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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
烛台落在了地上,发出了让人心肝都跟着一颤的脆响。
夏梨脸色惨白地望着自己那双被血染得让人不寒而栗的手,嘴唇微微发颤。
洛白进来的时候,仍穿的是那件祭袍,他被前呼后拥着进门,一进门便直直地冲向了无声息躺着的邵玉壶。他弯腰将她一把抱起,毫不介意那一身的血污弄脏他干净的衣袍。
“宣太医,”
夏梨仍跪坐在地上,仰头殷切地看着他,也看着邵玉壶垂下的手臂和头发。
在此过程中,他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眼,一直到他拐出门去,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看到那眼神,她的心里蓦地一凉。
他不信她了。
太医诊脉的时候,一张老脸白得吓人,连诊脉的手都微微发抖。也对,命悬一线的人不仅是床上躺着的邵玉壶,还有他的全家老小。
皇宫里头,见得最多的就是迁怒,就比如说上次邵玉壶流产的时候,牵涉其中的人,遑论有罪的无罪的,游手好闲的还是恪尽职守的,总之就是一个都没留。这些,都是夏梨后来才知道的,准确地说,是在她被实实在在地迁怒的时候才知道的。
太医嘴唇紧抿,一张遍布皱纹的脸上全是不安的汗珠。须臾,他沉默地起身退开,郑重其事地站定将前摆一抖,曲膝颔首跪到了冷硬的地上,痛心疾首道:“请皇上节哀。”
这一声尚未落地,一室的人都惊慌失措地跪到了地上,齐声道:“请皇上节哀。”
“娘娘……娘娘,不要丢下韶华……娘娘……”
邵玉壶的贴身婢女韶华本来就哭得两眼犯血,如此一番更是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她发髻微乱,嚎啕痛哭着一路膝行到床榻边上,一把握住了邵玉壶渐渐转冷的手。
“娘娘……不对,公主……不要丢下韶华……不要丢下韶华……”
白色的垂幔下,邵玉壶那张美丽的脸彻底失去了光彩,那曾经晶莹的皮肤如今就如暗淡的石块一般,让人看着都觉得心酸。
房中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哭声,而洛白,只是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一言不发。
韶华瘫坐在地上,满脸都是纵横的泪痕,她全身隐隐发抖,抓着邵玉壶的手却是用力到几乎要将手中的冰冷手指捏碎,“公主,你醒醒啊,公主……你……你一定是在吓韶华对不对……公主……娘娘……”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将一室的外人都哭得鼻头发酸。
洛白无言地坐着,良久,他迟疑地伸出手,抚了抚邵玉壶的发鬓,动作轻轻慢慢。她的身体还带着丝丝的温度,如果忽略那稍显青白的脸色,她就如同在沉睡一般,那么安静。
“玉壶,这一次,朕会给你一个公道。”
洛白从昆仑殿那处阴森的厢房离开的时候,嘱咐高全将她一人留在房中等他回来问话。这话对夏梨来说,简直就是阴雨天的连天霹雳,除了雪上加霜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背抵着梁柱,抱膝坐在地上,脸则深深地埋在膝盖里,满脑子都是邵玉壶被他抱走时那垂下的手臂和惨白的指尖,这画面让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厢房不大,因此即使她极尽所能地躲避,却还是能看到那让人毛骨悚然的血迹,那血已然干涸,如同花的根茎一般钻入地板的缝隙中,又像一块巨大的疤痕嵌在地上,总之就是那么有存在感,让人怎么都忽视不了。
夏梨抱紧自己的身子,觉得自己从头发都骨头都是钻心的凉意。
好冷,怎么办?
外头的天色渐渐明亮,雪却越下越大,昆仑殿外祭坛里乱乱糟糟的脚印不到午时就被掩埋了彻底,只有少些地方能瞧出浅浅的凹陷。
“让开,我要进去。”
一声不耐烦的女声突然响起,把夏梨惊得倏地睁开了眼,连身体都微微抖了一抖。
“国师,这是皇上的命令,谁都不准进去。”
“放屁,这是我的昆仑殿,道爷我凭什么不能进去。”那个女子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些,口气也很坚定。
夏梨懵懵懂懂地抬起了头,带着些许的希翼,望向了门的方向。
“国师,还请不要为难小的……”守门的人听来很无奈。
“让开,皇上怪罪下来,尽管往我头上推说便是,有什么都是道爷我一人扛着!”
听到这话,守门的人似乎有些犹豫了,“这……”
“这什么这,给我让开!”
