含笑的眼睛,一时窘涩不已,下意思皱了皱鼻头。
“嗯,很大,我们的曌帝陛下神力果然通达天地,我本来想稍整一番,却没想到每个洞大得跟口锅似的,阿裹,你可真厉害。”
龙姒裹听他取笑自己,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侧着头就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睁着大眼瞪着天花板不说话了。
小丫头委屈,见好就收,我们伟大的天神大人立马意识到这点。轻笑一声,埋首在她的秀发中。
若说没有膈应是假的,如今他们正慢慢地学会深爱着对方,只是彼此更深知他们之间冥冥中早已横亘着太多的死亡与分离,每个名字,每段过去,稍有不慎的触碰,于对方而言便是撕心裂肺的痛。
因为此刻的相拥来之太过不易,所以二人自最初便很默契的选择暂时的忘记。
为自己,为亲人,更为那些逝去的人们,有些伤痛,不得不随时,随性,随缘。
夜子硕和衣靠在床榻,将小丫头抱进自己怀里,殿里烛火融融,他只是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龙香,听着她胸腔内心脏的跳动,深深的酸痛不禁涌上心间,很快便红了眼眶,这一幕在他的心中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比拯救苍生都来得抚慰他心。
口中心痛地说不出话来。夜子硕渐渐明白,时间果然会告诉一个人一切的真相。
这些年来,他的视线外,她必定经历了巨大的曲折,那种经历直至令她在短短的数年间急速蜕变,战争固然磨砺人之心智,因为它直面生死;可红尘催人老,只有遇到深挚无言的情感才会令人变得忧郁与安静。
夜子硕意识到这点,便打定主意不再将她视作孩子对待。
她必定会成长,这是接受这个红尘的过程,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那都是上苍附加于她生命的恩赐。
“会累吗?一会天暖些六长老会来给你换药。”他的声音很平和。
龙姒裹摇了摇头,就着他的怀里望着窗外已然露白的天空,她的视线这一刻也变得很悠远。
“师父。”姒裹顿了顿道,“龙神殿下不好吗?”
“不好。”他的答案简单而决绝。
“因为不是阿裹吗?”
“嗯,因为不是阿裹,所以不行,也不好。”
“可是,她会保护你。”
夜子硕强撑的泪在这一瞬终于掉了下来。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也没有抹去泪,只是淡淡皱起眉头,仰首与她一同望那片天空,那里桃花已谢,初雪靡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师父在沧溟时,时常的咏颂得是这句话吧?
这一刻他为什么会忆起年少的回忆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曾经想要的,想努力的,想成为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惊艳得出现在这个甚至小上他数十万年岁月的女子里。
于她而言,她所经历的,所背负的,所承担的,或许在六界眼里她不会是最好最端庄的公主,也不会是最温婉的女孩,但是就像宿命般,她与自己一般,或许真的不算是好人,可她却是他的英雄,一个小小的,倔强的,他心爱的英雄。
夜子硕咽下满腔的酸涩,将脸埋在她的肩上,再无素日的从容。
“阿裹,有句话我对大长老说过,但此刻我也要告诉你:阿裹,我已不管你是不是我全部的宿命,我所有曾经的人生,我全部的旅程风景,我一切的痛苦和开心,我的一年四季,我所有的一往情深和情非得已,阿裹,你可能不是这些,可你,是我相依为命,的命。”
怀中的龙姒裹听言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身侧的手一寸寸的握紧却被他温暖的包裹在手心里,那种痛苦而微甜的感受,很快把自己过去所受的劫难掩盖,他是不善言语的她知道,这番话,他到底要冲破心中多大的隔阂才能出口。
白素,那个至今他从未向她开口的名字,那段数十万年叫他万念俱灰的日子。纵观今日,昨日情梦虽故人远去,但情深仍在,如今他却拿出最千穿百孔的过去,只为抚平她心中的伤痕,温暖她前路渺茫的人生。
可是师父,相比如今的我一身伤痕,不知命几所终,可当我数千年真正开始触碰到你内心的灵魂时,我就已经,疼得泣不成声。
“阿裹,快点好起来,还有一段的故事等待我告诉你。”我的龙神女殿下。
龙姒裹在沉默了片刻后,微微地叹息,“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吗?”她的声音,缓缓闭上了眼睛。
师父,如果参透了沧海桑田,谁还会在刀锋剑雨中留下一丝半魄的等待,我遇到她了,我遇到白素了,你看,我代替她来守着你了。
“嗯,很长。”,感知怀中的人没有了声音,夜子硕抬手擦掉遗留在她眼底的水痕,静静凝视她。
阿裹,你知道吗?
那段故事里有风,来自西海的风。
殿外一夜飘落无数的夜花,偶尔开始响起早起的飞鸾清亮的鸣叫声。
阿裹,那段故事里,我不论是何等的伤心,当天空雪飘下来时,有风;当柳絮飞扬尘世时,有风;当山中深秋萧索时,有风;当夏雨微浓时,还有风。
你是不是,在冥冥之中,就放心不下我呢。
花屏此时被轻声叩响,六长老与梦洄前后端着金盆纱绢渡步进来,见到榻上的女子又已睡去,二人相视一眼,目光微微变了。
“大人,公主睡着了?”六长老即便已稳了心神,可出口的声音依旧难捱颤抖。
男子颔首。
“今日睡得的早。”梦洄也是一笑。
夜子硕低头盯着女子的容颜不语,只是将薄唇印上她的额头,无声中牵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眼底尽是歉疚怜惜。
“大人,天宫来信。”匕清在殿外禀告。
“交给我们吧。”六长老上前欲接过夜子硕怀中的女子。
可他没有松手。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梦洄也笑着附和,伸出手,“大人,请相信梦洄,你的女子,我帮您守着。”
“……”男子适才松手。
夜子硕负手步出殿外之际,就见此回天庭来使并非一般仙侍,而是此刻应在万花大宴中七长老,几大祖师面色郁郁,发生何事,夜子硕心中也料定了几分。
“陛下的信太长,时间紧迫,我便只管告知你,左右不过三点,第一,东海宫灵娇入宗籍;第二,东方崇恩圣帝此回旨在求上谋定婚期;第三,大人,您离开太久了,朝臣之心惶惶,必须回去了。”
诸人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平静地将所有话听完,看着他脸上终于沸腾起似曾相似的杀意。
“第一,书信告知龙骁涵龙神族籍可入,但宫邔典仪,本宫不会做。第二,将光华天王过去与魔渊来往书信抽几封丢给崇恩圣帝,请他自行思量。第三,陛下可命四大天王发动请宫阵,但本宫的回答是,我不会回去。”
“你就不能把话说得圆润点,这直嚷嚷地回去传话给我,就不怕我掀了你的夜阑殿?”
低沉的声音传来,染着数十万年一贯的从容,众人循声望去,看清黑袍男子,惊呼,“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