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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贱交莫失莫忘,程门雪豆蔻年华
楼至见了此物却觉新奇,不由站住脚步,意欲伸手翻看,又觉不雅,正在踌躇之际,早有质辛拉着宫无后前来寻找,见他兀自驻足书摊,两人便也上前观瞧,那宫无后年纪尚小,并不懂这些风月故事,见楼至看中一本,便意欲替他会了书钱,楼至正欲出言阻止,却听得那文生公子笑道:“你们小夫妻两人如此面嫩,敢情竟养出这么大的公子了不成?”楼至听罢脸上一红,宫无后却眼神一凛,手按朱剑道:“少混说!”楼至见宫无后恼羞成怒,按住他的手噗嗤一笑道:“这不值什么。”回身向那文生公子解释道:“这是我弟弟与孩儿,先生休得胡言。”
那文生公子邪魅一笑道:“夫人青春貌美,闺房之中如何缺得此物,既然晚生称呼得唐突了,此物便作为赔礼送与夫人,茶余饭后百无聊赖之际,或可以销永昼。”楼至闻言道:“这如何使得,怎好让先生破费。”那书生笑道:“此物是我手稿,尚且未曾付印,不知定价几何,夫人若是喜欢,拿去看便罢,下次集市晚生仍在此处,到时奉还与我,也是你我文字相交一场,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楼至见他说得恳切,也只得收下道:“如此多谢先生,我必珍而重之,完璧归赵。”说罢点了点头,带着质辛与宫无后继续闲逛。
三个足足逛了半日,质辛过了那股子新鲜劲儿,便昏昏欲睡起来,楼至正欲俯身将他抱起,却被宫无后抢先一步抱起质辛道:“集市也快散了,既然娘娘与太子疲倦,不如让无后护送你们回到舍下休息罢。”楼至逛了这半日,倒也觉得身子疲倦,心下疑惑自己习武之人,怎的逛了几个时辰,身子就这般沉重起来,又见质辛趴在宫无后肩上已经睡熟了,便笑道:“这也罢了,咱们回去罢。”
回到宫无后家中,楼至将质辛安顿在内间炕上,自己也歪在炕沿儿上拍着他,只是又不睡中觉,不知作何消遣,倏然想起方才那书生相赠之物,不如翻阅一回,以解心中烦闷。谁知翻开扉页细看章节之处倒是唬了一跳,上面分明就是自己与那天之厉当日故事,连带着真名实姓、闺房私语全都历历在目,楼至将书一合,心中细想那书生的来历,他既然相赠此物,必定早知自己身份,只是不知此人是敌是友,意欲何为。
楼至心下盘算之际,电光火石之间倏然想起此人面目,便是当日自己在闹市之中被那天之厉掳走之时,在拔步床上为自己吹烟的男子,楼至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原来是他,既然此人与天之厉颇有些瓜葛,他相赠此物,多半是意欲唤起自己记忆,撮合自己与现今的王迹重修旧好,想到此处蹙起眉头,自袖中取出一方锦帕将策梦侯的手稿包裹起来,随手塞入炕洞之内。复又想到既然那策梦侯出现在此,定然深知自己行踪,只怕王迹也已经脱险,未曾忘情与自己,只因当日自己决绝之言,便不敢来见,辗转拜托那策梦侯将两人故事敷衍出一卷风月小说,以扣心弦。
楼至想到此处,心中喜忧参半起来,且喜王迹已经平安脱险,想必那意琦行的魂魄已被压制,陷入沉眠,短期之内无法作祟,忧的却是王迹依然蠢蠢欲动,未曾死心,只因自己当日舍命相救,便揣测自己未曾对他忘情,虽然抛却短见,怎奈心中执念更深,倒要如何与他解释清楚方才妥当……
楼至心思百转千回之际越发烦闷起来,今日给那策梦侯一闹,却想起许多青春往事,当日自己与那天之厉情投意合之际,只等年满十八岁便可还俗成亲,往后记忆却似泥牛入海,片段不存,心中竟似给人挖去了一截儿也似的,其后紧随的便是自己与蕴果谛魂十年婚姻生涯,期间到底因何变故,自己与那天之厉竟成了一对怨侣,虽然与剑布衣参详之际,他曾言讲自己被从异诞之脉救出之时,似是遭人□,遍体鳞伤,只是如今但观王迹对待自己情深意重、温柔款曲,却不似做出如此勾当之人,到底自己当年做下了如何背信弃义之行,竟惹动天之厉雷霆之怒,将自己蹂躏得因奸成孕,遭致武林逼杀迫害。
楼至想到此处,虽然那段记忆不存,心下却十分排斥起来,不想去探究那段不堪过往,心中复又念及蕴果谛魂诸多好处,若当日自己早一步得知他的心意,便没了日后这种种迷离荒谬故事,若是蕴果谛魂,就算当日自己在佛乡之中如何骄纵任性,他都会温柔包容自己,绝不会糟蹋作践,如今自己却为了前缘,一再伤他心意,想到此处不由默默滚下泪来,又怕哭出声音吵醒了身边熟睡的质辛,只得忍住哀伤之意,闭目养神合衣而睡。
楼至恍惚之间觉得有人以手肘频繁碰撞自己,不耐烦道:“别闹。”却听得渡如何噗嗤一笑道:“我的菩萨哥儿,就算你是师尊跟前的红人,也别太放肆,晚课还没散呢,你就在这里这么着,也不怕给矩业烽昙抓住了把柄?”
