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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死不可。”景玄默说的很冷静,透骨的冷静。
歌细黛怔了怔,她的温柔与深情倾刻间都僵住了。
景玄默紧紧的拥着她,清声的重复道:“景荣非死不可。”
歌细黛隐隐的叹了口气,她知道景玄默既然说得如此坚决,就是必会杀景荣。她只是觉得遗憾,没有能让景荣尝一尝被利用被-操控的滋味。
根据广和园之变,歌细黛察觉到出上一世是景荣在布局,是他在操控着景世开。想必,步她后尘的穆盈也是他安排在景世开身边的,包括,逼死她。她欣赏景荣的谋略,同时,便想操控一下景荣。只要景荣答应忠心待她,且不管他是不是出于诚心,他在前期必会努力表现。到时候,歌细黛会重用景荣,将他当作一个非常厉害的人才去用。有很多与太子殿下对立的权臣,需要解决。上一世,是她当了‘祸害毒妇’,这次,她要将这个角色赐予景荣。让景荣当箭尖出面铲除异己。能利用景荣一日,就利用一日。不能利用时,则果断除之。
抛开上一世的恩怨是非,如果景荣发动的广和园之变胜利了,她的名声、前途就会被他蹂躏得面目皆非,他如此害她,仅此一点,歌细黛就不能轻易善罢甘休。
只是可惜了,景玄默一定要在此时就杀了景荣。
正在此时,景荣所在的屋门忽然就被打开了,一个人影极快的闪了进去。屋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熙华惊讶的一呼,“宁潜,你!”
“我的九儿说不能杀的人,就是不能杀。”宁潜的声音格外轻,却也是格外的坚定。
宁潜来了?!
歌细黛刚从怀里探出头来,景玄默说了句,“在这等我。”说罢,便跃下屋顶。
“宁潜公子啊,朝廷之事你还是莫要参与了,比江湖之事复杂的多。”熙华魔魅的声音凉飕飕的。
“那又怎样?”宁潜的软剑已绕在掌中。
“不怎样,打不过你呗,就想劝走你。”熙华笑了笑,他跟宁潜早就认识,宁潜的武功他当然清楚,这里的人一起杀,都杀不过宁潜。
宁潜也笑了,笑得清雅干净,丝毫看不出杀气,却是透着认真——九儿的事,他必要参与。
景玄默泰然的立在屋门口,朝屋里扫了一眼,景荣的武功果真深藏不露,在围攻之下,竟才只受了一点轻伤。宁潜就站在景荣身侧不远,俨然是不容有人杀景荣。
景荣神色冷凝的提防,紧抿薄唇,握紧了拳头。
景玄默与熙华对视了一眼后,便跃身而起。熙华笑吟吟的道:“宁公子,请坐,好久不见,可有什么江湖趣事说来听听。”
歌细黛拧眉,如今的形势可谓有些僵持住了。
“我们借一步说话。”景玄默已揽她进怀,飞身飘起,飘出了闲清王府。
这是一条幽僻的小巷,空荡荡的,安静极了。
景玄默清声道:“说吧。”
歌细黛悠然一笑,道:“说什么?”
“为何不能杀他?”景玄默的语声云淡风清的,他的气息已稳。
莫非景荣还有生存的机会?歌细黛确实有心让景荣活下去,她捏了捏手指,抬首瞧他,夜色深浓迷离,自是瞧不清他的神色。她不想骗他,也骗不了多久,如实的道:“我想将景荣的势力拉拢到我的手里,想借用他发展势力。”
“你是想跟我博弈。”景玄默说的一针见血。
歌细黛凛然道:“不敢。”
“不敢?”
“不敢直接承认。”
月光下,静悄悄的,两人的心跳声随风声湮没。
歌细黛的手掌中微微的泛潮,对面的他纹丝不动,清冷清冷的,难以揣测。她毕竟是个女子,有什么是不能用温柔软化的?更何况,每当她对他温柔,他总是无法抗拒。于是,她轻轻的挪过去,倚进了他的怀里,将脑袋贴在他的胸膛,轻声的道:“你说过,你让我勇于面对爱你。你也知道,我毕竟是害怕的。我害怕世事多变,担心有朝一日你有你的无能为力。你是皇帝,我将是皇后,我们既然倾心相待,不如在这朝堂之中,你我的势力各持一半,一起稳坐江山,一起造兴社稷,不是很好?”
