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祢凯暗自诧异自己的举动,她竟然能做出这种动作来,可她就是真真实实的摸到了陈其美的脸,这个曾一度被自己戏称为妖的女人。
陈其美捉住了祢凯游走在自己脸上的手,那种幸福感难以名状,陈其美旅美多年,从来没有感觉这样幸福过,平日里,无论是吃燕窝还是鲍鱼,无论是扫货还是派对,陈其美只是像完成任务一样的去做,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在里面,她不是个喜欢轻易动情的人,可今天祢凯的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让陈其美幸福的宁愿当场死去。
祢凯看着母亲月华如水般细腻的脸,穿着布衣的陈其美仍然流淌着雍容华贵,那是一种长期培养的气质。
祢凯思忖了片刻道:“我听岚枫讲了,关于我的事,原来你一直怀疑我不是你的孩子……”祢凯看着祢怀仁。
祢怀仁欲言又止,但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祢凯道:“如果你怀疑,为什么不像妈妈说的那样去做DNA鉴定,是你的就是,不是你的,你就让我远离你的视线也好,总胜过给我了一个那样的童年。”
陈其美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一阵悲伤的情绪从她的眼中不可抑制的涌出。
祢凯继续道:“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我想我永远都不能释怀,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我觉得你们那样对一个小孩子,就是一种犯罪。”祢凯一字一顿的道:“但是现在我决定原谅你们,释怀和原谅或许并不冲突吧。”
祢怀仁挣扎着站起身,原本硬朗的身子远不如从前,双肩下垂,步态极为踉跄。他的皮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像纸一样包裹在骨头上。
陈其美也站起轻轻的扶住了祢怀仁的身体,祢怀仁面露愧色,道:“我……是……哎……我不应该为自己辩解,可是……”
祢凯淡淡的笑了笑,道:“我不是来算以前的旧帐的,那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想说,心结总是要解的,我想和你们去做DNA鉴定。”祢凯说完,她眼尖的看见陈其美微微颤抖的眼睫处闪烁着莹亮的光。
窗外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一点云彩都没有。
祢怀仁看着祢凯轻轻的道:“好,我们去。”
祢凯微微一笑,“我坚持去做鉴定,就是因为我相信我是你们的孩子。”祢凯坚定的看着祢怀仁。
拿着DNA鉴定结果,祢怀仁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他是男人,而且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男人,他不允许自己哭的。他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浸润自己的脸庞。
祢凯是他亲生骨肉!
祢凯是他的女儿!
激动着,兴奋着……突然,祢怀仁晕倒了……
“爸!爸爸!”祢凯奋力的呼喊着,抱着祢怀仁的肩大叫,但祢怀仁只是紧紧的闭着眼睛,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
祢怀仁进了重症监护室,什锦和岚枫来陪祢凯,三个人姿势各异的站在病房的门口,夕阳的余晖照在她们的脸上,为她们青春年少的脸添上一抹忧凉。
检查结果显示,祢怀仁因高血压引起脑溢血,颅内出血量达到70多毫升,脑室严重变形。看完各种化验单,从事临床医学数十年的教授摇摇头,表示除非奇迹发生,否则祢怀仁再也睁不开眼睛。
对于医生的宣告,陈其美失魂落魄,她焦急而悲伤的站在祢怀仁的身边,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祢凯寸步不离的守在祢怀仁的身边,一天,两天,三天……祢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情。
不知道父亲在祢凯的记忆里,是一个动词、名词、还是形容词?她总觉得父亲离自己很遥远,遥远到每一想起,身上的汗毛都会竖立。父亲对她的打骂和父亲的严厉,这些都牢牢的印刻在祢凯的记忆里。可是赌界大佬祢怀仁也有温情的一面,祢凯记得她还很小的时候,父亲把她抱在腿上,把祢凯的小脑袋瓜安放在自己的胸前,那是鲜少会出现的一次温柔。
祢怀仁拿起麻将中的九条,告诉祢凯九条代表的是被喻为“九纹龙”的史进,二条代表的是喻为“双鞭”呼延灼。祢凯就问父亲为什么是人名,祢怀仁说最初的麻将牌的图案与一个名叫万秉迢的人相关,相传,他非常推崇施耐庵笔下的梁山好汉,就以108这个数字作为麻将牌的基数,比喻108条好汉,而九条和二条的比喻也是梁山好汉中的人物。
