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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言,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夏梨趴在桌上,一边用手捏着碎药渣玩,一边歪头瞧着一旁埋头写着什么的戎言。
“嗯?”
闻言,戎言搁下了笔,抬眼望向她。
她掸了掸手,用雪白的大袖子扫了扫面前,“为什么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前两年发生的事呢?”
戎言沉默了一会儿。
“嗯?”她疑惑地伸长了脖子,“是要把脉吧,喏,手给你……”说着,她就大喇喇地捋起袖子,把手腕递到了他眼前。
他低下头,眼色有点闪烁,却没让她看出来,而是把她的袖子拉好,推了回去。
夏梨莫名其妙,“怎么了,不要是要把脉吗?”
戎言无声地摇摇头。
“那不然,你本来就知道吗?”
“……算是吧。”
夏梨眼睛一亮,直接勾下了脖子,把脸伸到了他眼皮底下,“那你快告诉我吧,我昨晚想得脑仁都疼了,可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且不知道怎的,心里就跟要下大雨前的天一样,压抑又潮湿的。”
戎言避开她的目光,“是吗?”
“嗯!”她重重点头,“昨晚还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你看我这眼睛红的,你看看……”
他转过眼去,看她的眼睛。
“那期间的事,都记不起来了?”
“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就记得去和亲,后来是怎么来着……”她皱着眉头,看起来有点吃力。
这样也好。
“我的头……”
戎言捏着她的手腕,将那手从她的乱发上拿了下来,“别想了,我告诉你。”
她呵呵笑笑,“嗯”了一声。
“你和亲的路上遇刺,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这两年间,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可是直到前不久,我才真正做到。”
夏梨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然后忽然指着自己的鼻尖,“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所有人眼里,人世上再也没有我这个人了?”
“嗯。”戎言说到这,顿了顿,“所以,从此以后,你只能跟着我了。”
“那……我父皇和母后也是吗?”
戎言突然有点不忍心告诉她,她的父皇早已成不在,而她的母后似乎也已经自刎殉葬了。这些,他实在说不出口。
“是吧,父皇母后也是吧?”夏梨误解了他的神情,一下子就焦虑起来,“戎言,你把璇玑借我一下吧?”
“你是不是想回北召?”
“嗯,至少要告诉他们,我还活着吧?”
“不行。”
戎言断然拒绝。
夏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一时有点错愕,“为……为什么啊?”
“你不能回北召。”他的神情可以称之为坚决。
看着他过于执着的脸色,她有些生气,“凭什么啊?”
“除了岛上的人以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还活着的事。”戎言声色俱厉。
“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夏梨也没那么好脾气了。
“你难道想被人坏死第三次吗,我可能就快要不行了,没有办法再救你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在了当场。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夏梨皱了皱脸,狐疑道:“你刚……刚才说什么?”
戎言颇为懊恼,只能想法子搪塞过去,“没什么,就是说你不能回北召,如今都过了两年了,他们恐怕早已接受了你不在了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说你快要不行了?!”
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夏梨打断了他的话。
戎言抿了抿嘴唇,继续搪塞,“那个是你听错……”
“你当我是聋子吗?”她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不要想敷衍我,你今日必须给我说清楚。”
戎言望着她正经得有些严肃的脸,居然“噗嗤”笑出了声,“好歹你也是一国的公主,怎的说起话来跟泼皮无赖一般?”
被他这么一说,她脸上猛地一臊,“你……你不是当公主的那个我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么,现在的这个就是泼皮无赖的出身,你能怎么着我。而且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岔,别以为本无赖会把方才的话头给忘了去,本无赖可是机灵得很!”
见她还没把那话给忘了,戎言无奈地吁了口气,“你希望我怎么说?”
她显见地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一下子被问住了,“什么叫我希望你怎么说?”
“问我那句话的时候,你心里头没有想过自己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吗?”
她侧头,“那……倒是有的。”
“希望我不会死?”