楼至睁眼一看,自己原与佛乡僧众一起在蒲团上打坐,偷眼一瞧,上面讲经的龙钟老僧还不曾停歇,不由蹙起眉头道:“这可是远来的和尚会念经,游方挂单来咱们山门也罢了,谁又求着他来给咱们讲经说法,支支吾吾满嘴里念的不知什么紧箍咒,平日里晚课早散了,今儿倒好,累的咱们在这里跟着他陪绑听讯。”
渡如何见他发了这满篇的牢骚,噗嗤一笑道:“如今可反了,你却不怕他听见。”楼至朝她眨眨眼睛道:“他要是能听见早走了,还有脸在上面诘屈聱牙的?”说罢两人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渡如何笑道:“敢情今儿是十五,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可别错怪了好人。”楼至见她说破,脸上一红,低了头不言语。渡如何推他道:“还有一个时辰可就要关山门了,就算现下散了晚课,你赶过去也未必见得着。”楼至听闻此言,蹙起眉头,眼见外头大雪,那人一定等急了,若是还不散了晚课,两人又有半个月见不上面。
渡如何见楼至蹙眉,嘻嘻一笑道:“他对你好么?”楼至低声道:“师姐!叫他们听见什么意思呢……”渡如何笑道:“上次盘问你,倒跟我交待清楚了,再忍几年,他就接你出去的,怎的如今倒害羞起来,你且跟我明白说清楚,若是认定了,我就帮你这一回如何?”楼至闻言不解道:“认定了怎样?你又帮我什么?”渡如何红着脸道:“你们两个若是认定了不丢开手,索性你今晚越发不用回来,去他家里认认门也使得。”楼至听罢此言羞得满脸通红道:“你满嘴里说的什么混话,等我告诉师父去。”渡如何见他急了,噗嗤一笑道:“好个没良心的小和尚,我这般为你周延,你却恩将仇报,如今你赶去外头跟他私会,就算施展轻功也再赶不回来的,到时关了山门,你再敲开,越发给矩业烽昙拿住了,他如今也算师尊眼前的红人,这几年人大心大,却不像往日那般疼你,若是再惊动了师尊与那一位……”说罢朝蕴果谛魂的蒲团努了努嘴儿,楼至见状问道:“这倒奇了,怎的今儿他却不在。”渡如何笑道:“方才有个小黄门送来一个口讯,他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说是家去几日,见你歇着中觉还没起来,便叫我转告与你。”楼至点头道:“他虽然在佛乡持戒,身边却总有几个小黄门服侍着,敢情家中竟是皇商也未可知,怨不得师尊也要敬他三分。”渡如何笑道:“他不在正好,往日他时而去你房里谈讲,倒容易露馅儿,这几日不在,你不回来却也没人知道。咱们佛乡的比丘尼不多,恰逢与我同住的尔善多这几日奉命在外修行,我却扮作你的模样在你禅房里睡了,若是真有人来,就说身子不爽快不会客,不就唬弄过去了?”楼至听闻此言心中一动,自己与天之厉定情以来,每逢初一十五便约在山门之外一处偏僻的所在见面,只是佛乡清规甚严,每次相会,却也盘桓不了多久,便要回转山门,两人因难得相聚,彼此十分珍惜,只是那天之厉比自己年长许多,对自己十分娇惯,仗着如此,便每每纠缠他讲些山门之外的奇闻异事,风土人情,自己也总是提及佛乡之中的几位挚友,细想起来,两人虽然每月相会两次,却鲜少越礼,最多不过给他索吻几次,轻薄几番罢了,那天之厉心疼自己年幼,只要稍有挣扎,便止乎于礼不肯强来,如今自己说小也不小了,虽然生为兼美之身,若按照一般女子算起,过了年便已是及笄,既然两人早已互许婚约,论理若与他单独相处一夜也使得,想到此处,不由眼波流转面泛桃花,低低的声音说道:“如此……还请师姐我为周全此事……”渡如何见他害羞的模样,噗嗤一笑道:“咱们的菩萨哥儿到底长大了,如今也学会说句和软话,也罢,既然我今生注定独对青灯古佛,便助你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也是我的一桩功德,只是可别太贪玩儿了,仔细看清他的为人再说,别轻易叫人占了便宜,更不要叫他坏了你的清规,到时你尚在山门之中,牢笼难脱,闹出来可不是玩的。”楼至点头道:“师姐放心,我信得过他的为人,师姐也别疑心于我,明儿破晓便回来与你交接,断不会叫你为难。”两人商议定了,那讲经的游方僧人方才散了晚课,楼至回房打点一番,趁着夜色跑出山门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题解:《宋史·杨时传》:“至是,杨时见程颐于洛,时盖年四十矣。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