她知道他肯定能看穿她,不如就早点坦白。
他的心跳平静极了,歌细黛骇了一骇,她暗暗揉了揉手指,温柔的接着说:“你看,我即不虚伪也不隐瞒,我诚实待你。我的心中所想,不过就是能踏实的在你身边,踏实的伴你左右。”
她放下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化作一个小女人蜷在他的怀里,对他诉说着她的心扉。她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深深的一吻,温柔的轻喃,“夫君,你能不能体谅爱妻的不安?”
夜也温柔,风也温柔。
怀中的娇人暖暖的,笑容软软的,就像是一泓春水荡漾在他这幽谷清泉里,早已撩得他心猿意马了吧。又何止是体谅呢,应该还会纵容她,放景荣一条生路,满足她想要借用景荣的想法。
半晌,景玄默抬起手将她揽在怀里,说得轻描淡写,“景荣,非死不可。”
没有半点犹豫,没有半点迟疑,有的是毅然决然。
歌细黛心中一颤,他的话入了她的耳,只觉无比的冷,无比的沉,铺天盖地的刺进她的骨髓。她不适的猛得推开他,不可自抑的笑了笑,是自嘲的笑,笑得隐隐作痛。
她转过身,捂着嘴在笑,笑得停不下来,她笑那个无比可笑的自己。她真是自信的可笑,以为自己能改变他的主意。以为,只要她温柔待他,他总能融化。
景玄默轻轻的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怀里拽。
歌细黛下意识的甩开他的手,朝旁边移了几步,离他远点。一瞬间,似有千山万水直直的竖立在他们的中间。
“既然你决心已定,为何还要问我,就因为要知道我的想法?”歌细黛回首,声音冰冷,“没错,我的想法就是要跟你博弈,我活一日,目标就是与你势均力敌。”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杀他?”景玄默心中紧疼紧疼的,话语里也泛着疼意。
歌细黛觉得很好笑的道:“无论你现在说出什么理由,自然都是有理。太子殿下一直很高明,已经知道对手的底牌,当然就会迎刃而破。”
她将自己说成了‘对手’,笑声里尽是无数碎冰,尖锐无比的碎冰。
“你又要冷语伤我?为了他?”景玄默一把扳过她的身子,握住了她的双肩,使她动弹不得。
“我为了那个不自量力的自己。”歌细黛偏过头,不让心口处腾然升起的怒火与他的冰冷相撞。
景荣是生是死,歌细黛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她突然发现,她在他的心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神奇。她改变不了他的,也影响不了他的决策。无论她是冷静的、可怜的、温柔的……,无论她怎么做,他依旧果断坚硬,绝不会为她改变。是的,他改变过,好像是因为她,而其实呢,是因为他要改变,而不是她改变了他。事实上,他一直很清醒,他的意志无法动摇。
多么的不自量力,多么的异想天开,多么的滑稽可笑。歌细黛不禁又笑了,笑得无比自嘲。他总能轻易的摧毁所有人的自信。她突然发现自己犯傻了。
景玄默的眸光复杂隐忍,握着她双肩的手在悄然颤抖,柔声的道:“你可以发展你的势力,并非只能借用他,对不对?”