下一刻,门就被嘭地推开了,依然是伴随着那吱吱呀呀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可这一次,夏梨却觉得这响动比任何丝竹琴瑟都要动听千倍万倍。
苏不啼的目光在房里逡巡了一周,终于发现了把自己蜷成一团的夏梨。为了配合祭祀的朴素,她那件烈萤裘并没有穿着。在这寒气森森的房间里,虽然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汲取温度,却仍是冻得嘴唇发乌。
看到她这个样子,苏不啼二话没说就把身上的夹袄脱下来,亲自给她穿到了身上。她的动作有些粗鲁,似乎还带着些怒气,可是,当那夹袄带着她残余的温度熨在自己身上时,夏梨瞬间觉得那酸涩无比的心头流入了融融的暖意。
“平时看你埋汰我埋汰得比谁都机智,这回怎么就栽成这样了呢?”苏不啼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用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帕子替她擦拭手上的血迹,这血耽搁的时候有些长,老实说,擦得她很疼。
苏不啼见她不说话,抬起头认真地瞧了瞧她的脸,“怎么,不会是受打击太大,傻了吧?”可好一会儿却仍不见她有说话的意思,便沉沉地叹了口气,垂首继续给她擦手。
“玉娘娘怎么样了?”夏梨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被外头的雪声湮没。
苏不啼的动作猝然停了下来,这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于是连忙追问:“她到底怎么样了?”说话间反手一把攥住了道袍的广袖溜边。
“没了。”苏不啼抬眼瞥了她一眼,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袖中扯下,握在手里继续擦拭,尽管那里已然没有了血迹,尽管她的手已然被擦得泛红。
“没……没了?”夏梨的声音禁不住发颤,颤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掉。
苏不啼颔首,“嗯,没了。”
夏梨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往头顶灌去,冲得她一阵头昏脑涨的晕眩。
“她在祭祀的这天死在我的昆仑殿里,这本身就够蹊跷的,更遑论她还是死在这个我几乎一辈子都没来过的犄角旮旯里,先不说这事会造成多大的风波,总之你是真的摊上大事了。”苏不啼微微蹙着眉头,终于换了一只手蹂~躏。
“你的殿里头,有没有一个身高不高但是发际线很高的小道士?”
苏不啼乍听到这个描述,嘴角狠狠地抽了两抽,不确定道:“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同我说笑,也太视死如归了吧?”
夏梨看着她,眼睛被外头的雪辉映得澄亮非常,“到底有没有?”
苏不啼狐疑地瞧了她严肃的脸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我可没有那么恶趣味,没事盯着个油光水亮的大脑门看。”
这一回答虽说是夏梨意料之中,却还是让她心头狠狠一坠。
“呵。”忽地,她哂笑一声,换了个盘腿而坐的姿势,轻轻地将手从苏不啼的手里抽了出来,“我真是摊上大事了。”
苏不啼听得看得都是云里雾里的,“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个身高不高但是发际线很高的道士把你引来这里的?”
夏梨点了点头,瞬间有些哭笑不得。找人来坑骗她就算了,还找个如此有特色的,不是图个膈应她是什么,明显就是要让她一口就问出来,然后万箭穿心后悔莫及。
“不过,做这事的会是谁啊?原本如果死的不是邵玉壶而是其他人的话,那最大的嫌疑人就非她莫属,可如今死的是她,她总不至于拼上自己的命要把你拖下水吧,闹得鱼死网破对她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啊……”苏不啼看起来颇为苦恼,这话也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旁人说的。
“是啊,没有任何好处……”夏梨诺诺地重复了她的话,盯着脚边那满是血迹的烛台。
苏不啼走后,很久也没有其他人再来,包括让她等在这里的洛白。她眼睁睁地看着天色从中天到日暮,所有的声响似乎都被雪掩住了,在这里,她能听到的只有簌簌的雪声,顶多还有门口守卫换班的脚步声。
她明白,虽然还没有人来知会她,但她的确已经被定罪了,连一个申诉的机会都没有。
下半夜的时候,许是饥寒交迫迫使她再也撑不下去了,她歪倒在地上,浅浅地睡着了。睡梦中,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不少脚步声,纷沓密集,吵得她几乎醒来,却因为太累,终究没有醒来。
翌日,她是在一阵剧烈的饥饿感中醒来的,身体依然是歪倒在地上,依然是很冷。她头痛欲裂地张开眼,却恍然发现,这好像不是昆仑殿的那个房间了。
她挣扎地撑起身子,迟钝地打量着这间房,掉漆的木门空墙,结网的房梁屋角,破旧的茶几桌椅,真是落魄得让人心寒。
“这里是冷宫。”
一个男声倏然响起,吓得她惶然回头。
洛白换上了黑色绣金的龙袍,负手立在窗边,窗扇敞开着,外头的雪片和寒风不停地往屋里头钻,冻得她一个激灵。
“在朕查出这事的来龙去脉之前,皇后就住在这。”
她闻言又望了望这破落的宫殿,不禁苦笑。
住?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明明就是关。
“皇后就在这,等着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