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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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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在等待圣上的任命,并在家养病的这段时间,贾代善过得是难得地轻松又悠闲。

    京城气候毕竟不比北疆,他的“旧疾”也是受寒太重的原因,回到温暖又干燥的家中,即使没有精心的治疗和敷药,痛苦也是大减。

    在荣禧堂里歇了十多天,贾代善就能不用拐杖,慢慢地行走了。

    这些天里,与荣府足够亲厚的人家,譬如隔壁宁府的堂兄一家子,至交如北静王,冯将军等悉数亲至。

    再次一等的人家又从宁府打听到了大致情况,便没干那“名为探病实则打搅”的讨嫌之事……不过他们人没来,礼却到了。

    在阳光明媚的午后,贾代善靠在榻上,手里端着本书,贾敏坐在亲爹的肚子上,听着父亲用轻柔的声音给她讲故事。

    而史令仪就坐在这父女俩身边,埋头在左手礼单右手账目的小几之上刻苦用功……不过她若是累了,自己晃晃脖子活动下肩膀的时候,总会有一大一小总共四只手主动伸过来,给她揉捻敲打起微微酸痛僵硬的脊背。

    真是再苦再累都值了。

    原本要上前伺候太太的鸳鸯和珍珠见状,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史令仪在地府待了这么多年,性情比以前更活泼还又放得开,受用过父女两个的按摩,她探出身子在父女两个的脸蛋上各自亲了一下。

    之后,她先是得着了女儿的“回礼”,再收到了丈夫的拥抱。

    至于夫妻俩两个儿子上午都去读书,下午武艺师父还特地早些下课,让贾赦和贾政在后晌便到荣禧堂父亲跟前尽孝,而不是非得赶在晚饭时分才能现身。

    俗话说,人和人都是处出来的。

    就连桀骜不羁又有些鲁莽的长子贾赦在与父母朝夕相处了数月,闲聊之中也明显多了几分自在和随意,与以前硬邦邦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饭后,贾代善让宝贝闺女坐在自己腿上,而长子坐在自己下手,便开始了提点和教训——尤其是这个儿子实在是不够灵透,心思也没用到正道上。

    贾代善也只得说得尽量直白一些,因为女儿就在怀里,又不好声色俱厉,“不忘本是好事,但一心沉迷舞枪弄棒,那是莽夫!”

    家里的武艺师父已经跟他隐晦地告过状了:讲到练兵之道……属下说得不好,大少爷不太感兴趣。

    自己的亲兵,贾代善自是了解,说长子“不太感兴趣”那还是客气话,只是看见儿子起身垂头领训,他还是压住了火气,“明天起,巳末你来书房见我。”

    这分明是要亲自检验下长子的资质,并试着传授些兵法和用人之道了。

    史令仪就在对面的西次间里听着,身旁二儿子贾政正主动帮她整理着各家递送来的问候书信。

    当父亲贾代善说到让大哥去书房,贾政动作一滞,微微抬起了头,这一切又全落在了母亲的眼里……跟爹娘相处久了,连贾政也有胆子撒娇了,他看向母亲,满怀期待地轻声道:“娘……”

    这一声愣是让史令仪听出了百转千回的味道。

    她还在新奇着呢,儿子居然还走到她身前,轻扯着下她的袖子,“娘?”

    史令仪实在撑不住,笑着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胳膊——这才几个月的功夫,捏起来就不再那么软绵绵了,而且由冬入春这四、五个月里,小儿子不仅没染过风寒,气色看着也十分健康。

    母亲的摩挲,让贾政略有羞涩,但这个感觉……可一点也不讨厌。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妹妹黏住了爹娘就不肯撒手、松口了。

    尤其是妹妹都已经吃到了甜头,贾政觉得自己也可以试着效仿一下。于是他接着软语央求道:“娘,我想跟哥哥一起读书。”

    你想跟你爹多学点儿本事学问才是真的——八岁的小小少年再精明,心思仍旧十分好猜,史令仪盯着小儿子,直到他小脸微红:这么伶俐又可爱的小儿子,前世究竟是怎么变得呆板又迂腐的?

    史令仪再三回忆都想不起有什么大事害得这个小儿子“泯然众人”……原因怕也只有一个,她们夫妻两个前世都没有尽到责任,没有好好教育子女。

    好在这辈子还有补偿的机会。

    半天都没得到回答,贾政颇感失望,就在他松开亲娘的袖子之际,鼻梁却忽然挨了一下。他再抬眼看去,母亲正笑得温柔,“娘回头就和你爹去说。”

    入了夜,儿子们回了自己的院子,女儿也在暖阁里睡熟了。卧房里只剩下夫妻两个,正是说些悄悄话的好时候。

    史令仪刚坐到丈夫贾代善的身边,他就已经自然而然地摆好了姿势,邀请媳妇靠在他身上。

    史令仪抿嘴一笑,“从谏如流”地枕到了丈夫的胸前。有力又平稳的心跳声萦绕在耳边,史令仪轻声问道:“老爷要单独教教赦儿?”