歌细黛只是一笑,渐渐的收起了她的情绪,渐渐的恢复了清醒,她挣脱着他的禁锢,冷静的道:“你弄疼我了。”
景玄默连忙松开手,忽而又轻握着她的肩,轻揉着刚才紧握的地方,“对不起。”
“时辰不早了,太子若要杀谁快去杀吧。”歌细黛抬手轻挥,将他的手从她的肩上挥去,就像是弹去灰尘般,“我好困,要回去休息。”
“他非死不可,因为他一再挑衅我,他放出那些毁你名声的谣言时就该死,在广和园里的小岛上有冒犯你的想法时就该死。他竟然还敢在我的大婚前夕掳走我的准新娘,布置那间该死的洞房。”景玄默捉住她的手,字字冷硬,“他触犯了我作为男人的底线,我这次绝不能饶他。”
歌细黛浑身一颤,底线,男人的底线,那是关于男人的尊严。自己的准新娘在大婚前夕被别人觊觎,怎么能有男人能忍受?!如果他饶了景荣,他将永远在景荣面前抬不起头。然而,景荣却早已在景玄默面前尊严尽失,可是,景荣依然在拼尽最后一口气,不顾尊严的试图近她。
景玄默郑重地道:“请你能理解我。”
理解?歌细黛能理解,他是在为他的尊严而战,因为有人触犯了他的底线,她缓缓地道:“我也请你理解我。”
景玄默一怔。
歌细黛眸色平静,微笑道:“你看,我们现在就有了矛盾冲突。你决心让他死,而我想让他活着。太子殿下,你说他到底是活还是死?”她又是一笑,“以后这种事会有很多,你有你要维护的,我有我要维护的,该怎么办?”
景玄默答得干脆,“我能妥协的,我都会妥协。”
歌细黛鼓了鼓掌,赞道:“漂亮,说得很漂亮。”
“此事,我不能妥协。”
“我知道,”歌细黛淡淡地说,“我知道在以后,你不能妥协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随着她纵身跃进夜色,已轻得只有余音尖锐的刺在他的心坎上。景玄默满眸的痛意,浑身冰冷的在颤抖,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他从未有过的恐惧在悸动,他不愿与她不合。
歌细黛的心沉凉沉凉的,其实她完全可以理解他,即使换作是她,有人如此触犯底线,她也是不饶恕的。只是,她的心就是很痛,她仿佛看到了他们的以后——纷争、隐忍、不得已、无可奈何,两个人仅是爱情是不够的,要有足够强大的后盾去支撑这份爱情走得久一些。这种后盾,对于她而言,就是:绝对的清醒以及绝对的权势。
留连宅寂静的可怕,景荣的暗卫都已被杀,太子府的暗卫在院内院外值守。
屋内是三个男人各自而立,喜烛还在燃着,一眼看过去,诡异得森寒。
“师父,”歌细黛于院内轻唤着,当宁潜看过来时,她轻松一笑道:“我们回去啦。”
“好。”宁潜的软剑已收起,倾刻间已移身出屋。
景荣深深的看向歌细黛,万般情愫都在眸色里翻滚着,他所有的不甘都随着他的血液在狂奔不止,狂奔不止。
当他们要离开时,景玄默到了院中,清声道:“请留步。”
闻言,歌细黛驻步于原地。
景玄默走近了她,俯在她耳畔道:“他今晚的初衷对我们而言是莫大的污辱,有一千种杀他的方式,我选第一千零一种,只为让你知道,这次我真的无法妥协。”他的气息紊乱,“若还能有以后,至于我是否会妥协,你且等着看吧。”
歌细黛一怔,“若还能有以后?”