她一愣,用一种很复杂的神情盯着他看。
戎言回望她,眼神却像透过她的眼睛在望向很远的地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才五岁。”
她咽了口口水,没出声。
戎言几不可见地翘了一下嘴角,“当时你以为我是神仙……”
“所以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死。”
夏梨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眼睛仍旧是直直地盯着他。
戎言正伸向茶盏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如定住了一般,他似乎连眼皮都没眨。
“所以,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死。”
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气没有任何怀疑。
戎言沉默,良久,他的手才恢复动作,并把茶盏递到嘴边,抿了一口,复又放下,这才重新抬头望她。
“人都会死的,我当然也会。”
“你不会。”夏梨的语气带着闹脾气一般的执拗。
戎言的脸有些僵硬,“不要骗自己了。”
“你不会的,绝对不会……
“我是个大夫。”
这一次,是戎言打断了她的话。
“我是个大夫,我清楚自己的身体。”
夏梨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又生又硬,“医者不自医,而且你本来就是个半桶水的赤脚大夫,你能清楚什么?!”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几乎是在咆哮。
戎言自始至终都冷静地看着她,待她吼完最后一句,他才无奈地开口:“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夏梨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所以,不要以为我还能像往常一样把你救活了,我再也做不到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像喉咙里被人塞了堆碎石子,她一喘息,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对着她的鼻孔和眼睛里头冲,那感觉刺刺疼疼的,很难受。
“所以,哪怕你从来没怎么听过我的话,这次也务必要听了。”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有变老。”
不知道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还是故意不听,夏梨突然吐出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
戎言的神情有些微的诧异。
“怎么会有人在这十几年的光景里一丝老去的痕迹都没有呢?”
他似乎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却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你突然少年白了就是要死了么,照照镜子吧戎言,你的脸甚至比我的脸都年轻,你……”她有些苦涩地嗤笑,“你顶着这么一张脸,要怎么让我相信你就要死了?难道你不觉得,这有点可笑吗?”
“不会那么快的,不要害怕。”说着,戎言微微笑了,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一时间,药香从他的手掌和袖子传到了她的鼻息,那味道熟悉而清冽,清冽到让她的鼻子甚至有些发酸。
“我不是明天就要死,所以不用那么害怕。”
她紧抿着嘴唇,低着头一言不发。她觉得,只要自己再开口说哪怕一句话,也会是带着哽咽声的。这种感觉很糟糕。
看着她这样,戎言故作轻松地继续笑,还玩笑似的拍了拍她的脑门,“怎么,现在才意识到师父我好了吧,趁着这个时候,快说,接下我的宗主位子吧,嗯?”
闻言,夏梨微微抬头白了他一眼,“你休想。”
戎言笑着,加重力道揉乱了她的头发。
奕国都城,夜泊。
“皇上,顾丞相求见。”
听罢,洛白执笔的手一停,问道:“这么晚?”
高全低眉顺目,“回皇上的话,是。”
他沉吟了一会儿,“可有说明所为何事?”
“回皇上,没有。”
他皱眉,叹了口气,“传。”
伴着辙辙作响的轮椅,顾宸慢条斯理地出现了。虽然他已经知道他的腿并无大碍了,可为了避开宫里的众多耳目,他和轮椅还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很长一段时间内,御书房内除了蜡烛偶尔的噼啪响声和宫墙外夜班守卫巡视的声音,什么动静都没有,就连两人的喘息声,都轻得听不到。
案上的茶已经凉透了,望着那琥珀色的冰凉茶水,洛白皱着眉伸出了手。
真凉。
手指碰上瓷杯的一瞬间,他的心里闪过了这么一个想法。
他终究还是没有端起那杯茶,而是把视线投向了下头的顾宸,他的十九皇叔,他那个本该已经烂在皇陵里头的十九皇叔。
想到这,他的思绪突然溜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她是另一个本该烂在后陵里的人,如今却被深深地埋在冰天雪地中。
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
意识到自己居然蹦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他愣了愣。
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有什么想法,真是可笑。
他讽刺地笑着,摇了摇头。
“猜到我来找你的目的了?”
听到这句话时,洛白脸上的笑一僵,终于定神望向他。
顾宸依旧不厌其烦地把玩着那把白玉扇。那把扇子,他记得好像是不啼送的。
“那把扇子都旧成那样了,不是该扔了吗?”洛白不答反问。
这一问刚一出口,他的神情就变得有些阴沉,“你最好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表情真好,果然,十九皇叔适合做这个皇帝。”
“啪!”
顾宸的扇子倏地收了起来,他手指紧捏着那扇骨,脸色青白。
“我说过,不要那样叫我,也不要说要把皇位让给我!”
“那么十九皇叔的意思,是要自己抢回去吗?”
洛白面无表情,完全无视他的警告。
他眯了眯眼,手中的扇子不堪重负地吱吱作响。须臾,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霍地睁开眼,缓缓地开口。
“好好当你的皇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