    贾代善当着媳妇,不怕说实话,“赦儿就不是读书的料儿,我教他些兵法看看再说。”

    也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才有兵书地图,还有个在前线带兵多年的常胜将军做老师……虽然这老师学问太大,地位又太高,可能不够温和也不够耐心,气得急了更是直接上脚狠踹……

    史令仪真心觉得丈夫随便点拨几句都够长子受用几年了,但这也有个前提,就是赦儿千万不能再犯拧。

    史令仪便道:“刚刚政儿还求我,想跟他哥哥一齐跟老爷学些本事。敏儿要是听说,八成又要闹得我不得清净,”说着,牵住丈夫的手,“老爷,一只羊也是赶,三只羊也是放。”

    小女儿很能克制住她爹,有她在,丈夫的脾气也极难发作就是。

    一句话惹得贾代善哈哈大笑,他以为媳妇除了烦劳他教教孩子们,也在暗示他要一碗水端平……

    贾代善要是一意孤行,听不进他人建议,根本活不到今天,如今又十分信任和爱重他媳妇,因此感慨道:“你啊……一派慈母心肠。赦儿的先生好歹是个秀才,之后便请他去家学任教吧。政儿也别在家学里混日子了,这些日子都先跟着我,等大哥寻来新先生再说。”这个大哥说的正是史令仪的亲哥史骞。

    史令仪闻言,又道:“学问固然要紧,”顿了顿,仿佛是在犹豫并斟酌措辞一般,“更重要的还是做人的道理。”

    贾代善点了头,“不错。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教他们正心吧。”

    这个结果可真不赖,史令仪笑了笑,心甘情愿地奉承了一句,“老爷若不是为了这个家,何苦再返回北疆又不惜以身犯险,出兵迎敌呢?”

    贾代善笑而不语,只是用指尖轻轻碾了碾妻子的手心。

    他指上薄茧划过细嫩的皮肤,史令仪心头一阵异样……离除服也只剩半年了啊。

    却说史令仪并没刻意立威,展示手段,但府里的仆从们却真正知道了太太不好惹也不好糊弄,更别说身后老爷鼎力支持,于是上到大管事下到粗使小丫头,言行越发规矩起来,办事也越发尽心尽力。

    史令仪甚至没有特地吩咐,便有人主动向她报告起老爷书房里的动静。

    原来贾敏坐上她的宝座——她爹的大腿,而她两个哥哥分列左右,像是护法一般。

    贾代善在案上铺了张地图,指着上面的山川城池,给孩子们说起他所知道的当地奇人逸事……自然是发生在太祖爷带着能臣良将南征北战那时候的逸事。

    可见她的话丈夫全都放在了心上。

    史令仪放了心,便回过头来继续她的管家事项。如今家里人口虽少,但也是国公府邸,钱财人手一样不缺,光是理清自家的庄子和铺子进项就够她每天忙碌好一阵子了。

    虽然忙碌,可日子过得很是顺当,而春闱之后,史令仪的大哥史骞果然请了个德才俱佳的举人前来坐馆。

    这位新先生姓吴,乃是直隶人士,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又高又瘦,相貌清秀,举止更是从容有度,在说起不第的因由时才略带羞赧之意:考试时下了场雨,他不慎染了风寒,竟至高烧不退……

    吴先生才学不凡,唯独有些文弱,史令仪提前备下来些补养身子的药材,吩咐厨房午饭给吴先生送一碗药粥。

    史令仪没有邀功,吴先生也没法特地进内宅道谢,只是教课越发仔细认真。

    在殿试放榜之后没多久,在家休养了月余的贾代善终于接到了圣上的新任命。

    左羽林的上将军……真把史令仪吓了一跳:左羽林可是归属禁军,非帝王心腹不得胜任。她丈夫究竟做了什么竟让圣上以此位相酬?

    当晚,等孩子们各去安歇,史令仪直接把丈夫堵在了榻上。

    贾代善任由媳妇扯着自己的手腕,温柔笑道:“我怎么舍得你睡不安稳?”

    原来他身在北疆之时,击退了前来偷袭的北狄骑兵,贾代善从俘虏口中得知北狄王子居然就在附近。这等天降的好机会又如何能错过?

    贾代善先命人回关内复命,自己则与副将商量了一个时辰,终于定计,决心冒险一搏——这位北狄王子乃是北狄王与王后所生,他若是有个好歹,北狄其余几位王子难免各怀心思,而他们夺位内斗自然无心再犯我边关……如此没准能换来数年安宁。

    贾代善一番出其不意,果然建功,虽然没能当场杀死那位王子,却让几支弩箭射中王子双肩与小腹……重伤的王子回归,比他死了更能在北狄搅起惊天的波澜。

    圣上得到战报,龙颜大悦,又听说为埋伏而在雪地中冻了两天一夜的荣国公贾代善旧疾发作,痛得几乎走不了路,更生了几分爱惜之心。

    丈夫语调平和,史令仪却听得心惊肉跳,同时又震惊不已:如果她没记错,当年重创这位北狄王子的大将军正是出自忠顺王府门下。也正是有这位大将在,忠顺王府才能在前世夺嫡的乱斗中几乎全身而退……

    因为此事在前世实在有名,所以连她这样的内宅妇人都得以耳闻。如今这功劳却落在了丈夫身上……可谓一饮一啄,未必前定。

    圣旨一下,荣府即使还在守孝,也有了几分门庭若市的味道。

    史令仪收礼单都收得手软,无奈请教丈夫该如何处置。

    贾代善笑道:“顺其自然就好。咱们若是闭门谢客未免太过刻意,只是这些礼单数目我却要向圣上仔细禀报一番了。”

    史令仪心中一松:丈夫的为人处事的确无需自己置喙。

    几天后,圣上的一道圣旨却又让史令仪脸色微变:为几位年幼的皇子挑选伴读,自家与宁府的四个孩子皆在备选之列。

    知道太子经历了些风雨和波折却依旧能平稳登基的史令仪,也难免郁卒了一下:这几位年幼的小皇子之中也只有一位押对了宝,而这位小皇子却和政儿的年纪差了几岁……

    史令仪也只能安慰自己:自己得以重生,丈夫也改了命,他们夫妇仔细谋划一番,政儿也会有保全的法子。

    等到父子出宫回府,史令仪竟从小儿子口中得知:自家两个儿子都没有选上,倒是宁府的敬哥儿中了。

    而选中敬哥儿的那位小皇子在前世……似乎是被圈禁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