祢怀仁还对祢凯讲,一副正宗的麻将牌是由六类42种图组成的,这些种组合设计不是随意捏造,而是来源于中国古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思想。中国古人又认为宇宙形态是天圆地方,所以“白皮”代表地,“发”代表天……祢怀仁对祢凯讲了很多他所了解的关于麻将的典故和传说,以及自己对麻将的理解。虽然这些知识并不算什么,但让祢凯从小就会意了中国人特有的关于美学的自然思想。
让祢凯觉得,原来赌也是一种艺术,也是一门学问,并不是凭空去玩耍,或者说这不是一种娱乐,而是一个事业。
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祢凯看见祢怀仁虚弱的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看起来那样的孤单和无助,祢凯的心中一阵阵抽搐的剧痛,或许就是血肉相连的那种默契吧,让祢凯觉得她的心仿佛被撕成了无数碎片,这个爱她又不够爱她的男人,或许不久将会走完自己的人生路,他或许再也不会对祢凯讲麻将牌的来历,更不会大声的呵斥祢凯应该怎么怎么样……
在祢怀仁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面临如此重大的家庭变故,一生辛苦来的基业毁于一旦,而这一切是祢凯造成的,想到这些,祢凯的心就会疼到无法呼吸。
祢怀仁是在破晓被再次推进手术室的,经过5个小时的手术,医生从他的颅内抽出90多毫升的血,从手术室出来,就被告知脑干也在出血……
陈其美一度晕倒。
而祢凯相对坚强,她必须得坚强。
噩耗接踵而至,祢凯呆愣的听着医生的宣判,她觉得医生的话比法官的话还要让人害怕。当医生告诉祢凯祢怀仁不行了的时候,祢凯大吼起来,她不希望他离开自己!
祢怀仁的葬礼是在一个雨天举行的,漫天遍野都是灰蒙蒙,让人的心情也明朗不起来。
几个人都穿着极素色的衣服,面色阴沉的站在那里。
祢凯安静的看着墓碑上的黑白色照片,心里默默的说,她会照顾妈妈的,请他放心。
临行时,祢凯从兜里拿出一盒印有克鲁迪赌场花纹的专用扑克牌,轻轻的、虔诚恭敬的放在了祢怀仁墓碑的上方,鞠躬,离开……
一个人,就这样走了。
对于爱他的人,还是恨他的人,都只能安安静静的看着,然后放下心中的感情。
陈其美的爱。
祢凯的恨。
祢凯搬到破旧公寓和陈其美一同住了,这两个以前生活都如同在天上的母女两,如今竟然能出乎人意料的过着平民一样的生活,吃便宜的菜,用廉价的香水。
岚枫找过祢凯,问他要不要一起把仅存的田纳西凯旋分部接手经营,祢凯微微翘起薄唇,嘴角边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摇头。钱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何况那是岚枫的东西,祢凯不想要。
岚枫说:祢凯,我想把凯旋分部给你,因为是我欠你的,如果不是我在赌神大赛上帮奥兰迪,那么祢家现在也不会成这个样子。
祢凯阻止岚枫再说下去,她不想计较过往的任何东西。
岚枫不喜欢祢凯现在的这种状态,似乎已经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岚枫问祢凯: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对未来一点打算也没有么?
祢凯看出了岚枫的疑问,于是说:不用担心我,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其实现在也不用花什么钱,不住豪宅,有开名车,不泡妞,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没有钱,或许才能体会到生活的气息吧。
两个人的对话怎么也跑不出阴沉的情绪,甚至连调节都没有办法调节。岚枫问祢凯:难道不打算再上学了吗?
出狱已经快半年了,都没有听她说要去上学的事情。
祢凯深吸了一口气,沙哑的声音传进岚枫的耳朵里:或许会去上吧,看心情。祢凯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确定,其实祢凯是不打算再上了的。
岚枫微微的点了点头,对祢凯道:好好的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什锦非常期待你回田纳西和她一起读书。对了,在你没有回田纳西之前, 搬到我那里去住吧,我在华盛顿买了一幢别墅,而我人在田纳西,那里又没有人去住,住在那里总好过在这。
祢凯笑着回绝了岚枫的好意:在这里住一样的,我觉得挺好。
岚枫猛的抬头,语气快速的道:去住嘛,有什么的,去吧……
祢凯狐疑的看着岚枫,听出她语言中的迫切。祢凯道:你不用想挽回什么的,你不欠我的。或许是我爸爸欠你,今天才会得到报应,这个苦果我愿意替他来受。
岚枫摇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让……岚枫支吾了半天才叫出妈妈两个字,她说:我是想让妈妈过得好一点,她没有吃过苦,不像我,什么破烂的地方都住过,她一生锦衣玉食惯了,不能受罪的。
祢凯笑了,路灯将她们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衬托出两个心寂寞的心事。
她们都没有很美好的童年,但相比之下,是不是祢凯还要更幸运些?毕竟她还有父母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