景玄默只是点点头,说了句:“你先回去休息。”
不等歌细黛细问,景玄默便转身走开。他从暗卫手里取了两柄剑,阔步进了屋内,将一柄剑递给景荣,目光清冷,语声平静:“这间屋子是你的墓穴,或是我的。”
熙华愣了愣,“太子……”
“退下。”
熙华迟疑了一下,看到景玄默的决然,只有叹了口气,出了屋,将屋门关上了。
景荣接过剑,闲适的一笑,“想不到你竟然真的爱她,那么的在乎她。”
“拔剑。”景玄默一个字也不愿再跟他多言。
剑光一闪,红烛火熄灭了。
在院中的众人都紧紧的盯着屋门,有些诧异。
熙华重重的拂袖,暗生愤意,口吻生硬的道:“太子要跟闲清王单独对决。”
歌细黛用力的捏着手指,整个人在抖。听熙华的口气,景玄默根本就没有赢的把握,而他却还义无反顾的要证明给她看,只为了要让她知道——他是一个男人,有人猖狂的冒犯了他的女人挑衅他的底线,他绝不妥协,并用男人的方式去迎战。
景玄默抛开了他的身份,抛开了他的立场,此时,只是一个男人,有血有肉的男人。
歌细黛大口的喘着气,她的心疼得紧-窒。她是知道他的,他以前从不屑于解释,无论杀谁都是果断的杀了。无论做任何事,从不喜欢讲理由。现在,他总是习惯把他做一件事的原因都详细对她说个清楚,只为了让她明白他。他从来就不冲动鲁莽,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此次,竟然用性命冒险。
“熙华。”歌细黛的声音微微在颤。
熙华目光焦虑的看过去。
“我先回府了。”歌细黛说罢,扯住宁潜的胳膊,就飞身而起。她的意思很明显,让熙华快进屋去,去保护景玄默。
歌细黛走得很急很快,步伐错乱,若不是宁潜在旁拉住了她,她多次险些从高处坠落。
刚到歌府,歌细黛就道:“师父,帮我去……去看看。”
宁潜一言不发的去了。
她来是想说,‘帮我去救景玄默’。她没有说,因为,她不能仗着宁潜对她好,而让宁潜做些他不应该做的事。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歌细黛在卧房里来回的踱着,手指在不停的捏揉。
何必呢!歌细黛的心始终揪着,景玄默何必要冒险,何必要冒险。他完全可以让熙华与暗卫们去杀景荣,他一直都冷血薄情的,索性就冷血薄情到底。他不是心心念的都是皇权龙椅,为何如此不惜命,却偏偏孤注一掷的证明给她看他的赤诚。她气极,气极。
时间真是难熬。
她猛得就走出卧房,想亲自去看看,刚到屋檐下,转念一想,如果熙华去保护景玄默了,被她撞到,会让景玄默难堪的。于是,慢吞吞的回到了卧房。
不如远远的看着,心中一定,她再次走出卧房。脑中忽然在想,万一被景玄默发现了她在暗处观察,就尴尬了。她便又再次回卧房。
如此往复了数次,索来冷静沉着的她,第一次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拿不定主意的左右徘徊。
悬着一颗心的等待,痛苦无比。
歌细黛只有默默的忍受这种痛苦,渐渐尝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相信景玄默会平安无事,这是一种带着祈求性质的相信。
终于,终于,终于有细碎的脚步传来。
歌细黛连忙迎出屋外,见奔来的是丫环田田。
田田知道太子妃等得很着急,赶紧将宁潜的原话传述了一遍,报道:“太子殿下受了重伤,闲清王败。熙华与暗卫并没有进屋里保护太子,是太子一人应战。太子殿下出闲清王府时,下了命令,将闲清王的暗卫的尸体全部放进了那间屋内,连同闲清王的尸体,一并放火烧了。将所有太子暗卫们到过闲清王府的痕迹都毁去了。此时,正在燃着大火,火势汹涌。”
“太子殿下受了重伤?”歌细黛的关注点仅在于此。
“无性命之忧。”田田答的是宁潜的原话。
歌细黛颌首,缓缓地回到了卧房,躺在床榻之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景荣死了,他没有死于束手无策的强权,没有死于敌众我寡的残暴,而是公平的单独对决。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决斗,赢者心安理得,败者无可怨尤。
闲清王府突然着了大火,大火烧死了很多人,闲清王景荣是下落不明,还是葬身火海?是谁放的大火?莫非是闲清王用瞒天过海之计逃出了闲清王府?又是为何而逃?诸多舆论将会在京城里成为谈资。朝廷会派人查,查不到任何有关太子府的痕迹,并且,表面上,太子殿下并不会杀景荣。到时候,景玄默会放出一些风声,使闲清王府大火一案更加的扑朔迷离,将成为悬案。
不可否认,在这场较量里,景荣已算得上尸骨无存。这是景玄默身为赢者,给他的最后一击。
天很快就亮了。
礼部的宫女早早的到了歌府,为歌细黛更喜袍、着喜妆,等吉时上銮驾。
歌细黛已准备完毕,在静候时,丫环青曼来了,禀道:“太子殿下与迎亲仪仗已出了太子府。”
闻言,歌细黛垂目微笑。